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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逝韶華

第十章 往事

不逝韶華 洛雪城 3429 2020-01-03 12:00:00

  少年們此刻心情皆五味陳雜。嫉妒、不甘、無奈,或兼而有之?

  沒來得及作什么感慨,灰衣人自里間大步走出。他的目光冷然掃過所有人,帶著一絲傲慢地開口:“從今日起,到回烈火城為止,我是你們的主管?!?p>  那種冷酷傲慢的感覺,如同許多年前雪夜中遇見的白衣少年,讓丁若羽似曾相識。

  灰衣人似乎也瞥了她一眼,停頓片刻,自我介紹道:“我叫南宮憶,至于為何戴面具……”他突然冷笑了聲,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伸手拿下了臉上的木質面具。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涼氣。

  他們許久才緩過神來,而南宮憶,此時早已重新戴好了面具。

  “若想得到什么,則必須要先失去一些?!彼浔?。

  丁若羽怔怔望著他,心都是一顫。他從死士營中,被破格直接提拔到大國師身側,卻失去了原本正常人的容貌,變成了現(xiàn)在這副鬼怪般滿布傷疤的丑惡模樣……這樣的代價,當真是他自愿付出?

  “所以,你們有什么資格認為我運氣太好?”

  少年們面面相覷,從各自臉上都解讀出了震撼與驚痛。

  散會后,眾人三三兩兩離去。丁若羽聽到有人仍后怕地竊竊私語:“太、太恐怖了!這大國師,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南宮憶都被他折騰成什么樣子了!”

  身后,一個陰冷生硬的少年嗓音幽幽響起,仿佛含著化不開的仇恨:“是惡魔,是十惡不赦的怪物……”

  丁若羽回望,飛瓊從她身畔輕輕擦過。

  大漠寒夜,月明星稀。慶功宴后,眾人飲了酒皆入酣夢,只有丁若羽在席上輾轉難眠。她一會兒想著奪軍旗的事,一會兒又開始想南宮憶。終于,怎么也睡不著,她起身,決定在營外的場地上走一圈再回來。

  凄冷月色斜斜打在臉上,城頭的風吹起細砂飄舞進夜幕中。城樓背光的角落,蜷縮著一名單薄瘦削的少年。

  丁若羽訝異道:“飛瓊?你怎么會在這里?”

  陰影處少年抬起清瘦的面龐,雙眸凄涼,笑容苦澀。

  一股異樣的情感涌入心扉,她趕忙走過去,坐在他身邊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清冷月光融化盡一切偽裝。面前少年眼中滿是無處遁形的悲傷與深埋的積怨。

  “我恨這里的一切,更恨我自己……”一股酒氣襲來,他突然失控般撲入丁若羽懷中,雙肩顫抖宛如無助的幼童。

  恨……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丁若羽呆呆望著他,那種久違的無力感一點一點侵入她的心房。她性子原本冷淡矜持,但此刻卻并不介意他突如其來的魯莽舉動,反而伸手輕拍他的脊背,無聲無息作出安撫。

  恨是什么?她幾乎從未思考過這個問題。

  多年以前,母親遍體鱗傷倒在血泊中,雪夜莊子上熊熊燃起仿佛吞噬了天地的孽火……這一切,她該不該去恨?

  飛瓊選擇用孤僻冷漠的外殼封閉偽裝心底恨意,而她呢?她難道真的就只能選擇去淡忘那些事?

  一股哀傷的情緒蔓延而上,她想哭出來,眼眶卻干干的,自六歲時起,就仿佛永遠失去了流淚的能力。

  她終于知道,飛瓊姓郁,煜國儲君,若非多年前那場意外,煜王郁思遠薨世后,將會由他繼承帝位。

  那天,西炎國使者來了,備上無數(shù)貢禮來見煜王。郁飛瓊跟在皇帝身后,初次見到那個姿容明艷到令萬物失色的西域少年。

  人人天性皆愛美,誰不喜歡出類拔萃的物事?帝王家尤為如此。

  他便私自跑進驛館,去尋那俊美絕倫的炎國使者。后來他才聽說,那人是炎國大國師、巫皇的親弟弟,名叫離泓。

  可是在一處閑置的廢園后,竟見到自己所憧憬的風彩絕世的少年正與被父皇囚禁宮內(nèi)、看上去病怏怏的姜國質子密謀著什么。

  他大驚失色,他一直都不喜歡那個叫姜成樺的人,因其總是過于陰沉懦弱。然而剛要轉身飛跑回宮向父皇匯報,卻見一襲白衣的美少年已然直立在他身前,阻住了唯一的去路。

  “這小皇子冒冒失失的,你可舍得由我?guī)パ讎捯环??”白衣少年笑瞇瞇道。他笑起來的模樣愈發(fā)溫柔俊俏,只是眼角眉梢那份久居高位的傲慢與漠然,亦令人心生畏懼。

  “你若當真無所事事,我沒有意見?!苯蓸寰彶阶吡藖?,居高臨下冷冷望著他。

  郁飛瓊狠狠回瞪姜成樺。

  “他似乎很不喜歡你?”白衣少年右手修長的食指靠在唇邊,輕笑著譏諷道,“你的人緣還是一如既往地差?!?p>  “廢話真不少,跟個女人似的!”姜成樺立馬不高興起來,翻臉比翻書還快,哪里有半點平日里人前唯唯諾諾的怯弱模樣?

  白衣少年突然正色,探出的那根食指輕點在郁飛瓊眉心,他便感覺一陣不可抗拒的暈眩感襲來,最后聽到白衣少年對姜成樺道:“那我就不客氣了。人暫時先帶走,日后會還給郁思遠的,你放心?!?p>  之后的路途漫長痛苦,是他噩夢的開始。而此刻敘述出來,他亦是心驚膽顫。

  郁飛瓊醒來的時候,已被打斷了四肢扔在裝運貨物的車廂內(nèi)。車子一路顛簸,早出了煜國皇都。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車隊停了。渾身筋骨寸斷的劇痛與腹中久未進食的饑餓使得他無力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

  車門被拉開,他看到了那個外表美好實際上卻殘忍可怖的惡魔。

  惡魔噙著蠱惑人心的笑容,給他灌下一大碗不知用什么熬成的湯藥。

  斷骨處飛快愈合,可他半分感激也沒有。因為那療傷的湯藥中,又含著每隔六個時辰便會發(fā)作一次的奇毒。

  毒液在渾身骨髓里蔓延,他成了惡魔試藥的對象。對方似乎不急于弄死他,每到奄奄一息之刻,便會變著法子地將他弄活。

  他想盡無數(shù)方法對抗,他絕食,對方就用詭異的巫術封禁他的行動,直接灌入幾大碗辣椒水;他想要撞堅硬的車壁自殘,對方積極主動地再次折了他的手足;他大吵大鬧,拿自己煜國儲君的身份作威脅,對方輕描淡寫道出煜王身邊已安上了另一個人,一個完全易容成他的模樣并尤其擅長模仿的人……

  “就算現(xiàn)在放你回去,你老子也不會承認你了?!卑滓氯缪┑膼耗σ饕鞯?,宛轉美目水波清澈,圣潔得如同仙人。

  “混蛋!你究竟要做什么?要殺就趕快動手!”他終于徹底崩潰。

  “不急?!睈耗蕾p著他絕望的姿態(tài),笑容優(yōu)雅矜貴,“這么秀氣的男孩子,他一定會迷上你的。”

  數(shù)日后,他才明晰對方的真正意圖。

  當他從種種藥性中恢復神智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一個總是戴著金面具的男子的玩物……

  更加絕望的日子從那時開始,持續(xù)了一整年。

  直到離泓又物色到另一名更漂亮的少年,他方被解除禁錮,分配進死士營中。

  “終有一日,我要報仇!我要捉了他們所有人,讓他們受百倍千倍的折磨……”月光下,郁飛瓊咬牙道,手上勁力加大,將丁若羽緊緊箍在胸口,差點讓她喘不過氣來。

  丁若羽強忍著沒有推開他。她知道,他受了太深太深的傷害。被傷成這樣,如果還不能坦白心底恨意,那與入魔又有何異?

  “為何要告訴我?”良久,她才打破這沉默的月色。

  “那夜你假裝屋外有人引走其余人,免我繼續(xù)被打,我就知道,這世上至少還有一個人會在意我的生死?!鄙砩系氖芰p輕,他幽幽開口。

  “我會幫你?!倍∪粲鹦÷暤溃爸灰悴辉賯耐纯??!?p>  郁飛瓊松開手望著她,猶豫了片刻,忽然借著上涌的酒意,顫抖著吻了吻她的眼睛。

  “日后事成,我?guī)慊仂蠂?,立你為后可好?”他雖是問句,卻語氣堅決,猶如誓言。

  丁若羽淡淡一笑,搖了搖頭。她明白,此刻胸中微微纏繞的這抹情感,還為時過早。

  可是……她腦中卻有微光一閃,突然回想到另一個人,剎那間臉色慘白。

  郁飛瓊有些微的失望,卻并沒有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只是固執(zhí)地牽著她的手回到靜謐的屋中,悄悄靠在一起,直到入眠也不肯松手。

  丁若羽想到了李韞,心里一團亂麻。六歲那日的點點滴滴,她怕是一輩子也忘不掉。

  李韞當日曾輕描淡寫地說過他在被追殺,因其擄走了煜國的太子。

  大國師……難道竟是李韞?

  她因極度的驚愕與恐懼,渾身僵硬冰冷、無法動彈,直至后半夜才昏沉入夢。

  曉霧散去,號角聲驚醒了睡夢中的少年。

  自折損了守邊大將,煜國軍隊一潰千里,接連喪失兩座城池,士氣一蹶不振。

  西炎軍隊則反之,有了巫師后,宛如神助,伺機一鼓作氣,殺得敵方丟盔棄甲、血流成河。

  捷報連連,訊息飛傳西炎國皇城。

  赤云殿內(nèi),送走西炎皇帝,戴著金面具的巫皇流焰靠坐在金椅上,看上去頗為疲憊。

  國師屏退了所有下人,緩緩走到他身旁,替他揉起肩來。

  他似笑非笑望著流焰,眼眸中透出些許惋惜。

  “怎么,又想換寵物了?”

  巫皇發(fā)出一聲嘆息,突然卸下了金面具。

  露出半張俊美如天神,另一半?yún)s因為潰爛流膿而可怖如厲鬼的面容。

  國師目光飄忽,像個心虛的孩子,有一搭沒一搭道:“靈藥還在研制,假面……需要的話隨時都可以給你換上?!?p>  “我要你的臉!”巫皇驀地冷森森開口。

  白衣男子笑容溫和一成不變:“你還在執(zhí)著什么?我的樣貌早已被天帝的人給惦記上了,你若要用,遲早會成為我的替死鬼?!?p>  “你說過會給我一張完美的臉!而現(xiàn)在……你自己看!”巫皇暴怒,壓根不買他賬。

  “飛瓊那孩子原本挺適合的,可惜兄長大人當初不中意……”國師故意擠兌道。

  “現(xiàn)在我不管!我要你用最快的方式將我的臉換好,不論使用什么手段!”巫皇惡鬼般的面龐上目光凌厲懾人。

  國師笑得清淺如水,雙眼卻是暗藏殺機:“放心,不會讓您煩惱太久的,眼下也就只差那幾味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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