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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驚蘅薄是流芳

第2章 李代桃僵

莫驚蘅薄是流芳 池非池 2599 2019-12-26 18:30:00

  齊蘅自放鶴亭離去后便一路向北,沿途風雪漸漸止息,官道兩側(cè)偶爾也能看見稀疏的村落,雖然家家戶戶門窗緊閉,但到底是有點兒人氣了。

  到了地闕門前,聶安并未一同進城,而是繼續(xù)向前繞道黃貞門。守城士兵驗過了主仆二人的通關(guān)文牒后,齊蘅帶著璞煙徑直朝鴻臚寺下轄的城南驛站奔去。

  進了兗國都城,道路一時間平整了許多,路上的積雪也大多被城防營的衛(wèi)兵清掃了個干凈,璞煙的駕車技術(shù)極是嫻熟,拐過幾條里坊巷道,不多會便到了城南驛站的大門前。

  這城南驛站本是北淵王室行獵時所用的一處別院,六國分立以后,兗文信公符圭將此處改為了專門接待各方來使的驛站,待到其子符邪稱王改制,不再向北淵王室行藩禮,與其余五國的外交往來也近乎斷絕,這南城驛站便漸漸荒廢了下去,除了三五驛丞小廝整日里曬曬太陽磕牙打屁,幾乎無人光顧此地。

  璞煙麻溜地將馬拴在了左側(cè)馬廄的柱子上,又從隨身的行囊里掏出了一卷簡牘并一枚巴掌大小的青銅印章,遞給了齊蘅。

  此時,驛站的大門被人從里面閂上了,大約是驛丞怕冷故而關(guān)門御寒。璞煙拉著上了銹的門環(huán)使勁兒扣了十多下,方才有人隔著門慢悠悠地問道:“誰在外面?”齊蘅整肅衣冠,微微前傾了身子恭聲道:“虞國公子蘅,奉家父之命,前來兗國交游?!?p>  里面的人似是嗤笑了一聲,過了半晌方才把門打開。

  看來人的裝扮大約是主事驛丞,他斜跨在門檻上,將齊蘅上上下下打量了個仔細。齊蘅被他瞧得心頭發(fā)毛,下意識地扯了扯胸前的衣襟。

  那人鄙薄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又伸手從頭發(fā)窩里扯下一只活虱子,狀似不經(jīng)意地撣到齊蘅的身上。

  齊蘅皺皺眉忍住沒有發(fā)作,一旁的璞煙卻一個健步搶到他身前,憤怒地叫嚷起來:“你這是做什么,沒看見弄臟了我們公子的衣服嗎?”

  那人形容猥瑣,神色乜斜著一雙三角眼,陰陽怪氣地譏諷道:“什么公子?質(zhì)子罷了,虞國的老頭子眼瞅著自家祖墳都要被人刨了,這才忙不迭地把小崽子送過來為質(zhì)。告訴你,在這可沒有你擺架子的份兒!文書和璽印呢?”

  璞煙眼見自家公子連帶著老主子被人這般排揎羞辱,早已氣得七竅生煙,但齊蘅卻一把將他拉到了身后,極力克制著怒火,將文書并那枚青銅印章交與那驛丞。

  “三角眼”一把接過,看也不看地便將那簡牘隨意扔進廊下的火盆里當柴火燒了,緊跟著同他二人道:“自個把行李擔進去,西邊走廊盡頭的那間廡房,你們以后就住那了?!?p>  齊蘅此番輕車簡從而來,行李就只一張焦尾古琴、幾包四季的衣裳和一匣子經(jīng)書典籍,臨行前長姊齊瑗擔心自己衣食有缺,便將自己從閨閣里帶出的寶石珠翠搜羅了些塞進包袱的夾層里。

  齊蘅自己懷抱古琴,手提書匣,璞煙一手提著一只包袱,胸前還掛了一只,誰料那包袱本就系得不牢,一路顛簸又松了許多,璞煙尚未走出幾步胸前的包袱便散開了,一時間衣服掉落一地,齊瑗塞進去的幾只珠釧也跌了出來。

  小廝見狀眼中登時冒出賊光。自從鴻臚寺卿在文官隊伍里淪為一個擺設(shè),下轄的機構(gòu)數(shù)年間裁撤不少,城南驛站的光景也是愈發(fā)慘淡,驛丞們成日里都在琢磨該上哪搜刮些油水。

  “當真是老天開眼,送來了這么個冤大頭……”那驛丞這樣想著,腳下跟生了根似的,目光貪婪地在那幾支珠釵上來回逡巡。

  璞煙心中暗道不妙,趕忙撅在地上手忙腳亂地將衣裳與首飾收拾好,扭頭對齊蘅道:“公子,天色不早了,咱們還是趕緊進屋歇著吧。”齊蘅答了聲“好”,又對著驛丞微微頷了下首,那人并不理會,打了個酒嗝就晃晃蕩蕩地往屋里走去,心里頭卻暗自盤算了開來。

  主仆二人順著小廝所指找到了自己的住處,說是廡房,其實不過是從主廳劃出來的一處偏室,狹窄局促不說,屋內(nèi)只一扇向北開的窗子,終日不見陽光,冷風倒是來去自如。這屋子也不知多久沒有人住過了,床板案幾上都是厚厚的一層灰,墻角處幾張密結(jié)的蛛網(wǎng)在風中“搖曳生姿”。

  “這地方也太破爛了些,虞王宮里連婢子都不稀得這樣的住處,他們?nèi)绱说÷?,當真不把咱們虞國放在眼里不成!我這就寫信告訴王上,斷不能在這兒任人凌辱,初來乍到尚且就是這般待遇,往后還得了?”齊蘅聽著璞煙在耳旁念念叨叨數(shù)落個沒完,不禁蹙起了眉頭:“行了,咱們在這里是寄人籬下,受些委屈在所難免,你若敢到阿爹跟前說嘴惹他憂心,別怪到時我不給你留情面!”

  璞煙聞言不由得替自己叫屈,一時情急脫口而出道:“天地良心,我這可都是為您著想!公主,咱們女扮男裝到兗地為質(zhì),本就冒了殺頭的風險,您沒瞧見剛剛那驛丞的眼神,萬一要是被他發(fā)覺了什么,我跟您可真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齊蘅忙不迭地丟開手里的卷帙,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警覺地朝窗外看去,確定無人偷聽后,方才緩緩將手落下。

  她長舒了口氣,冷冷地斜了璞煙一眼,臉色便有些難看:“你若是再這樣口無遮攔,咱們主仆二人只怕離死也不遠了,與其落在旁人手上受盡折辱,倒不如趁現(xiàn)在自裁了倒干凈!”這話說得極重,璞煙聽了顯是被鎮(zhèn)住,訕訕地閉口不言。

  齊蘅再不理會她,轉(zhuǎn)身將匣子里的書逐一歸置到書架上。此時她的心頭又何嘗不是五味雜陳:她料想此番來兗國免不了遭人為難,卻沒想到小小的驛丞也敢對自己頤指氣使。然而齊蘅知道,眼下并非感嘆“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時候,除了忍氣吞聲,她根本別無選擇。

  齊蘅出身虞國王室,是國君虞莊公最小的一個女兒,自幼頗得寵愛。老虞莊公年逾半百,膝下唯有一子兩女,嫡長女齊瑗兩年前已出閣,尚虞國左將軍魯摯;一子齊洹乃姬妾所生,資質(zhì)平庸且生性古怪,素不為虞莊公所喜,雖過弱冠之年,卻仍未有被立為儲君的跡象。

  余下幼女齊蘅,乃齊瑗一母同胞的親妹,天資聰穎又兼性格純良,國君在她幼年時便將其帶在身邊,當作男兒一樣教養(yǎng)。闔宮上下人人都在傳,可惜小公主生就了一副女兒身,如若不然,虞國的儲君之位哪還有旁落的可能?

  此番代替兄長出使兗國為質(zhì),原是齊蘅的主意,老虞莊公起初斷斷不肯:“孩子,咱們虞國便是再如何不濟事,也不會任由你一個金尊玉貴的公主,去那北蠻之地受人折辱。阿爹無用,不能保我虞國百姓安穩(wěn)度日,若再連嫡親的女兒也舍了出去,那阿爹還有何顏面去見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齊蘅聽了這番傷感之語,心下亦有幾分戚戚然,然而她還是不顧老父極力反對,耐著性子與他細說這其中的利害:“我知阿爹心疼我,不舍得我去涉險??赡脒^沒有,兗王對虞國一城六州覬覦已久,幾月前北府軍屢屢犯我邊境,不過是他在試探虞國的實力而已。如今虞國一朝戰(zhàn)敗,緊跟著又遭天災(zāi)流匪之禍,早已是外強中干,禁不起半分打擊。兗王雖然明面上答應(yīng)了和談,卻又提出遣皇子為質(zhì),十萬大軍更是盤踞在泗水河岸遲遲不肯收兵,擺明了另有圖謀。兄長為人智謀不足,又好沖動,若令他入兗,實在不知會鬧出怎樣的亂子。好在六國中人皆對我后宮之事知之甚少,就算女兒李代桃僵,只要小心些,也不必擔心會被人發(fā)覺?!?p>  虞莊公聽罷早已是老淚縱橫,齊蘅見父親如此,亦忍不住暗自垂淚。然而眼下敗局已定,虞莊公思前想后,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勉強松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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