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伍章：一晌貪歡

　　注：雪彌辰X長安，文中部分人物與情節(jié)出自紫霄的《黑藍(lán)之問鼎天下》和恨川的《勞燕》，如有雷同，不是巧合。

　　1

　　已至初春，恰是河開雁來、萬物復(fù)蘇的時節(jié)。

　　相識、欣賞、追逐、喜歡、著迷、熱戀、廝守、幸?！?p>　　我合上膝頭的《李煜詞集》收回包里，仍然分不清感情深與淺的界限，那些特殊的形容對我而言太過復(fù)雜，我只是本能地覺得，當(dāng)我心里想著他時，他心里也想著我——大概這就是愛情吧。

　　車平穩(wěn)地行駛在路上，迎面掠過一個限速標(biāo)志牌。

　　車速并未降低。

　　我疑惑地抬頭望向前方，那握著方向盤的家伙眉頭略皺，他暗含告誡地凝視我，抿著嘴角說：“姐姐，‘不以規(guī)矩，不能成方圓2’——這句話還是你教我的……不管是生活還是交規(guī)，越界總是不好。”

　　雖然我很欣慰你終于會用些典故，不過你口中的典故明顯不該出現(xiàn)在此處，你是分不清褒貶的小孩嗎，再說我哪里不守規(guī)矩了，就算我真的不守規(guī)矩，這是你一個在40邁限速標(biāo)志牌下用加塞并道的方式把車開到均速39邁的人該說的話？

　　但我是位優(yōu)雅的淑女，不愿打毫無意義的嘴仗，更關(guān)鍵的是……我餓了。

　　馬路兩旁同時閃現(xiàn)一對紅圈里畫著四片雪花的標(biāo)志牌。

　　坐在我旁邊的男子遞給我不銹鋼保溫飯盒，飯盒外圍了層用來暖手的飯盒套，用天青色絨線織成，最上還豎起一對可愛的貓耳。

　　“皮蛋瘦肉粥?！蔽亦驼Z，多管閑事的司機(jī)再次通過后視鏡將不贊同的眼神投到我身上，我滿足地啜飲溫?zé)徇m中的早飯，完全不理會他。

　　我聽見右側(cè)傳來清潤的低哂，感到對方柔和的視線溫文地包裹著我。

　　他向來如此……他依舊如此。

　　與他相識不過數(shù)月，我所有的情緒和偏好，在他面前竟似白紙黑字般清晰昭彰。

　　我不知曉這一切源于他明察秋毫或是我存心暗示——可能兩者皆有吧。

　　我喝完泰半，捧著保溫飯盒，手指有意無意地揉捏飯盒套上的貓耳，天青色常常教我愛不釋手：“你也吃點(diǎn)吧……我是不是吃得太多了些？”

　　“我已經(jīng)吃過了，恐怕明天還要麻煩你幫我分擔(dān)做多了的早飯……如果我做得不好吃，你別介意啊。”他搖頭微笑，臉色稍赧，在我開口前拿走飯盒放進(jìn)包中，窗外的光透過半降的車窗灑在他身上，明凈得像一幅畫。

　　真是的，收得那么快干什么……早知道你吃過了，我還想再喝兩口呢。

　　車停在單位門口，堅(jiān)持代替專屬司機(jī)送我上班的家伙解鎖了左后方的車門，我不滿地瞪著他，他這才強(qiáng)忍著兇惡的表情，別別扭扭地把另一側(cè)的車門同時解鎖。

　　我順手推開右后的車門，然后從自己這邊的車門下車。

　　今天格外地冷，凍得我有些發(fā)抖，男子快步繞到我身畔，解下圍巾為我掖好。

　　我瞧見天際似有望不到邊的烏云，也許午后便有一場急雨。

　　……不要。

　　我呆呆仰望鐵灰色的蒼穹，莫名覺得恐懼。

　　“你帶傘了嗎，銀色的那把？”我懊惱地丟掉心中雜七雜八的念頭，撥弄著羽絨服上的拉鏈。

　　這件羽絨服同樣是他挑的，他特意選了款塑料拉鏈的羽絨服，拉鏈幾乎凍不到手。

　　“傘在你辦公桌右手邊最下面的抽屜里?！彼麥睾偷孛嗣业哪X袋，那個瞬間我差點(diǎn)忘記自己討厭淋雨而今天很可能下雨的事實(shí)。

　　2

　　伏迪羅特?zé)o視安保人員的瞪視將他的愛車停在公司正門。

　　大約因?yàn)閯倓倧乃岷谌缒能嚿献呦聛淼?，是公司最近半年總愛在各種時段往公司跑的部門經(jīng)理，兩位保安的規(guī)勸還停留在勃然作色而非厲聲呵斥。

　　伏迪羅特繞過車頭重重撞上右后側(cè)的車門，像姐姐無視他一樣無視了敢怒不敢言的保安。

　　今天是休息日，他的行為自然稱不上道德，但終究沒有逾矩。

　　他點(diǎn)了根煙夾在指間，狠狠地吸了兩口，然后從口袋里摸出手機(jī)，按下速撥鍵。

　　“醫(yī)生，我限你兩小時內(nèi)到公司……”

　　“別跟我提什么心理醫(yī)生也要歇黃金周——對，她今天又把那個該死的男人給她手抄的李煜詞集拿出來讀了……”伏迪羅特竭力壓制自己過度焦躁的聲音透過聽筒傳過去，但很顯然，他失敗了，“對，還是那段我都快背下來的《浪淘沙》！”

　　“不是后來我們換掉書皮的鉛字宋體影印版，絕對是雪彌辰的字……除了他我們誰能寫得一手讓人過目不忘的小楷？”

　　3

　　“說到字……你的毛筆字的確有點(diǎn)太丑了?！?p>　　酆蜧聽到手機(jī)發(fā)出短促的忙音，不禁搖頭失笑。

　　曾幾何時，他篤信像長安那般美貌與才情兼?zhèn)涞呐?，縱使身有隱疾，亦會成為庸碌眾生心頭的一點(diǎn)朱砂，萬沒料到她也在由她自己刻意引導(dǎo)出的千百段“天假良緣”里，覓到這縷淵渟岳峙的皎然蟾光。

　　雪彌辰其人，撫琴若龍吟太霄，濡墨則挺秀端方，君子回顧莞爾，仿佛玉擊冰心，難免教人心折。

　　他本該想到的……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

　　他將手里的《李煜詞集》又往后翻了一頁——

　　無言獨(dú)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酆蜧瞅了瞅窗外的天色，烏云更加陰郁，他合上復(fù)印收藏的雪彌辰小楷手書版《李煜詞集》，走出家門。

　　經(jīng)常被翻閱的書冊順著舊時折痕緩緩掀開首頁，那里簡單鄭重地寫著三列簪花小楷——

　　贈長安

　　惟愿偷閑撫琴

　　得卿箜篌相和

　　4

　　酆蜧到底沒能在兩小時內(nèi)趕到城市中心的公司。

　　黃金周的交通堵得令人發(fā)指，得虧后來下了場雨，這才沖走大部分不知疲憊的人山人海。

　　他看到長安撐起把略顯破舊的銀傘，她眼底有彎烏青，面上稍帶倦色卻有嬌花照水3之姿，獨(dú)自一人娉婷地孑立雨中。

　　伏迪羅特攥了柄黑色的折疊大傘，僵立在附近生著悶氣。

　　他慶幸自己尚記得他或伏迪羅特但凡靠近或接觸雪彌辰留下的舊物長安就會性情大變，毫不猶豫地鉆進(jìn)伏迪羅特的黑傘下。

　　長安瞧他一眼，點(diǎn)頭致意，隨即重新望向闃無一人的右側(cè)，她絮絮低語，眉梢眼角洋溢著無比真實(shí)的笑意——那是數(shù)月前，他與伏迪羅特差點(diǎn)懷疑他們再也見不到的表情。

　　容納一人綽綽有余的銀傘朝右移了很多，長安的左肩被雨水浸透，可她渾然不覺。

　　蕩起微瀾的水流載著前些天被雨打風(fēng)吹去的迎春花瓣，經(jīng)過長安的足下漂泊向遠(yuǎn)方，酆蜧凝視此間，緘默不語。

　　雪彌辰出事時也是這樣的陰天，那個男子的唇角溢出一線黑血，氣若游絲地坐在僻靜的小巷，沒有人會為他的死感到悲傷，至少當(dāng)時的他如此認(rèn)為。

　　雷聲愈響，雨勢漸盛，雪彌辰變得僵硬的手臂徐徐松開懷里天青色的傘，一滴雨水打進(jìn)雪彌辰明澈的右眼，順著眼角無望地滑落——雪彌辰沉默地看向他和伏迪羅特，眼神里竟有了然、遺憾與托付之意。

　　雪彌辰知道是他們下的毒。

　　雪彌辰遺憾他再也無法陪伴長安。

　　雪彌辰將自己不得不拋下的長安托付給了擅長催眠的他們。

　　他不清楚伏迪羅特讀出了幾層含義，他只是無法理解雪彌辰的思維，但又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翻騰不休的佩服和探究。

　　雪彌辰不再理會他們，安靜低頭，溫柔地注視睡在他懷中的那柄天青色的小傘，全然不顧自己摔落在地的銀傘被狂風(fēng)吹遠(yuǎn)，他艱難地堅(jiān)持著，始終不曾閉眼，仿佛想看誰最后一眼——

　　直至氣絕。

　　5

　　酆蜧的肩頭忽被伏迪羅特拍了一下，他回神，輕輕搖頭：“你忘了上回我們把長安強(qiáng)行從她的臆想中拉出時……她都做了些什么嗎？她不會再輕易被我們催眠了，而且那把傘……可是雪彌辰的?！?p>　　伏迪羅特焦躁地瞇起眼，張了張嘴，卻被不遠(yuǎn)處避雨誦詞的少年打斷，少年清朗的嗓音穿透重重雨幕傳了過來，恰是李煜的一闕《浪淘沙》：

　　“簾外雨潺潺，春意闌珊。

　　羅衾不耐五更寒。夢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獨(dú)自莫憑欄，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