蕭仁此時心亂如麻。
如果自己當時也沖進去阻攔,是不是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
如果自己不勸林雪去找法租界巡捕,日本人也不會因為巡捕的到來而惱羞成怒,可能結(jié)果也就不一樣了。
如果自己與那個陌生的青年當時毫不猶豫的出手,殺了那兩名日本兵,老人肯定也就不會死.......
如果.........
“嘩.......”
蕭仁將手中的一沓紙錢扔進了燒著的鐵皮桶里。
猛地站起身來,將腦中紛亂的思緒甩掉。
哪有那么多的如果.......?
又如果當時自己沖進去阻攔,卻被那日本兵一槍給斃了,找誰說理去?
以當時的那種情況,發(fā)生什么樣的事情都有可能......
要怪,就怪這該死的世道!
轉(zhuǎn)身走出了楊柳的家門,蕭仁望著外面漆黑的夜空,伸手在口袋里摸索了半天,這才想起原主應該是不抽煙的。
輕輕的腳步聲響起,林雪來到了蕭仁的身邊站定。
蕭仁低嘆了一聲。
“這是個意外.......”
他并沒有出聲道歉,因為他不認為自己哪里做錯了,就像他剛剛說的一樣,這一切的發(fā)生只是個意外。
“我知道.......”
林雪輕聲說道,微微停頓了一下,這才接著說道。
“我要在這里陪著楊柳,你一路過來也辛苦了,早點回去休息吧?!?p> 蕭仁沉默,而后輕輕點了點頭,抬腳向著學校走去。
林雪靜靜的站在那里。望著蕭仁離去的背影,眼神有些復雜。
腳步聲再次響起,臉上滿是淤青的路遠,在一位同學的攙扶下走了出來,同樣眼神復雜的望著蕭仁的背影,沉默了一下,才道。
“其實,他的做法才是最正確的.......”
林雪沉默.......
見對方?jīng)]有回應,路遠咋了咋嘴,不知道為什么,他對剛才蕭仁的做法沒有半點都不快,反而卻覺得自己有點蠢。
想了想,就接著說道。
“他是一個非常冷靜的人,懂得判斷局勢,而后做出應有的應變.......”
“不.......”
林雪終于開口說話了。
“不是冷靜,應該說她是一個理智的人,非常理智,理智到近乎帶著一絲冷血的意味,完全不像是一個年輕人的性格?!?p> 說著,林雪轉(zhuǎn)身向著屋內(nèi)走去,剛走出兩步,腳步卻又微微頓住。
“我也知道他當時的做法是正確的,只是他的做法不是那么讓人能夠接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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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仁回到林教授家里的時候,屋里真亮著燈還隱隱的傳來有人說話聲。
蕭仁腳步微頓,在門口輕輕站定,側(cè)耳傾聽。
“原本計劃的就是在最近幾天撤離,可是沒想到,卻還是發(fā)生了這樣的變故,我已經(jīng)托人到楊柳那孩子家里幫忙料理后事,為防止夜長夢多,組織上決定,明天晚上就帶領大家撤離,林教授。明天你就盡早組織學生們做好撤離的準備......”
聽到這里,蕭仁的沒頭就是狠狠的一挑......
“組織.......?撤離........?”
正當他在腦中自猜想時,屋里的談話聲音依然落幕,然后就是那林教授起身送客的聲音。
蕭仁回過神來,連忙伸手去敲了敲房門。
“篤篤篤........”
屋里的幾人一愣,然后便傳來林教授那略帶一絲警惕的聲音。
“誰.....”
“是我,蕭仁.......”
隨后便是一陣腳步聲傳來,房門被從里面打開。
蕭仁抬頭望去,便看到林教授的家中大廳里面,除了林教授之外,還有兩名中年人。
其中一名中年人身材消瘦,臉上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穿著一身灰色的老式中山裝,一副老學究的打扮,看樣子應該也是一位老師。
而另外一名中年人,則是身形微胖,身高比起林教授來要稍稍矮上一些,穿著一件灰色的棉衣長褂,看樣子應該是個什么店里的掌柜。
蕭仁故作隨意的沖著二人點了點頭,然后對著林教授道。
“林叔叔,林雪在那邊陪著她朋友,我在那邊也幫不上什么忙,于是便先回來了?!?p> “回來也好,你這一路舟車勞頓的,也該早點休息了,房間我已經(jīng)讓人幫你收拾好了?!?p> 說著林教授便帶著蕭仁向著里面走去。
等到兩人走進房間之后,原本還在客廳里的兩名中年人彼此間相視了一眼,眼中都帶著一些意味深長的味道。
等林教授走后,蕭仁打開了自己的行李箱,準備給自己臉上的傷口換藥,腦中也在暗暗推測著那兩名中年人的身份。
脫下自己的圍巾,蕭仁手中拿著紗布來到了鏡子前。
可當他從鏡子里看到自己脫下為今后的容貌時,一下子楞在了那里,手中的紗布也不自覺的掉在了地上。
此刻的他只覺得自己大腦中一片空白,整個人仿佛被人打了一錘子,大腦嗡嗡作響。
之所以會突然有了這種反應,原來是蕭仁終于明白了一件事。
此刻的她終于明白,為什么白天見到那名說日語的年輕人,會有那種怪異的熟悉感覺。
原來,此刻鏡子里他的相貌,竟與他白天所見到的那名帶著保鏢,說著一口日語的年輕人一模一樣。
只是,他的臉上此刻卻比對方多了一道傷口。
為什么會這樣.......?
蕭仁在心底發(fā)出一聲呻吟,臉頰抽搐,嘴角不斷扯動,腦中思緒一片混亂。
命運的捉弄.....?
還是上天意有所指的安排......?
“咚咚咚.........”
一陣輕輕的敲門聲,將此刻有些不知所措的蕭仁驚醒。
慌忙撿起地上的紗布,又將剛剛脫下的圍巾重新圍在了臉上,蕭仁走過去打開房門。
林教授站在門口,見蕭仁出來對他說。
“孩子,我們剛剛的談話你都聽到了吧,我們明天就要跟著組織一起撤離上海了......”
“撤離......?組織......?”
蕭仁故作疑惑的道。
“林叔叔,你說的這是什么意思呀?什么組織?你們要離開上海了?”
林教授聞言看了看他,見他一臉茫然的模樣,心中不由輕松了口氣。
他雖然相信蕭仁,但是畢竟這件事關(guān)系到組織的安全,不得不慎重,畢竟他們今天除了撤離的問題,前面的談話還涉及到了一些機密。
既然蕭仁不知道的話,那么也是應該向他坦白一些事情了。
于是林教授便跟蕭仁解釋,畢竟上海目前的局勢動蕩,以眼下的這種情況并不適合學生在這里繼續(xù)學習,于是組織上便組織了一些進步青年,包括林教授和他的許多學生。
組織上準備將這些人扯到安穩(wěn)的大后方,一方面可以令他們更加安心地進行學業(yè),另一方面也可以將這些人才吸收到組織里面,為組織補充新鮮血液。
“孩子,你愿意跟我們一起走嗎?”
蕭仁聞言點了點頭,一臉認真的道。
“林叔叔,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家可歸了,這次來到上海便是來投奔林叔叔的,既然你們要離開上海的話,那我肯定會跟你們一起走的。”
此刻他也已然猜出林教授口中的這個組織時什么了。
同時蕭仁也在心中暗自慶幸,原本他孤身來到這個時代,還擔心自己在這個動蕩的時代里,該如何生存下去,沒想到陰差陽錯之下,自己這么容易就找到了組織。
只是,此時的蕭仁卻萬萬沒想到,后續(xù)事情的發(fā)展卻是那樣曲折離奇,同時也讓他深深明白了什么叫世事無常。
得知了要跟林教授他們一起轉(zhuǎn)移到組織的大后方之后,蕭仁也將先前自己腦中的紛亂的思緒給拋開,也不再去想那個相貌與他相同的青年。
既然自己以后要離開上海,世界這么大,以后自己與對方可能連見面的機會都不再有,那么又何必再去煩惱那么多?
只不過.......
既然自己也要離開上海,那么在離開之前,有些事情還是做個了結(jié)比較好,不要留下什么遺憾。
第二天一大早,蕭仁起床后走出了校園,在外面的幾條小街上隨意的溜達,溜達了一會兒之后,蕭仁在巡捕房附近街口的一個賣早餐的小攤上坐了下來。
隨意的要了一些早餐,蕭仁一邊吃一邊聽著身旁的人閑聊,目光卻是在觀察著巡捕房的門口,心中只希望,那幾個日本人別是昨天晚上被放出去就好了。
等了不多時,便見到一輛黑色老式的福特轎車在巡捕房門口停下,一名穿著西裝的翻譯模一樣的人,帶著一名穿著土黃色軍服的日軍少尉,走進了巡捕房。
進去了沒多久以后便出來了,隨后那輛車離開。
而昨天的那兩名日本士兵,還有另外的兩名日本浪人,搖搖晃晃的從巡捕房走了出來。
蕭仁見狀,連忙付賬跟了上去,慢慢的跟在了那四個人的身后,聽著幾個日本人那張狂肆意的對話聲.......
沒過了多久,蕭仁便停下了腳步,原地微微思索了一會之后,便轉(zhuǎn)身向回走,繼續(xù)在周圍的幾條小街上閑逛起來。
一天的時間緩緩流逝.......
晚上的時候,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
林教授等人已經(jīng)都收拾好了行李,距離約定撤離的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
蕭仁跟林教授打聽了撤離的地點之后,借口出去買點東西,便悄悄的出了了校園,來到了法租界與日租界相鄰處的一個居酒屋。
天上的大雨依舊不停歇,蕭仁穿著黑色雨衣,站在居酒屋對面一個巷口拐角的陰影處。
目光透過珠簾般的雨幕看著對面居酒屋的招牌,嘴角緩緩勾起,目光卻依舊如幽潭般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