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倏忽而過,一場雨洋洋灑灑地下了好幾日,到第三天清晨才停。淫雨驟歇,一時天朗氣清,涼風(fēng)習(xí)習(xí)。
“舒服!”
遮墨院中的一株桂樹下,竹榻咯吱作響。明別枝翻了個身,攤平四肢,仰望著油綠的樹葉和湛藍(lán)的天空。
“我的姑娘,你怎么又貪涼了!前些日子腹瀉才剛好點(diǎn)兒,怎么又躺到了露天里!”紅軒看到明別枝穿著身單衣躺在竹榻上,忙不迭地抱了一床錦被過來將她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那不是意外么!”
碧砌站在窗內(nèi)替明別枝熨燙衣裳,聞言嘲笑道:“姑娘的意外也忒多了,不知道是誰隔三差五地鬧肚子,害得我們也跟著喝清粥?!?p> “我哪知道京城的天氣如此詭異??!一會兒冷一會兒熱的,鬼才受得了!”
“那我怎么就沒事呢!”碧砌得意地做了個鬼臉,道,“果然姑娘到了京城也跟那些千金小姐似的身嬌肉貴起來了!”
“就你?白天吃得比豬多,晚上睡得比豬沉,皮粗肉厚!嘖嘖,賣給人牙子不值錢,賣給張屠夫約莫還能換幾錢銀子!”
明別枝數(shù)落完碧砌打了個呵欠,納悶道:“也是怪了啊,要說水土不服,開頭幾個月我怎么就沒事呢?偏就最近這些日子倒霉,連精神都不好了?!?p> “要不今日老爺?shù)膲垩缇蛣e去了?”紅軒見她面帶倦怠,容色卻較以往嬌艷動人,好似一朵雨后牡丹般鮮妍,不由暗暗稱奇。
“原本不去倒沒什么,可究竟也沒大病,若是因此告病,容易落人口實(shí)。”明別枝沉吟了會兒,又問紅軒,“有幾天沒去千葉居了,二弟可還好?”
明別枝接連幾次腹瀉,雖然經(jīng)常是隔著三四天才犯病,不過也擔(dān)心在外不便,于是干脆閉門不出,只是叫紅軒每日過去問候一聲。
“二爺精神好多了,前些日子我看他都有力氣在院子里逛了,還叫小廝到花園的樹林中摘了許多莢果,親自在屋檐下熬汁玩呢!”
“什么莢果?”明別枝有些好奇,她倒是不知道明清曉還有這份閑心。
“就跟紫藤花謝后結(jié)的果子差不多的那種,約莫半寸長,也不知道做什么用。”紅軒端過一小盞殷紅的湯汁遞到明別枝手里,笑道,“這是今日一早千葉居的東石送過來的,千叮嚀萬囑咐要我看著姑娘喝下。”
玲瓏的水晶盞中蕩漾著一汪胭脂色,誘人的甜香撲鼻而來。明別枝湊近聞了聞,微微皺眉:“今日的怎么又有點(diǎn)酸味?”
“姑娘這鼻子也是絕了!聽說二爺平常最喜歡研讀醫(yī)書,這個是他親手調(diào)配的藥汁,想來每日各味藥材增增減減也是有的?!?p> “也就是我,肯聽他的,連太醫(yī)都不喊進(jìn)來了!”明別枝假作嫌棄,將水晶盞擱在了竹塌邊緣。
紅軒笑道:“姑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看這些日子以來,姑娘雖然腸胃不適,氣色卻好了許多,豈非全是二爺?shù)墓??!?p> “還說呢,那日姑娘從千葉居回來就拉了肚子,也不知道都吃了些什么好東西!”碧砌將衣裳整理完畢,拿著把梳子從窗口扔給紅軒,“給姑娘把頭發(fā)梳起來,也不早了。”
紅軒笑著應(yīng)了,口中同明別枝商議著發(fā)式。碧砌又在屋里忙了一陣,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匕岢鰝€首飾盒子。
“不知道姑娘想用什么簪子,我反正都拿了出來,姑娘隨便挑吧!”
明別枝從盒子里拈出一支白玉簪,奇道:“這是哪來的?我怎么沒見過?”
這玉簪通體瑩潤,簪尾至簪桿潔白無瑕,到了簪首附近色澤漸漸呈現(xiàn)出淡金,好像一股流動的金線,終于凝結(jié)在簪頭處,化作了一只展翅欲飛的蟬兒。
“哦,上回連同藥汁送過來的,忘了告訴姑娘。”碧砌不知道什么時候拿了塊米糕在手里,吃得津津有味。
明別枝將發(fā)簪攥在手里,沉默不語。這個時節(jié)的知了已逐漸歇聲,少了那些嘈雜,似乎她也不怎么討厭蟬了。
不,應(yīng)該說她原本是不喜歡蟬的,但看到這個精雕細(xì)琢的玉簪后,她忽然覺得原來知了也可以令人很心動。
“就用這根簪子,梳個矮矮的隨云髻,別的都收了?!?p> “太素凈了吧!好歹是老爺壽誕,再簪個金的,不然看著不像?!奔t軒手指翻飛,不多時就梳好了頭發(fā),插上玉蟬簪子,又從盒子里挑出個小小的嵌珠寶花金簪,戴到了另一側(cè)。
“這樣好!”碧砌把米糕塞嘴里,拍手夸贊。她的嘴一張,米糕應(yīng)聲而落,掉在了水晶盞中。
“叮當(dāng)”,水晶盞從竹榻傾落,紅艷艷的汁水灑了一地,醇香彌漫了小小的院子。
“這可如何是好!”碧砌苦著臉,眉目間滿滿的心疼之色。
“算了,不喝也就不喝了?!泵鲃e枝站起來走進(jìn)屋去,“進(jìn)來幫我換衣服。”
“你的藥汁不喝也就不喝了,我的米糕怎么辦?”碧砌哭喪著臉念念叨叨跟進(jìn)了房,猶自一步三回頭地張望著掉落在地的米糕。
明別枝被氣笑了,隔著窗子沖外邊喊:“紅軒,把那米糕撿來給我們碧砌大小姐,左右也是掉進(jìn)了碗中,不臟!”
“我剛說二爺這藥滋補(bǔ)得很呢,看來今日是要便宜碧砌了。聞聞這香,那米糕想必更是別有風(fēng)味了!”
紅軒邊說邊把裝著米糕的水晶盞遞給碧砌,明別枝戲謔道:“你若果真敢吃,改天我就拿自己的貼己銀子出來,讓二門上的小廝買鐘食鋪的零嘴給你解饞?!?p> 碧砌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把米糕塞進(jìn)嘴里,邊嚼邊道:“你可別耍賴!”
紅軒抿著唇笑道:“碧砌,我別的不服,就你在吃上面的執(zhí)著和果決,我是真的望塵莫及!”
明別枝伸手指狠狠戳了下碧砌的額頭,罵道:“沒出息的,跟你開個玩笑還當(dāng)真了!我看你總有一日要折在吃上面!”
“我死也要做個飽死鬼!”
明別枝白了碧砌一眼,在妝臺前坐下。紅軒替她仔仔細(xì)細(xì)勻了面上了妝,打扮停當(dāng)后嘖嘖稱贊道:“姑娘這樣的花容月貌,也就江大公子配得上了!”
“我倒是希望他配不上。”明別枝輕聲嘀咕了一句。紅軒沒聽真切,想到今日江寒月必然會過府祝壽,心下雀躍,只恨不能見上一面。
“走吧!咦,碧砌呢?”
二人到了屋外卻不見碧砌出來,明別枝便有些惱了:“碧砌,前幾日說得好好的,今日你同紅軒一道隨我出去,怎么這會兒又躲起來了?”
“姑娘,我方才不該取笑你,這會兒輪到我拉肚子了!”
凈房中傳出碧砌沮喪的聲音,明別枝目光觸及放置在廳中的水晶盞,面色微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