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時分尚有幾分寒氣,天微明時,耀城西北大夫巷中,傳來沉沉的腳步聲。遠處,不知誰家的老狗聽見動靜開始狂吠,喚醒了屋內(nèi)熟睡的主人,引來喝罵,巷中腳步聲也隨之停下。片刻后,小巷重歸平靜,黑暗中,那腳步聲緩緩來到一處小院門外,只聽門上的銅鎖機擴咔噠一聲脆響,接著久未上油的門軸咯吱一聲,被從外向內(nèi)緩緩推開。張倩兒走進院中,她左右看了一下,轉(zhuǎn)身沖門外招了招手。王劍鴻背著昏迷不醒的辛老刀跟著閃身走進院中。張倩兒關好院門,示意王劍鴻跟著自己,小院不大,繞過照壁便見一座二層小樓,張倩兒邁步上前推開屋門,從門后墻邊摸出一盞油燈,用火折子點亮。屋子雖無人居住,到也收拾的干凈,并無蛛網(wǎng)塵垢,王劍鴻背著老刀,跟著張倩兒穿過正堂,來到東廂房,里面一張大床上早已鋪好被褥。
待將老刀放上床躺好,天已微明,王劍鴻坐在床前,看著躺在床上面若金紙的老刀,心中焦急,他對著張倩兒作揖說道:
“張姑娘,附近可有郎中,我這便去請?!?p> 張倩兒望著王劍鴻一腦門子的汗說道:“王公子不要魯莽,昨晚劫獄之事,朝中必不會善罷甘休,今日間,我父親必然也要配合搜查,此時出去請郎中,豈不是自投羅網(wǎng),縱使我父親有心周旋,只怕也不好太過敷衍,你先去隔壁房間休息,被褥都是新?lián)Q的?!?p> 她眼見王劍鴻神色,知道他放心不下,又微微笑著寬慰說道,“此處是我家一處別院,很安全,我待會就替辛大哥療傷,他也算是我同門師兄,師門傳承里,對這種跌打傷患,自有方法醫(yī)治,你且放心去休息?!?p> 王劍鴻見張倩兒如此篤定,知道武林中各派有些不傳之秘法,或是武功心法,或是丹藥秘方,不能讓外人知曉。他心中稍寬,依言自去休息。
張倩兒見他走了,關好門,這才靠近老刀身旁坐下,她緩緩握住老刀的右手,閉目寧神,只見一道氣息忽明忽暗的閃爍金光,順著她的手臂直入老刀身體。
“前輩,前輩,”小六來到老刀身體中,便見老刀的神臺閉塞,那位強大的初源竟然不見身影,“難不成老刀已經(jīng)死了,前輩被那個怪物吞噬了?如此一來,只怕倩兒要傷心了?!毙×匝宰哉Z間,突見神臺上方虛空中,刺目的光芒飛泄而下,一位身著華服的高大身影落在神臺之上,竟然是一位翩翩公子的模樣。
“你,你是何人?不,是何物?”小六猛見老刀腦中神臺上居然立著一個人,嚇了一跳。那人不緊不慢的看著他,半晌才開口道:
“小六啊,你果然很小,連化虛為實都不會呢。”
“你是洪天前輩?”小六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著面前這個高大帥氣的男子說道。
“不然呢?難道你以為那小子身體里還能開個旅社不成?”洪天對小六的無知似乎有些不耐煩,“別叫前輩了,自然你上門做客,直接叫我洪天?!?p> 小六一聽趕緊跳躍著來到神臺前,俯身說道,“小六拜見洪天前輩?!焙樘煲娦×绱斯Ь?,倒反而有點不好意思,噌的跳下神臺,在小六圓乎乎的身體上拍了拍,滿意的點點頭說道:“嗯,離化形確實還需要些時間,不過,看在你如此恭敬的份上,老夫回頭會助你一臂之力。”
小六一聽,喜不自禁,趕緊又要俯身,卻被洪天慢慢托起身體?!扒拜?,你剛剛怎么不在,我看老刀神臺都閉塞了,我還以為您被那怪物吞了?!?p> 洪天聽見,面露不屑的說道:“就憑那個雜碎也想吞了老夫?若不是我這個不成器的徒弟實力太低,老夫心念動動,就能把那家伙碾碎,”
“可是前輩,你為何不幫著老刀?!毙×鶟M臉狐疑,似有些不信。
洪天也不看小六,只是抬頭看了看神臺,又望向虛空之中,笑著說道“你看這個神臺如何?”
“根基扎實,可說萬種無一,只是虛空中,蒙了太多的凡塵,小六實力低微實在看不明白。”
洪天滿意的點點頭,突然大笑道“別說是你,連老夫都看不清楚。這世間之人,若是簡簡單單看清倒是無趣了,看不清,才有無限可能?!?p> “小六不懂,洪天前輩,我看這老刀實力微弱,這樣下去,遲早是個死,前輩豈不危險?”
“若論實力低微,那些異獸心智不全豈不是更加低微。初源一族當年便是一心想挑選那些實力最為強大的人類,最后如何,落得相互吞噬、險些滅族。這小子現(xiàn)在雖然實力低微,但心性純良,再說他是神皇血脈,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能納我入體,只怕早就爆體而亡?!焙樘毂砬樯儆械膰烂C起來,“浴火重生,早遲他會踏上大道?!?p> “原來如此,那他的傷?”
“那小丫頭如此關心他?這小子倒是挺有女人緣?!焙樘煳⑽⑿Φ溃骸澳愫湍茄绢^說,不破不立,他男人沒事,不過是需要休息。”
小六聽了也替張倩兒高興,一路跳著又順著筋脈氣息回到張倩兒身體里。
“什么我男人,那個老不羞的真不要臉。是不是連你也想欺負我?”張倩兒聽了小六轉(zhuǎn)述,臉也不知是氣還是羞,紅彤彤的,轉(zhuǎn)身便要走,但是看見老刀人事不知的躺在床上,心里卻又有幾分擔心,
“小六,那個洪天真說辛大哥沒事?”
“倩兒,我又怎會騙你,我雖然實力低微,但是那位洪天前輩可不是一般的初源,他既然說沒事,辛老刀鐵定死不了。對了,他還說老刀不破不立,聽意思,倒像是故意讓老刀挨打的?!?p> 張倩兒聽小六說完,有些半信半疑,但確實眼見老刀的面色緩和些許,才稍稍放心,想著今天做下這樣的事,父親只怕放心不下,便在正堂桌上留下字條,又將準備的衣物和干糧留下,以備老刀和王劍鴻醒來所用。
此時屋外已是天明,她換上了一套平民女孩的衣物,轉(zhuǎn)頭出了院門,依舊從外面將門鎖好,這才返身向府衙而去。
張倩兒剛走進府衙后門,卻聽前院里有喧嘩吵鬧聲,她問丫鬟是何人,丫鬟回說是政監(jiān)院的大人正在和老爺商討事情。
商討哪里是如此喧嘩,她放心不下,來到府衙前院,只見那客廳里,父親正于兩位政監(jiān)院官員爭執(zhí)。
“張大人,這犯人是在你耀城大牢丟的,如何不是你負責?”兩位官員中,個子稍高的那位開口說道。語氣很是生硬。
張希儒倒是滿臉堆笑“劉大人此言差異,昨日,我曾說過,人在我耀城大牢,自然應該由我看管。你們卻說皇命不可違,兩名要犯乃是欽犯,一刻不能離開你們監(jiān)管,這便罷了,你們還說事關機要,我府衙諸人一概不能靠近,只留一個班頭為你調(diào)度。我都是依言而行,如今人不見了,卻要怪我耀城安防,豈不是咄咄怪事?”
張希儒這不軟不硬的釘子,碰的那位劉大人著實難受,臉色也由紅轉(zhuǎn)青,另一位矮個子官員見劉大人便要發(fā)作,趕緊抬手打起圓場。
“我說兩位大人,且先聽我一言。如今欽犯走失,主要責任當然在我們政監(jiān)院的,但是這人犯畢竟是在耀城丟失,說明犯人的同黨就在耀城,事傳到圣上那里,張大人也難免要被問個不察之罪,咱們同朝為官,都是為宏國,為圣上辦事,何必大家傷了和氣,如今主犯未失也是萬幸,大人不如先幫我們秘密排查那些酒肆客棧,還有坐堂醫(yī)生,若是抓住人犯,自然皆大歡喜,到時候皇上那里,也會記下大人一份功勞,若是找不到,我們也需一起想個辦法,將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好。”
“哎,還是李大人說的有理,”張希儒見有臺階,哪有不下的道理,不背鍋是底線,至于那些京官,尤其是政監(jiān)院這幫人,他當然也絕對不想得罪,所以,氣氛緩和下來,他安撫了兩位政監(jiān)院大人,這才回到院中。見了張倩兒,父女倆躲進內(nèi)室,這才詳細的問了昨夜情況,張倩兒自然是避重就輕,更不敢說自己遇險。張希儒見事以至此,也無可奈何,一邊命人招來三班衙役,分派任務,另一面自然給余賢布置些私下的任務,看起來自然是掘地三尺也要拿到人犯。只不過,他安排的巡查地點偏偏漏掉了大夫巷那塊地方,耀城那么大,少條街,少條巷,誰能知道,那幫衙役本就看不慣趾高氣昂隨意呵斥他們的政監(jiān)院眾人,又聽聞這次拿的是抗擊委人保住平山的功臣,自然對指派也是敷衍了事,只要張希儒不多過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自古這捉拿重要人犯,需要外松內(nèi)緊,外松是為了迷惑目標。然而耀城的抓捕行動,卻成了名副其實的外緊內(nèi)松,府衙眾衙役,整天里走街串巷,帶著個圖影畫像,滿大街見到年輕男子,就喝住檢查,看起來有模有樣,卻根本是出工不出力,走到小巷無人處,便尋個樹蔭歇息一上午,直到飯點再回府交差。
如此搜查,便連老刀住處的邊都沒摸著,政監(jiān)院那些人跟在后面東奔西跑,累個半死,連察十多天,逃犯沒抓住,倒是抓到好些偷雞摸狗的毛賊。
這一日,幾位大人又聚在一起,先前那位高個子劉大人開口說道:“張大人連日巡查著實辛苦,只是這十多天來一點消息沒有,想必犯人也早就逃出城了,只是我等還要押著主犯回京,卻不知如何交差,張大人可有主張?”劉大人見事已至此,急也沒用,心里也知道,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這幾日態(tài)度好了許多。
張希儒不動聲色,只是陪笑道“劉大人體恤我等地方官員,我等也是不甚感激,只不過下官官微職卑,管自己這一畝三分田尚且力有不逮,大人這天大的事,下官確實不敢妄言,李大人見多識廣,想必一定能有好辦法吧?”
“哎,張大人太過謙了,事到如今,咱們是一榮俱榮,我知道張大人心有顧慮,我倒是有個主意,只是需要兩位大人配合。”
“李大人請說。”姓劉的已經(jīng)有些急不可耐,趕緊催促道。
只見那姓李,右手捋了捋胡須說道“明日,請張大人準備一名死囚,毒啞喉嚨,毀其面目,以布裹住,便說囚犯已抓回,待回京之時,尋一處客棧,一把火燒了,到時候留一具焦尸,也算有個交代,總比犯人逃跑要好?!?p> 張希儒一聽,忍不住心寒入骨,都說政監(jiān)院是吃人不見骨頭的餓狼,果不其然,人命在他們眼中不過像口袋里的銀錢,隨時可以搶奪來,換取功名利祿,心里雖不恥,面上卻逢迎道:
“李大人真乃神人,如此妙計,必可解此刻的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