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泓手僵在了半空。
之后他掌心毫無征兆地打出一道火光,將梁上的郁飛瓊給轟落下來。
丁若羽向他瞧去,他發(fā)尾焦煳,神情狼狽,差點連身形都沒有站穩(wěn)。
“你一路追著她來的?”離泓問道。
郁飛瓊冷著張臉,默不作聲。
“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你一點兒也配不上她?!彪x泓輕聲道,神色柔和,吐字緩慢而清晰。
“難道你配得上?”郁飛瓊冷笑著起身,向他走去。
離泓將食指豎在唇邊,笑容可掬道:“總比你強多了。”
“你做的那些齷齪事,你都不覺得可恥?”郁飛瓊渾身顫抖。
這兩個人,竟如小孩子般打起了嘴仗,神態(tài)也沒半點穩(wěn)重的。
丁若羽捂住心口,靠在床沿緩了口氣。
離泓忙拉她靠在自己肩上,對郁飛瓊道:“你若真有一星半點的能耐,便將她毫發(fā)無傷送回去?!?p> 郁飛瓊望著丁若羽虛弱的模樣,攥緊了掌心:“不用你啰嗦我也會這么做!”
“乖孩子?!彪x泓笑得溫文和善,眼里卻滿滿的算計,“去外邊拿件紅斗篷給她?!?p> 郁飛瓊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出門。
丁若羽被平放在榻上,望著離泓扯開了她外衣,驚道:“你做什么?”
“放心,我對任何女人都不感興趣。這是天族的術(shù)法,能助你更快恢復(fù)?!彪x泓無奈道,屈指結(jié)印。
隨后他掌心泛起點點金芒,貼在她受傷的地方停留了片刻,又替她整理好外衣。
丁若羽怔怔望著他施法,面色平靜,眸光復(fù)雜。
“你幫了我那么多次,為什么?”她突然抓住他的手不松開。
離泓柔和道:“因為你還有用。”
丁若羽賭氣地甩開他的手,卻見他桃目流轉(zhuǎn)、水波瀲滟,黑潭似的瞳仁里頭藏著淡淡的嘲笑。
“有什么好笑的?”她猛然坐起身,疼得渾身一縮。
面前白衣男子眼底立時多出些憐惜來。雖然這憐惜不知有幾分真幾分假,可丁若羽已經(jīng)不想和他多計較了。
“你當真是姜國人?”她恍惚道,不知不覺間又倚在了他肩上。
真正的炎國人,長相大異于中土人,赤發(fā)藍睛,各式各樣,瞧上去猶如鬼怪一般。細細看來,離泓卻也不全然似中土人,反而像二者的混合:取了深邃英朗的五官,又有溫雅絕俗的氣質(zhì),不過分剛硬,亦不過分陰柔,倒是正正好。
“李氏三房本無后,從巫教接了我去做養(yǎng)子。”他沒有避諱,只嘆了一聲。
門口,郁飛瓊提了件紅斗篷,大步走來。
離泓替她披上斗篷,系好帶子,讓郁飛瓊背她回去。
沒過多久,他自己也向著訓(xùn)練營后的鎮(zhèn)魔塔而去。
離泓手提宮燈,拾級而下,步履不疾不徐。
塔底另有一番天地。
幽長黑暗的甬道,陰冷的滴水聲,節(jié)奏緩慢的腳步聲。
甬道盡頭,是一座陰濕卻華美的地下宮殿。
殿門候著一名灰衣蒙面的男子。
仔細打量,他也是風塵仆仆的。
“怎么樣南宮?他服了血蓮,有沒有感覺好一些?”離泓淡淡問他。
灰衣少年南宮憶接過他手中的燈籠,照向殿內(nèi),搖頭道:“主子,他……他還是安靜不下來……”
“你去歇著,換身干凈衣裳?!彪x泓嗓音依舊淡漠,說話間步入了宮殿內(nèi),向一片未知的黑暗深處走去。
“主子小心!”南宮憶不由提醒。
離泓不再回應(yīng)他,而是于黑暗中輕輕哂笑道:“多日不見了,祿石太子。”
“咕,咕咕……”黑暗中,響起一串不知名的詭異笑聲,笑聲中夾雜著沙沙的響動,好像有無數(shù)的蟲子在地上蠕動、啃咬。
幽幽一聲嘆息,良久,待笑聲停了,白衣男子才徐徐開口:“血蓮已喂你服下,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頓時,黑暗中響起咆哮怒吼,不知名處一個嘶啞的聲音瘋狂道:“妖物!本尊若得解脫,第一個便要殺了你!”
“真是恩將仇報?!彪x泓譏誚道,“沒有我暗中相助,你早就落在了父君手下的那幫老東西手中。什么下場你想不到?”
不待嗓音嘶啞的男人開口,他又接著道:“天運閣與我等的恩怨暫且不提,你私摘天宮圣草試圖恢復(fù)霓裳的前世記憶,只這項罪名,就足夠他們讓你灰飛煙滅!”
“哈哈哈哈……”男人凄厲地狂笑著,由于身軀的劇烈搖晃,響起一連串激烈的鐵鏈撞擊聲。許久許久,他黯然開口,聲如泣血,“你懂個屁!你這男不男女不女、由至邪之法轉(zhuǎn)生的殺戮之物,死在你手下的人沒有一萬也有三千,怎會理解什么是愛?”
一片漆黑中,衣冠似雪的男子,挺拔的脊背瞬間僵冷如鐵。
他忽然輕笑著向殿門而去,嗓音極是柔和平靜:“若我真不念舊情,你還會安然留在這個隱秘所在,一直活到今日?”
“你只不過是為了你自己!”黑暗中的男人嘶聲大吼,白衣男子卻已然消失在殿外。
離泓面無表情走出地下甬道,漆黑的眸中閃過幾分冰冷的光芒。
早些年殺戮太重、罪惡滔天,到頭來即使是對他知根知底的祿石太子,也不放心由他暗中關(guān)照那名少女,哪怕……那人是他的親妹妹。
她可是他寧愿覆滅整個魔族,也要竭力保全的人。當日與天族的那次爭斗,不知害了多少人被遣入下界……
他自嘲地笑了笑。
無論凡人還是魔族,抑或天族的神官,似乎都跳脫不了這諸般愛恨情仇。
酉時末,丁若羽順利回到了土屋內(nèi),一日驚懼交加,已昏睡過去。郁飛瓊留在屋里照料她,直至亥時巡查的教員來強行趕他回去。
房門口,幽蘭半倚著門框,伸腿攔了他詢問情況。
“說話聲小點,讓她好好休息?!庇麸w瓊瞟了她一眼,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看丁若羽。
“這小子,難得的情種!”幽蘭狠狠咬了口不知從哪兒搶到的涼透發(fā)硬的菜包,大咧咧坐在丁若羽旁邊,擦了擦她額頭上的冷汗,對湊過來的另兩名少女道,“從巫皇行宮送出來的焉是完璧之身?方才那小子頭上已然綠油油了,竟還心甘情愿留下照顧巧兒,真是……”
少女們正聽得津津有味,教員突然走過來板了臉呵斥道:“你們幾個沒事別亂嚼舌根!”
未過幾日,黑曜殿的死士沙濤死于任務(wù)失敗,地網(wǎng)宮內(nèi)再次提拔了一名年輕殺手來接替他的位置,執(zhí)行那個未完成的任務(wù)。
丁若羽已經(jīng)能參與日常訓(xùn)練,與陳嵐練習(xí)著配合,將一粒小青果打進了她發(fā)髻中。
陳嵐時不時望一眼大殿左首,心不在焉的。丁若羽上前,替她取下那顆嵌在髻上的小青果,順著她目光也望了過去:“你在看那個新來的?”
新來的是個少年,名叫薛瞳,十五六歲模樣,星目劍眉、唇紅齒白,笑起來極是燦爛無邪。
“又移情別戀了?”她不由捅了捅陳嵐。
陳嵐便笑鬧著擰她胳膊:“你不覺得薛哥哥比你的飛瓊還要好看么?”
“薛哥哥?”丁若羽嘴角抽了抽。
“你跟你的飛瓊對練去,我可要找薛哥哥了!”陳嵐見色忘友,將她推給了一側(cè)正走來查看她情況的郁飛瓊。
丁若羽抽了把架子上的木劍,刷的一聲向郁飛瓊咽喉刺去。
后者伸出兩根手指夾住劍身,順勢一拉,反倒將她拉至身前咫尺處。
“你一直在看那個新來的,他很好看?”郁飛瓊不知哪來的無名怒火,說起話來陰陽怪氣的。
丁若羽拍了拍他衣領(lǐng)上的灰塵,抬眼看他,微微笑道:“是很好看,但我不喜歡?!?p> 她放開木劍,又抽了另一把,挽了個花里胡哨的劍花,指著他道:“看劍!”
聲音似沁涼的泉,叫人精神一振。郁飛瓊臉上的陰霾終于消散開,也一提劍,同她對練起來。
木劍交擊,發(fā)出脆響,震得兩個人手掌心生疼,卻沒有誰肯先停下來。
郁飛瓊想到同屋的田貝。那家伙有次偷了教員私藏的酒,喝多了,直拍著他大腿,語重心長對他道:“你這人就是疑心病太重!你家巧兒長得也就那樣,沒誰肯去惦記,放一萬個心好了……”
第二天清晨田貝鼻青臉腫地醒過來,到處扯著人問夜里被誰給揍了,直至今日也沒問出個答案。
他盯著丁若羽看,確實,算不上好看,但也不嚇人。只不過,遠不如在邊境時記憶里她那副清雅出塵的模樣……可真的會有人在短短數(shù)月間變化這么大?
她不該是如此平庸的姑娘……
郁飛瓊走了會兒神,劍術(shù)就落了下風。丁若羽的劍尖抵著他心口,輕聲道:“你又死了?!?p> 木劍應(yīng)聲而落,郁飛瓊?cè)嗔巳嘌劬?,再望向她:“歇會兒,手都麻了?!?p> 丁若羽詫異地陪他坐在了一旁,這還是第一次見他喊累。
是他的巧兒沒錯。那樣又溫柔又和善的眼神,那樣任意遷就他人的神態(tài)……他嘆了口氣,她這般好,他又有什么資格來以貌取人?
“那薛瞳是你們第一組的?”丁若羽忽然問他。
郁飛瓊搖了搖頭。
“也不是我們第二組的??此?,倒像是第四組的人……他是怎么進來的?”丁若羽撐著腮,小聲道。
“我從未見過他?!庇麸w瓊也疑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