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話 現(xiàn)實(shí)與夢

　　404號房。

　　門上的門牌號“404”蒙著一層灰，最后一個數(shù)字“4”的下面掉落了一小塊。

　　魯小本從床上驚醒，猛地睜開眼，驚魂未定地看向天花板。

　　好久不做噩夢了，魯小本摸著光頭，皺著眉努力去回想。這次做的噩夢很奇怪，他似乎是被一只什么大怪獸給吃了，就被嚇醒了。具體是什么樣的怪獸，他怎么想也想不起來，印象很模糊。為什么被怪獸吃，以及被吃之前的事，他也想不起來，他只是依稀記得被吃瞬間的情景——眼前好像是自己掉進(jìn)一個大黑洞，跟他現(xiàn)在看著的天花板的暗黑色調(diào)差不多。

　　打開手機(jī)，看看時間——暈，才睡了兩三個小時就醒了，離起床還早著呢。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有niao意，魯小本嘴角扯出一絲尷尬的笑意。被噩夢驚醒，嚇niao了好像還是平生第一次。

　　魯小本掀開棉被，下床，披上外套，扭鎖，拉開門，走了出去，未關(guān)門，很快又折返回來，從門旁取下掛在墻角處的一枚小鑰匙。他本想用腳拉上門，但想了想怕吵到鄰居，改為用手輕輕拉上門，便跨步踏上樓梯，走上4樓。

　　他手里拿的并不是房間的鑰匙，而是廁所的鑰匙。

　　魯小本所住的404號房在樓梯的拐角處，處在3樓層和4樓層的中間位置，因為面積小，所以沒有廁所。廁所在4樓走廊的盡頭。這是404號房的專用廁所亦是專用浴室，包租婆要求租客每天使用后務(wù)必上鎖，如若發(fā)現(xiàn)使用后未上鎖，立即解租逐客。

　　魯小本剛睡醒（嚇醒），有些精神恍惚，心不在焉的，剛在走廊走了沒幾步，就清晰聽到樓下附近傳來猜碼罰酒的聲音，還有各種挪椅子聲、碰杯聲、拍桌聲、說話聲等，熱熱鬧鬧的，都凌晨這個點(diǎn)了，還有那么多人不睡覺。

　　對某些人來說，人生苦短，及時行樂，放浪才是生活必需品，而睡覺，是精神奢侈品。

　　魯小本出門沒戴帽子，不知道為什么，他這滑溜溜的光頭就是不怕冷，就跟有一大頭頭發(fā)似的，平日里大冷天的，不戴帽子也不會感冒。他不止一次覺得自己并不是禿了頭，而只是頭發(fā)隱身了。

　　“阿——嚏！”

　　雖然光頭很奇特，不怕冷，但是身子骨卻很老實(shí)，抵御不了嚴(yán)寒——盡管他一年四季堅持洗冷水澡鍛煉。魯小本被呼面而來的一陣?yán)滹L(fēng)一吹，猝不及防一個寒顫，冷不丁打了個大噴嚏。

　　今天，他的光頭居然怕冷了？還是說，他的光頭其實(shí)一直都怕冷？但平時為什么不戴帽子也不感冒呢？而且平時大冷天的，在屋外光著頭也不覺得頭上冷?。　患m結(jié)這個了，去上廁所才是現(xiàn)在最應(yīng)該考慮的事。

　　此時，外面的雨已經(jīng)停了，魯小本抬頭看到了皎潔的月亮，還有幾片云，還看到了好幾間亮著燈沒有休息的房間。魯小本嘆了口氣，緊了緊披在身上的外套，打著大哈欠，走向走廊盡頭的廁所。

　　兩三分鐘后，魯小本回到404房間。

　　爬上床，卷進(jìn)被窩，躺下，魯小本又想起明天的面試——不，是今天早上的面試，想著面試官會問什么問題呢，自己又該如何作答。

　　魯小本閉眼推演了好幾個面試時可能出現(xiàn)的情況，還打了幾次腹稿，久久才放空思緒，睡下，又先后翻了好幾次身，才真正睡著。

　　“喔，喔，喔——喵，喵，喵——喔，喔，喔——”

　　魯小本睡著后，似乎很快就聽到鬧鐘響——熟悉的鬧鐘聲響起。他皺了皺眉頭，似乎是半睡半醒的狀態(tài)，翻了個身，手甩向一邊，碰到了什么硬物，手撞痛了，他下意識睜開眼，猛地坐起。

　　眼前一片白，他剛才甩手甩到了床的圍邊——不，是白色棺材床“靈石鏡”的邊緣。他又見到“陰陽靈腦”筆記本打開著，就在跟前，與之前見過的一樣，上部分是黑屏幕白邊框，顯示“喔喵”文字，下半部分是白鍵盤黑邊框，白鍵盤中間有一個上下尖角、四邊向內(nèi)彎曲的黑色四角星。還有兩個小黑點(diǎn)分別在屏幕和鍵盤的邊上快速移動。

　　魯小本感覺自己的記憶有些混亂，下意識地摸著自己的光腦瓜，努力想著什么，像是剛做了個夢，剛做了一個被鯊魚追著吃的很真實(shí)的噩夢，然后迷迷糊糊就聽到了鬧鐘聲。魯小本愣神，發(fā)呆了好一會兒，神思游離，但很快就徹底醒了。

　　不，那不是夢，很清晰很清晰，就是真實(shí)發(fā)生的事，就是在剛剛發(fā)生的！

　　無邊血海之中，自己身坐黑色水桶（垃圾桶）拼命往前劃、鯊尸在后面緊追的畫面還歷歷在目，最后，他被——

　　魯小本陷入回想的漩渦當(dāng)中。

　　“喵，喵，喵——喔，喔，喔——”

　　陰陽靈腦再次傳出魯小本熟悉的鬧鐘聲——公雞叫聲和貓叫聲，將他從回憶拉回現(xiàn)實(shí)。

　　魯小本攤開雙手看著自己，他變大了——不，確切地說，是他恢復(fù)了原來的大小，他重新變回到他27歲的樣子，盡管仍是像白溜溜的一具尸體穿著白溜溜的衣服。

　　“小嬸神，你模仿能力真夠強(qiáng)的！我學(xué)的喵雞對話，你竟然模仿得幾乎一模一樣。”

　　“本神可是神，神無所不能?！?p>　　“無所不能？——那你那時候，為什么不救我？”

　　“理由？”

　　“生死大事，還需要理由？”

　　“你現(xiàn)在不是好好的？本神現(xiàn)在不是來找你了嗎？”

　　“……”

　　“再說了，神為什么要特地去救你這樣一個普通人？”

　　“……”

　　“另外，本神也沒料到你居然跟你的艸名一樣‘菜’！”

　　“……”

　　“你不愧叫‘菜小本’，人如其名，‘菜’得沒邊了都！”

　　“……”

　　這陰陽靈腦小嬸神怎么也跟黑哥筆和白妹紙一個德性，一樣的逗比？不愧是那倆黑白二貨的合體。魯小本杵著下巴，一臉風(fēng)輕云淡地盯著陰陽靈腦呈現(xiàn)的白色文字看，邊看邊聽小嬸神的“說教”，也不想多說什么，以靜制動唄，就當(dāng)是看有聲電子書。

　　“其實(shí)，只要你再多堅持一秒鐘，哪怕是多零點(diǎn)幾秒，不被嚇暈，你就得救了。本神也省得大老遠(yuǎn)跑來這里。還要在‘時空之門’重新給你制作衣服、帽子和鞋——當(dāng)然了，這些對本神而言小菜一碟，并非難事?！?p>　　“誰救的我？——好像是個女的要救我？——另外，我要嚴(yán)正聲明，我不是被嚇暈，而是被熏暈的！”

　　“你廢話可真多。到了游世，你就知道了?！?p>　　魯小本有些委屈，心里“暗罵”道：“我哪里廢話多了！是你話多，好吧！我才問你幾個字啊，你一股腦地說了一大通，我都還沒嫌你啰嗦哩?！?p>　　“老規(guī)矩，用你的金手指點(diǎn)擊鍵盤中間的四角黑星星完成簽到，然后合上陰陽靈腦，召喚出黑哥白妹，再登陸游世?！?p>　　“話說，這次不用扎屁股就能醒了？”魯小本右手食指（金手指）指頭剛要觸碰白色鍵盤中間的那個黑色四角星，卻突然停住。他臨時起意，還不打算立刻簽到，合上陰陽靈腦筆記本。

　　干嘛要聽你的？你說合上，我就合上?。磕闶俏覌?，我是聽話的乖孩子啊？你說你是神，就是神了？不聽你的，你能把我怎么的？你不是嫌我廢話多嗎？我就偏廢話多給你看！

　　“你已經(jīng)在本神所在的陰陽靈腦注冊，你在人間一睡著就會自動‘登陸’到這個夢元心境（元蛋）?！?p>　　“怎么感覺一被鯊尸吃了，就睡著了，然后就在這里醒了？”

　　“菜小本，其實(shí)你還沒被鯊尸吃到，就暈死過去了。人間的你醒來之后，被嚇niao了，上了趟廁所。然后，才睡著回到這里?！?p>　　“什么？我被嚇niao了？——不能吧？——你怎么知道的？人間的我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我怎么都記不起來？——我再次嚴(yán)正聲明，我不是被嚇暈，而是被熏暈的！”

　　“熏暈？那你被嚇niao了怎么解釋？”小嬸神接著說，“從你在陰陽靈腦注冊的那一刻起，你便因為兩個獨(dú)立的記憶，分離出兩個‘自己’。一個是這里的你，或者說是與陰陽靈腦綁定的你，與陰陽靈腦為一體的你；另一個是人間的你，也就是你本來的自己。這兩個自己是單向運(yùn)行的，在你注冊的那個時間節(jié)點(diǎn)就開始分離，形成斷點(diǎn)，不再有交集。當(dāng)你在游世暈過去之后，你身上的小零兒會跳躍回到你在人間的本體，而你在這里的所有記憶——包括你在游世的所有記憶，你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感，都會自動存儲到陰陽靈腦的記憶‘芯’片當(dāng)中，而當(dāng)你的小零兒從人間重新跳躍到這里后，也就是你在這里‘醒來’之后，陰陽靈腦會同步讀取并釋放記憶芯片中的所有記憶信息數(shù)據(jù)，并通過神經(jīng)元傳遞到你的腦部。簡而言之，就是你不能共享兩個不同的記憶，以后你會過上兩種獨(dú)立的完全不同的‘我’的生活?！?p>　　“——平行世界的兩個我嗎？”

　　“不完全對。因為你的小零兒只有一個，你的兩個‘我’不能同時存在?！昧耍鹗种负灥?，再合上我，召喚黑哥白妹吧。”

　　“別急嘛，這才過了幾分鐘。有的是時間，我們再聊聊嘛！”

　　可魯小本還有些意猶未盡，還不想去游世。

　　“你所說的幾分鐘，其實(shí)在人間已經(jīng)過去了好幾十分鐘。元蛋（夢元心境）內(nèi)的時間跟人間是不一樣的。這里1分鐘相當(dāng)于人間7分鐘。再聊下去，你在人間的鬧鐘恐怕就要響了。現(xiàn)在，其他宿人星都已經(jīng)在游世上課好長時間了。即便你現(xiàn)在立即過去，也已經(jīng)遲到了?！?p>　　“不早說。剛你還說了那么多話?！濒斝”鞠肓艘幌?，接著說，“這么說的話，在這夢里1小時，人間就過了7小時。嗯？難怪有時候覺得做個夢，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電影，就天亮了！唉，一不小心又說了幾句廢話。”

　　“有什么問題，等出了元蛋，在始元夢境去問黑哥白妹吧。那里時間為零，你怎么廢話都行?！?p>　　“馬上！”

　　魯小本用右手食指（金手指）去觸碰陰陽靈腦鍵盤中間的那個黑色四角星，黑色屏幕即刻顯示白色文字和符號“【菜小本】登陸成功·【二宿】，元體狀態(tài)【游民】。”。

　　魯小本之前在陰陽靈腦注冊成功后，忘記問這個狀態(tài)“游民”是什么意思了。而這“二宿”——？他記得之前注冊成功后顯示的是“一宿”?！耙凰蕖睍粫堑谝淮蔚顷懙囊馑?，而“二宿”是現(xiàn)在第二次登陸的意思？魯小本本想問陰陽靈腦小嬸神，但又怕小嬸神又嫌他啰嗦，廢話多，就打住了。更何況，現(xiàn)在確實(shí)要趕時間到游世上課。等出了元蛋，再問黑哥筆和白妹紙吧。

　　魯小本正準(zhǔn)備跟上次一樣，舉起陰陽靈腦筆記本，像合上書本一樣合上。不過，轉(zhuǎn)念一想，他還未親眼目睹黑哥筆和白妹紙是怎么從陰陽靈腦筆記本中分離出來的，這次他要把握住這個機(jī)會。之前舉著合上陰陽靈腦，屏幕和鍵盤的正面是對著自己的，屏幕和鍵盤相合的縫隙發(fā)出太耀眼的綠光，根本無法直視，這次他想避開那個相合的縫隙，從陰陽靈腦筆記本的背后看看陰陽靈腦會作何變化，怎樣分離黑哥白妹。

　　魯小本將跟前的陰陽靈腦轉(zhuǎn)了個180度，讓陰陽靈腦的背面，對著自己。

　　“喂，你想干嘛？你不是應(yīng)該跟上次一樣，把本神——把這陰陽靈腦舉起再合上嗎？”

　　“一定要那樣？”

　　“——那倒不一定。隨你吧。本神不和你廢話了。說多1秒，多過7秒?！?p>　　“嘿嘿?！?p>　　魯小本雙手手掌從陰陽靈腦背后用力一壓，屏幕與鍵盤相合，果然如上次一樣，黑屏幕與白鍵盤一相合，又從縫隙間發(fā)射出耀眼的綠光，且劇烈振動。魯小本甚至覺得自己兩只手都很難按捺住陰陽靈腦的振動，這陰陽靈腦筆記本就如蹦蹦跳動的魚一般，很難按住——但是，還是按捺住了。原本背面是白色的陰陽靈腦已逐漸變綠——不知是不是強(qiáng)綠光從里面映射出來的緣故，很快，綠色漸漸變亮，像是綠火要燒著這張紙一般，自己的雙手也被映上了綠色，而整個陰陽靈腦被綠光綠色渲染包裹，仿佛融化消失在綠色之中。

　　接著，陰陽靈腦振動幅度及力度愈來愈小，直至停止。魯小本還想細(xì)看變化，卻忽地被一道突然出現(xiàn)的比之前更強(qiáng)的綠光照射，他下意識閉眼，猛地扭頭避開，再瞇開眼。他瞇著眼看到了，也感覺到了，黑哥筆從他的左右食指間被擠了出來，而陰陽靈腦——或者說白妹紙，則像是被人從旁邊往外用猛力抽拉，他沒能按住，白妹紙從他雙掌下滑了出去。

　　綠光暗下去，黑哥筆和白妹紙重新出現(xiàn)在魯小本面前。

　　之后發(fā)生的事就跟上一次差不多了，不過，魯小本這次不用再拿黑哥筆毛筆書寫“菜”字艸名，簽字確認(rèn)。除此之外，依舊是逆時針轉(zhuǎn)動枕頭“音”后，棺材床“靈石鏡”旋轉(zhuǎn)90度；依舊是白妹紙“變身”為飛毯模式，黑哥筆倒插在白妹紙身上；依舊是——

　　不，這次魯小本不想跟上次一樣踩上白妹紙飛毯，他腳剛伸出去，臨時改變了主意，他這次要跟上次不一樣。他這次像甩沙包一樣，直接一個魚躍臥躺，仰面躺倒在白妹紙飛毯上。白妹紙根本沒料到魯小本會來這么一出，遲疑了一下，喊出了一個與上次不一樣的全新“變身口號”——紙卷·向下滾模式！

　　向下滾模式？是白妹紙臨時想出來的模式名吧？魯小本懷疑是的。

　　白妹紙飛毯像包春卷一般將魯小本整個卷包起來，邊卷邊自由落體，往下飛——不，往下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