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元獻飄忽而下,目光冷峻,雙手合十捏了個手訣,喝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要闖,‘萬符摧元陣’——”
隨著他的一聲暴喝,船艙內陰風陣陣,白芒大盛,黃符嘶嘶啦啦的在半空中響動。
陣法本是修仙之人提前預備之術,若是使用得當,法陣威力無匹,足以對實力強勁的敵手造成毀滅性傷害,更何況元獻的修為本和柳下河在伯仲之間,纏斗多時不分勝負,心中焦躁,便在此刻為了解決戰(zhàn)斗,不惜催動預備已久的陣勢。
柳下河只覺渾身氣息突然衰竭,身形一晃,頭昏眼花,就要往前栽倒,兩片玉璧全速掃來,心頭一驚,用盡氣力將劍往前橫削,叮叮兩聲,推開玉璧,右手腕不住的震動,幾乎要握不住手中長劍。
柳下河吐出一口涼氣,運起丹元氣息,想要呼吸吐納起來,突然發(fā)現體內竟然空空如也,絲毫感應不到圓轉如意的丹元,更遑論一絲一毫的元氣。
他心下駭然,額上冷汗流出,想必和船艙中的陣法有關,元獻披頭散發(fā),嘴角邪笑起來,喊道:“柳侯,這里就是你喪命之所!”
兩片玉璧在半空中不住的嗡鳴,如同死神靠近的氣息,緩緩轉動,失去了丹元之氣,柳下河只覺被眼前的旋風激蕩得有些睜不開眼,玉璧在眼中幻化成一道綠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削向咽喉。
柳下河只覺周身皮膚被氣勁刮得生疼,那玉璧來勢洶涌,渾如驚濤駭浪,其勢澎湃銳利,一割之下,焉有完人,心中道:嗚呼,我命休矣,青青……
腦海閃過無數個畫面,人臨死之前果然會回憶起曾經的時光么?
那最美的時光又在何處,他仿佛回到最初流落宋府之時,那個碎石遍地的宅院演武廳,微微轉頭,紫衣少女不可一世的冷傲玉容。
柳下河慘然一笑,所有一切只在瞬息之間,玉璧的嗡鳴聲越來越近,兇猛的氣浪掀起額前長發(fā),周身的每個毛孔似乎都感覺到了死亡即將來臨,毛發(fā)皆寒戰(zhàn)而立。
突然,右手被重物一拉,身子重重一旋,乒鈴乓啷,劍氣縱橫,氣貫長虹,長劍在身前劃出一道炫光,竟然將兩片玉璧對半砍落,碎成四片落在甲板上,玉璧猶如死物般,失去了原先靚麗的光澤。
元獻大驚失色,自己使用多年的仙器就這樣被一柄長劍斫碎,怎么可能?
柳下河看著手中的長劍,正不斷晃動著,劍刃華光溢彩,仿佛活了一般,正兀自向外散發(fā)著清脆的龍吟聲,右手不知為何像被吸附在了劍柄之上,怎么都甩脫不了,他咬著牙想要擺動右手的力量,卻發(fā)現整只手臂僵硬如同灌鉛,竟然絲毫不動,任由自己如何使勁,那手和劍不動如山。
元獻奇怪地看著眼前的這位少年,正臉色扭曲的晃動著身體,右手卻舉著光亮的長劍紋絲不動,渾如一個半身不遂的癱瘓者想要邁動殘缺的雙腿,好不協(xié)調。
這“萬符摧靈陣”威力何其磅礴廣大,光是那黃紙上鎮(zhèn)壓的“抑靈石”,便花費他數十年的心血搜集而來,更不用說這個復雜的法陣,從頭到尾布置了達數年之久,為的就是萬一事有不諧,給自己留條后路。
依照這個法陣的功效,即使是三四名真虛境的仙士進入陣中,也絕無可能逃脫,身處陣中,丹元的氣息將被盡數抑制,施法者便可在陣眼之中為所欲為。
可是如今柳下河非但功力不減,還一劍斬斷了自己的仙器,想到之前城中的法陣使妖氣彌漫,招來“仙聯(lián)”之人,對法陣產生了極大的怨氣,元獻不禁破口大罵:“坑爹的法陣,我很生氣,后果很嚴重……”
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元獻將手往腰上一抽,一柄如蛇般靈活飛舞的軟劍露出真容,寒光閃閃,以柔克剛,以長治短,此刻恰如其分。
那柄軟劍比柳下河手中的劍長了一倍有余,此時在元獻的手上舞動得如同雪花紛飛,洋洋灑灑劈頭蓋臉籠罩而下,劍尖如同毒蛇吐信般,直沖著天靈蓋刺下。
柳下河心中慌亂,右手怎么都動不了,滿頭大汗看著軟劍像滿天繁星般灑下,叫道:“寶劍兄,救我——”
手中的長劍仿佛聽得懂人語般,忽然蓋過頭頂,帶著柳下河的身軀,猶似陀螺般旋轉起來,劍尖分毫不差的在光影中,抵住元獻攻過來的軟劍劍尖,叮的脆響,火花崩裂。
元獻虎口一震,身軀往后退去,手中滲出斑斑鮮血,那柄軟劍更是寸寸盡裂,碎了一地,他瞠目結舌道:“這這……這怎么可能,你手中是什么劍?”
柳下河身形在空中轉了一個圈,長劍帶著他俯沖過去,直刺元獻,口中不忘喊道:“殺豬劍——”
眼看著手中長劍就要刺入元獻的腦袋,卻在他額前停了下來,柳下河晃動的身軀,叫道:“什么情況,殺他啊——”
元獻驚魂未定,往后躍去,將手中斷劍往柳下河腦門擲去,斷劍在即將插入他腦門時,被其手中長劍一甩,打落在地。
那長劍猶如慪氣似的,在空中不斷帶動柳下河旋轉起來,柳下河哭笑不得,想到難道這寶劍真能通靈,于是大叫道:“寶劍,我錯了,我真的錯了,你是天下第一的大寶劍,替我殺了此賊,你就是我的再造大寶劍,我每天給你祈禱、上香、抹上昆侖潤滑油……”
果然,寶劍通靈,直直往元獻腦袋削去,元獻大驚失色,低頭躲過,身上又無稱手的兵刃,見柳下河稱贊寶劍,身形一閃躲過一擊,同樣稱贊道:“好寶劍,大好寶劍,千萬不要殺我,我每天給你燒香還要用大好的供品供奉您,天使大寶劍!”
柳下河心中暗笑:寶劍怎么會聽你的,真可笑……隨即目瞪口呆的看著長劍,停在元獻脖子前數寸處,只需輕輕一劃就可割其血脈,然而任由半空中的他如何甩動,長劍維持著原狀,沒有絲毫波瀾。
元獻跳到一旁,抹掉額上的冷汗,叫道:“大寶劍,殺了他,我給您造一個大別墅,每天早晚請安,日夜焚香,還要用最好的綢緞裹著您,不讓大寶劍受風寒之苦?!?p> 柳下河見手中長劍慢慢由橫亙轉為豎立,似乎慢慢往自己面前斫來,睜大眼睛大叫道:“大寶劍,我們倆多年的關系難道就抵不過陌生人虛偽的甜言蜜語?你忘了多少個日夜,我抱著你,撫摸著你,帶著你出去看星辰大?!?p> 長劍似乎有些猶豫,在兩人之間搖擺不定,柳下河心中大罵: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這把劍突然間能控制我的手不說,還產生了若有似無的意志,竟然還聽敵人的溜須拍馬,想要殘害主人……
柳下河大怒道:“混蛋,你這把善惡不分的破劍,你再不殺了這個人,我回頭就讓青青把你融化了制成燒烤串!”
長劍突然劇烈的晃動,似乎在表達某種抗議與不滿,隨即劍刃震動,龍吟長嘯起來,柳下河心中忐忑,看著劍刃緩緩往臉上砍來,隨即在鼻尖毫厘處停了下來,冷汗已經從臉上滴落在甲板上。
元獻大叫道:“大寶劍砍他,砍他,砍他啊——”看著和柳下河即將親密接觸的長劍,心念一動,何不助起一臂之力,說走就走,身子飛出,雙掌拍向柳下河持劍的手。
柳下河暗道:我命又休矣,寶劍害我至深……
倏忽間只覺右手晃動,身形破空而出,如同彎弓滿月電射而出的羽箭,直直在空中刮過,一股濃厚的血腥味爆發(fā)而出,只覺身上濺了無數的血漬。
元獻發(fā)出殺豬般的嚎叫聲,看著自己的整只左臂膀,硬生生被砍了下來,血流如注,若非半空中調轉身體,恐怕整個人要被砍成兩瓣。
柳下河稱贊道:“好賤好劍,絕世好劍,砍他!”想著劍雖通靈,應當聽不懂諧音。
元獻咬牙切齒,面容毫無血色,見飛劍沖脖子斬落,身形往后退去,怒吼道:“想讓我死,那就都別想活了,我要和你同歸于盡!”
一邊退去,一邊強忍疼痛,在右手上捏起手訣,嘴中喃喃有詞,船艙中符文激蕩,蕭蕭如雪片般在墻壁上剝落,發(fā)出滲人的綠光。
“咄”劍刃刺入人身體的沉悶聲,柳下河看著手中長劍將元獻釘在墻壁上,自己則在半空中懸浮,詭異地盯著他死不瞑目的雙眼。
不,他還沒死,他的嘴上奮力吐出最后幾個字:“以我殘軀,焚天滅地——轟!”隨即身子一頹,腦袋歪下,仿佛鼓脹的氣球失去了氣息。
柳下河心道不妙,只覺得周身黃符帶著抑靈石集聚在陣眼處,隨后如同狂暴的龍卷風般瘋狂的卷起,哇咔咔的崩裂聲響不絕于耳,以陣眼為圓心,整座寶船都被撕扯開來,四面八方的木板紛紛撕裂,卷入垓心。
那道能量越聚越廣,越聚越大,發(fā)出狂暴的怒吼,風聲呼嘯而過,海嘯般的波浪從船艙底部涌入,以陣眼為圓心飛速旋轉起來,突然間炸裂轟鳴,寸寸迸發(fā),天翻地覆。
那一夜,不夜城中剛剛醒轉的各色人等,聽到了一聲巨響,隨即天搖地動,仿佛給這多事之夜敲響了黎明的鐘聲。
天邊魚肚白,東方漸亮,海上一輪金日,噴薄而出,射出光芒萬丈,一艘小船行駛在海中,船上站著一行人。
宋青青遠遠的看到那艘巨艦瞬息間被海潮吞沒,隨即絢爛奪目地爆炸開來,響聲震天,鋪天蓋地,小船疾馳到跟前,海面上漂浮著碎屑。
“小柳子,柳——下——河,混蛋,你給我滾出來!”宋青青看著茫茫大海,帶著哭腔大喊,清脆的聲音在空中飄蕩,久久不絕。
楊齋失神地望著海平面,想起那位爽朗的少年,戚戚道:“柳兄……”不過幾個時辰前,兩人還并肩而立,眼中不禁熱淚盈眶。
宋青青珠淚飄落,又喊了幾聲,無人回應,終于支撐不住,往后倒去,凄然道:“小柳子……嗚嗚……”
金輪升騰而出,海中波浪泛起點點星光,魚躍鷗飛,遠處哪里有一絲一毫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