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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驚蘅薄是流芳

第12章 亡國恨(1)

莫驚蘅薄是流芳 池非池 3214 2020-01-13 19:40:00

  棨康二年,立秋日,午后時分雷聲闐闐,空氣中仍有暑熱未消。兗國北府軍攻破虞國都城的消息傳來時,暴雨將將好落下,迷蒙的霧氣瞬間充斥了整個天地,雨聲急促而倉遑,正合了顛沛動蕩的人心。

  兗國朝堂上,符籍得知捷報(bào)君心大悅,下令以金帛美酒厚賞了北府軍的一眾將領(lǐng),又敕封主帥龍?bào)J將軍郭戍一品軍侯銜,文臣武將無不阿意順旨,紛紛上表稱頌兗王威儀天下、武功昭著。

  齊蘅毫無防備地從聶安口中得知這一噩耗,登時有如五雷轟頂。她猶記得當(dāng)日,聶安潛進(jìn)驛站通傳消息時,整個人面無生色,說話間唇齒戰(zhàn)栗,仿佛三魂七魄皆失了一竅。齊蘅從未見過他如此慌張失措的樣子,雨水順著他肩上的蓑衣淙淙流下,不一會地上就積起了一個小水坑。

  聶安一字一頓,每句話都說的無比艱難。一開始,齊蘅以為是窗外的雨聲太大,所以才會聽不清聶安說的話,直到后來,聶安血紅了雙眼,額上青筋突起,連語調(diào)都變得尖銳而扭曲,齊蘅才真正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她想說些什么,還沒來得及張口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聶安慌忙上前欲把她攙扶,卻被齊蘅攔下了。她死死摳住桌子的一角,拼力支撐住搖搖欲墜的身子,聲音顫抖地問道:“父王……還有阿姊他們……怎么樣了?”聶安不聽則已,聞言“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牽著齊蘅的衣角大放悲聲。

  “北府軍撞破宮門時,內(nèi)廷里亂成一團(tuán),侍衛(wèi)、內(nèi)監(jiān)四下奔逃,根本無人護(hù)在老主子身旁,亂軍見人便砍,老主子他……他沒能逃出去,還有長公主……長公主也沒了,尸身現(xiàn)在還懸在城樓上,郭戍那個畜生,他不許人替長公主收殮,說是要暴尸三日,為北府軍揚(yáng)威……”

  齊蘅聽罷頓時眼前一黑。此時窗外雷聲大作,她只覺得耳畔一陣轟鳴,阿爹阿姊臨死前的慘狀在腦海里血淋淋地翻騰,無數(shù)零星片段仿佛鋒利的碎刃,深深嵌進(jìn)她的每一寸骨血之中,令她飽嘗摧心剖肝之痛。

  聶安猶自在一旁哀哀說道:“公子與魯摯將軍被北府軍生擒,關(guān)進(jìn)了戰(zhàn)俘營,虞國州牧有六人叛逃,冢宰大人誓死不肯出城最后以身殉國。北府軍破城后在城中燒殺劫掠了整整三日,虞國都城中到處都是堆垛的死尸,連個活人影子也看不見,公主殿下……咱們虞國就這么沒了……”

  聶安說完半晌不見齊蘅答話,他噙著淚抬起頭,驀然發(fā)現(xiàn)一抹鮮血正順著公主殿下的唇角緩緩流下,他失聲叫道:“殿下,你這是……”齊蘅聞聲方從一片混沌中驚醒,一股腥甜的味道霎時溢滿了整個口腔,直沖顱頂。剛才原是她震痛過頭,不自覺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血腥味令她有了片刻的清醒。

  “我已依言入兗為質(zhì),這幾月間受盡折辱亦不敢吭聲,連璞煙也白白葬送了性命??伤麄?yōu)楹危瑸楹芜€是不肯放過虞國?”齊蘅雙目空洞地看著聶安連連追問道,神色迷惘而哀慟。聶安木然起身,眼光中漸漸透出了幾分仇視與兇狠。

  “是李緋。他是當(dāng)秭學(xué)宮主事,又是兗王的老師,說話向來有些分量。我曾在坊間聽人議論,當(dāng)日兩國和談,他便是第一個跳出來反對的。跟著大于接連遣使意圖與老主子商議結(jié)盟一事,消息不知怎地就被李緋知曉。他在兗王跟前暗指老主子首鼠兩端有不臣之心,力勸符籍趁虞國虛弱之際,一鼓作氣斷了大于與我交好的念頭。再后來,后來大于國新喪,上下一片忙亂無暇他顧,北府軍便是,便是在這個時候……”

  “夠了!”齊蘅啞著嗓子遽然喊出聲,淚水簌簌打濕了面前畫了一半的《懷遠(yuǎn)圖》。她跌坐在椅子上痛苦地捂緊了耳朵,仿佛只要她不去聽,這些殘忍的真相就只是說書人驚堂木下的一段杜撰而已。

  聶安在驛站中不可久留,四周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這間小小的廡房。臨去前,他給齊蘅留下了三枚鳴鏑:“殿下稍安,臣去后自當(dāng)盡力周全。眼下只好委屈您在這里多待些時日,等風(fēng)頭過了,臣再想法子救您出生天。這三枚鳴鏑材質(zhì)極為特殊,其聲如同尋常鳥語,騰空時伴有淡淡的紫煙,相隔幾里也能輕易分辨出來。殿下若遇危急之時,便以此鳴鏑示警,臣必定第一時間趕到殿下身邊,還望您千萬保重自己?!?p>  齊蘅木然地?fù)u了搖頭,臉色白得嚇人,淚水漸漸從清澈變至渾濁,其中仿佛還夾雜了一星半點(diǎn)的血絲。她的眼里一片死寂沉沉,不見半分生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虞國氣運(yùn)已盡,我多掙扎幾日又有什么意思?我知你忠心,只是我命該如此,何苦再連累了你?聶安,不必管我,逃命去吧!”

  聶安遽然跪倒,含著淚朝齊蘅連磕了三個響頭,直起身子無比認(rèn)真道:“哪怕虞國沒了,殿下依然是臣的主子,不到最后,臣絕不會棄您而去!”

  另一邊,揆敬侯符晏從六嬸口中聽說了此事,震驚之余又有些憂心忡忡。他將自己關(guān)在書房中掂量了好久,直到外頭的廚娘與老管家忍不住相互咬起了耳根。

  “侯爺好像有心事?這都多早晚了,平日里不上朝也該四處瞎晃蕩去了,怎么今個兒倒這樣安分?”“噓,老婆子你小點(diǎn)聲,當(dāng)心被聽見……”“嗐,侯爺可是我從小奶到大的,還怕他跟我發(fā)火?亭叔你是不知道,這猴崽子打小氣性兒就大,但哄也是真的好哄,我……”

  亭叔趕忙用他樹皮一樣干癟皴皺的手,捂住了廚娘的嘴巴:“行了行了,你用幾塊馬蹄糕把侯爺從樹上騙下來的故事可別再提了,都說了百八十遍了,聽得我耳朵都生繭了……”

  “呸,老東西……”六嬸正欲回敬他幾句,忽聽“咣當(dāng)”一聲,書房的門被人大喇喇地推開,符晏一陣風(fēng)似的躥了出去,臨了還不忘扔下一句話:“六嬸,午飯記得給我留好,書呆子家的廚娘個個都拿鹽粒當(dāng)金子寶貝著……”

  “沒錢了,真的沒錢了……這個月的俸銀都教蘭亭雅集的老板敲走了,你別想打我那些字畫的主意。”甄大人懷抱著那幅千辛萬苦得來的《化度寺碑》,滿臉“威武不能屈”的大義凜然,活像個在輕薄狂徒面前誓死不從的貞潔烈女。揆敬侯見狀哭笑不得:“我對你那些破爛玩意兒沒興趣,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甄大人依舊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有什么話,你在那說就是?!狈虩o法,只好拉過一把椅子徑自坐下,沉吟半晌后正色道:“依你看,兗王滅虞,究竟是喜是憂?”甄寄聞言愣了一愣,不禁脫口而出道:“你真不是上我這打秋風(fēng)來了?”

  符晏氣極反笑,抄起案上的一卷書便朝他砸了過去:“再胡說,看本侯不拆了你這院子!”輕輕松松地躲過了侯爺?shù)摹巴狄u”,姿勢熟練地幾乎讓人心疼。

  他白了符晏一眼,仔細(xì)穩(wěn)妥地將他那些寶貝放回博古架上,轉(zhuǎn)身替自己與揆敬侯各自斟了一盞茶,而后不緊不慢地開口道:“說起來,眼下六國鼎立,除東邊的陽暨外,便是西面的大于可堪與我并駕齊驅(qū)。大于水軍驍勇,兗國北府軍在泗水河岸可沒少吃過虧,如今拿下了臨近的虞國,北府軍倘或戰(zhàn)敗,身后也好有個歇口氣的地方。只是……”

  符晏聽罷眉頭一擰:“只是什么?”甄寄低頭思忖了片刻,眼中漸漸蔓延開來幾分憂色:“只是如此一來,兗王野心昭然于天下,只怕要在其余四國間引起軒然大波。又則,虞國這個地方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其下九州州牧死的死,逃的逃,往后該如何處置,少不得要費(fèi)一番氣力,若是有丁點(diǎn)不慎,便有可能成為心腹之患?!?p>  揆敬侯默默呷了口杯里的茶,心知甄寄所言皆是實(shí)情。符籍生性暴虐,這點(diǎn)和他老子一模一樣,然心里的成算卻遠(yuǎn)不如老兗王,此番滅虞原是聽信了李緋的諫言,至于后事如何料理,符晏猜測他十之八九沒有認(rèn)真思量過。

  “那,虞國質(zhì)子那邊,依例該作何處置?”符晏躊躇了一會,還是忍不住把心里的擔(dān)憂說出了口。甄寄有些奇怪,不明白他冷不丁地又在操哪門子閑心,隨口應(yīng)道:“古來為質(zhì)之人,有幾個能得好下場的,左不過殺了或者囚禁個幾年,全憑王上圣心決斷就是了?!?p>  符晏聞言頓時眸光黯淡了好些,他與齊蘅雖只是萍水相逢,卻對她莫名有幾分憐惜之意。金尊玉貴的公主,去國離鄉(xiāng)獨(dú)自入了這虎狼之地,如今又遭此大難,符晏以為便是心志堅(jiān)定的男子也要承受不住,遑論一個弱質(zhì)纖纖的女子了。甄寄見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越發(fā)感到稀奇:“好端端的,你問他做什么?你見過那虞國質(zhì)子了?”符晏含混其詞道:“唔,幾面之緣而已,碰巧罷了……”

  誰知那呆子也不知是否古往今來的風(fēng)流詩話看得太多,聽了符晏的隨口敷衍,一下子來了興致。

  他滿臉促狹地湊近符晏耳邊,壓低了聲音鬼祟道:“喂,侯爺,你該不會是……瞧上了那質(zhì)子吧?”揆敬侯語塞,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甄大人見狀,頓時眼冒精光:“哈,侯爺看不出來啊,原來你竟有斷袖之癖!”

  符晏聞言身子一僵。半晌,門外侍奉打掃的仆婦突然聽見房中傳來甄大人鬼哭狼嚎的討?zhàn)埪?,無奈地?fù)u搖頭:“大人這是又嘴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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