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滿月酒
“哇~哇~”
嬰兒響亮的啼哭聲,代替了往日雄雞的報曉聲,大山媳婦吃了一夜苦,終于在天明的時候,喜得麟兒
“我滴乖乖,這孩子嗓門真大,準(zhǔn)是個頂門立戶的爺們。大山媳婦,你快看看”張嬸把孩子洗干凈,包裹的嚴嚴實實,雙手托住,忙放在孩子娘的枕頭邊上
“哎呀,這是俺兒啊,嬸子,他咋這小啊”
“哈哈哈哈哈……你不是糊涂了?那人能和牛馬比,生個駒子出來,不得慢慢長?。」你可笑癱嬸子了,哈哈哈……”
“奶奶,俺要看小弟弟!”來的是個小丫頭,大概七八歲,一身補丁衣服,卻干凈利落,聽稱呼就知道,這是石頭的女兒
“瘋妮子,快把門關(guān)上,你嬸子嬸子虛著嘞,見了風(fēng)可不行”
“哦”小姑娘一臉淳樸,乖的不行,聽話的很
“奶奶,給俺抱抱吧”
“那可不行,這孩子剛生,還軟乎著。她嬸子,你也得注意,得這么抱”
“你教俺,俺學(xué)學(xué)”
“你看噢,一手托脖頸子,顧著腦袋,一手擱下面,把著腚,順著勁兒,這么滴,哎~你看看,這不就躺在胳膊肘上了……”
張嬸子心腸熱,這也是當(dāng)?shù)氐钠毡槊耧L(fēng),更何況兩家世代交好,不是一家人,勝似一家人
“俺也會了,給俺也抱抱吧”
“去去去,你當(dāng)時小貓小狗,等你長大了自己生,現(xiàn)在就看看吧”
“那俺現(xiàn)在生行不”
張嬸子和大山媳婦對視一眼,哄堂大笑
“哈哈哈……傻妮子,一天天胡說八道地,去,回家把雞殺了,給你嬸子補身子”
“張嬸,俺家有雞”
“那不一樣,你家都是新雞苗,那還留著下蛋哩。嬸子家那老母雞養(yǎng)了三四年,干吃糧食不下蛋,這回可有用處了”
“嬸子……”
“聽嬸子的,你吃好了,咱家娃娃才有飯吃,妮子,快去!”
“哎!”小姑娘腿快,答應(yīng)一聲,風(fēng)刮似的跑出門
“天都亮了,大山咋還不回”
“別擔(dān)心,呼呼啦啦一大幫子人,也沒聽見放炮聲,能有啥事兒,折騰了半宿,估計快回了”
妮子跑在回家的路上,遠遠的望見了大山,他身后還有挺多人,好像抬著什么
“大山叔!”
小姑娘一邊打招呼,一邊跑過去。大山也跑過來,一把把她摟在懷里
“大山叔,俺喘不過氣哩”
大山放開雙臂,他身后的人已經(jīng)快速通過,一溜煙似的走遠
“妮子,你跑這么快是去干啥”
“嬸子生了個小弟弟,奶奶讓俺回家殺雞”
“是嗎,真好”
“大山叔,你咋不高興?”
“沒,沒不高興”
“沒不高興,你咋不笑”
“笑,俺笑著嘞,你看,嘿嘿嘿,俺是不笑著嘞”
“咦~你笑可真難看,俺不和你說了,還得干活嘞”
“哦,你快回家吧”
小姑娘走了,跑了幾步,又回頭問:
“大山叔,你們都回來了,俺爹呢?”
大山鼻頭發(fā)酸,眼眶發(fā)熱,盡量不顫抖,直著嗓子說:
“你快回家,你爹,一會兒就回”
“哦~啦啦啦啦啦,殺雞嘍!”
小姑娘蹦蹦跳跳的走了,大山卻鼻涕眼淚混在一起,渾身使不完的力氣瞬間被抽空,癱在地上大口呼吸,胸口火辣辣的,心尖發(fā)麻,狠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嘟嘟囔囔的起身回家,清晨的煙霧太重,看不清他在說什么
轉(zhuǎn)眼間一個月過去了,石頭過了三七,大山的兒子剛好滿月。想想當(dāng)初的約定,大山心里真不是滋味,是悲是喜,自己一點主都做不得。作為一名軍人,時刻準(zhǔn)備著犧牲,可是……唉……
“當(dāng)家的,你想哭就哭吧”
“俺不哭,就是心里難受,石頭,是替俺走的”
“俺知道,可是,你得好好的,俺和虎子還靠你養(yǎng)活,張嬸子和妮子也靠你養(yǎng)活啊~”
一言驚醒夢中人,石頭走后,大山一直跟自己過不去。人瘦了一圈,做什么都沒精神,吃的也少,喝的也少,整日里哀嘆,見誰都是低著頭,一個月老了兩三歲。大山媳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不知該咋勸,處于崩潰邊緣,今天徹底泄了氣,說完,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大山聽著哭聲,一下開了竅。是啊,自己欠著好兄弟一條命,不能糟踐自己,得好好活著。大山說:
“屋里頭的,俺錯了,你做幾個好菜,俺把嬸子和妮子接過來”
“啥?”
“俺現(xiàn)在不是一個人,是兩個”說完,起身離開
大山媳婦止住眼淚,咂摸著話中滋味,噗嗤笑出聲,一只手帶孩子,一只手張羅飯菜。
不一會兒,老人和孩子都到了,大山去請張嬸子喝滿月酒,張嬸子本來是拒絕的。說實話,老太太傷著心,不好意思串門,萬一哭起來,高興的日子,不想給人家添堵
大山不會說漂亮話,抱起張嬸子和妮子就出門。張嬸子拗不過,也就順?biāo)浦哿?p> “俺說不來,你偏讓俺來,她嬸子剛出月子,我這不是添麻煩”
“嬸子幫俺家太多,今天的酒,沒您不成席”
張嬸子有些局促,有心幫忙打下手,大山不讓,老太太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總覺得今天有點別扭,卻說不出哪不對來
“嬸子”
“哎~啥事兒,哈哈~”
“俺今天請您過來沒別的意思,俺爹娘死的早,全靠嬸子好心眼,俺才能成家立業(yè)”
“說這些干啥,誰也不能看著”
“得說,俺一直把嬸子當(dāng)娘看,二十多年了,嬸子可把俺當(dāng)兒?。俊?p> “兒……嗚嗚嗚……”
老太太有三個兒子,老大打山賊的時候死了。老二跟著部隊出去,別人死活有個準(zhǔn)信,單單是他杳無音訊,八成也死了。身邊只剩下老三,本指望著他給自己養(yǎng)老送終,誰承想,還是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這些日子她無時無刻不在傷心,只是在別人面前,她從來不說。大山幾句話,讓她想到了從前,那時候丈夫還在,幾個兒子還小,如今,只剩祖孫二人相依為命,如何不哭?如何不悲?
“嬸子,以后俺養(yǎng)你,俺要是死了,讓俺兒養(yǎng)你,你就是俺娘,是俺兒的奶奶,娘~”
“說的啥話~嗚嗚~俺、俺、俺一個孤老婆子……你說啥死……嗚……”
“娘,叫俺一聲兒吧”
“兒??!”
“娘啊~娘!俺的親娘!”
“大!大!大……”
百戶和幾個游手好閑的老兵油子整日沉迷骰子,典型的知法犯法。但是這種情況比比皆是,民不舉官不究,即便舉了,官也不究,即便要究,究的也是原告。把發(fā)現(xiàn)問題的人解決了,那問題就解決了,何樂而不為
“百戶,空了吧?啊~哈哈哈~”
“空?看誰先空!”
一袋錢砸在桌子上,看大小,聽聲音,不像是銅錢
“呦!伙計,你發(fā)財啦!”
“哼~五十兩!敢的來,不敢的回家種地瓜!”
“只要肚子大,吃了天上吃地下,來!”
“來來來!”
盅骰交錯,從天明到天黑,從天黑到天明,百戶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子,難免腹中饑餓
“啊~哈~~這一宿,腰酸背疼啊,是不是啊,百戶”一個滿面油光的軍戶,一邊抻著懶腰,一邊與百戶勾肩搭背的說
“滾,得了便宜還賣乖,你奶奶的~”
“哎哎哎,賭場無父子……”
“我……”百戶起手要打
“別別別~您是爺爺,咱說錯話了,掌嘴”說著,巴掌已經(jīng)不輕不重的胡嚕了兩下嘴
“咱不是輸不起的人,該咋地咋地,明天,我非得翻回來”
“明天不行,我得值夜”
“虧你還是小旗,找個人替你不就完了”
“軍紀……”
“紀個屁,別想跑!”
“成,二哥發(fā)話我敢不聽。那就這,俺回了”
“等等”
“又咋?”
“你,你借我十兩銀子”
“啥?”
“五兩也行”
“不成不成,咱不是放印子的,不合規(guī)矩,不成,不成不成不成~”
“唉,兄弟呀,你不知道,那五十兩……”
“俺不管,俺不聽,俺走了”
“哎~哎哎!娘的,屬黃鼠狼的~什么東西,嗬!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