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別枝第一次發(fā)現(xiàn),原來看著瘦弱的尹爰息,他的手臂也可以這么讓人覺得心安。
這是她被他撈起來時一瞬間閃過的念頭。當她的腳底踩到實地時,她又立即想起那天在驚鵲樓前的一幕。
“他要是又有什么不軌的心思怎么辦?”
孰料這回尹爰息倒是十分守禮,一見她站穩(wěn)便立即撤手,好像她身上長滿了刺一般。
“謝謝你??!”明別枝紅著臉,忽略掉心頭的一絲失落。她覺得自己可能是被嚇到了,想法有些不著邊際。
尹爰息悶聲道:“好好走吧,別又滑了?!?p> 兩個人一前一后往園外走去,明別枝更是小心翼翼。尹爰息的眉頭擰得都快滴下水了,可見他對她有多不耐煩。要是再摔一回的話,說不定他還以為自己行止不端,存心勾引。
“我呸,我勾引他!”
明別枝憤憤不已,盯著他挺直的脊背翻了個白眼。
“我過幾日要去竺州一趟,可能還會順道去看看祖母,你有什么要帶的嗎?”
他在竺州時深受明老太太照料,因此也同明別枝一樣叫祖母。
“你去竺州做什么?”明別枝詫異道。他家在竺州一無商鋪二無舊識,唯一的熟人,也就是她本人,如今又常駐京城。
尹爰息沒吭聲,反倒加快了腳步。明別枝皺眉望著他清瘦的背影在綠蔭中逐漸淡去,猛然醒悟過來:他哪是順道去明家,他分明就是特意看望祖母去的。
“不用你帶,過些日子我就回去了!”明別枝高聲笑道。
尹爰息蕭然的身姿好像被狂風(fēng)吹過的風(fēng)箏一般,猛地晃了晃:“出了紅軒的事情后,她終于想起帶江寒月回去拜見老人家了嗎?”
“她是真的愛著江寒月的吧?不然以她的脾性,恐怕早就恨不得離開江家了,如何會一反常態(tài),躲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哭泣?”
這些日子以來,他時常夢見小時候在竺州度過的時光。醒來時,滿心滿眼的失落。他經(jīng)常會想,如果當初自己能讓她多點信心,是不是她可能就不會拒絕得那么干脆了?
半溪閣前些日子的事情傳到他耳中時,他好像墮入了冰窟一般,冷得發(fā)抖。他以為她嫁給了想嫁的人,以為江寒月會如他一般,將她奉若至寶。如果這樣的話,她一生無憂,他也認了。
然而不過短短半年,江寒月便暴露了本性。當他遣人打聽詳情時,又意外得知為了江寒月的背棄,他的心頭血竟然小產(chǎn)臥?。?p> 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能做!就連明新霽也無奈地同他道:“父親瞞著大姐姐的病,把她嫁入了相府,這事本就理虧至極?,F(xiàn)下大姐姐被姐夫氣得小產(chǎn),偏偏事情的緣由又是陪嫁過去的丫鬟。我們?nèi)绻祥T理論的話,傳揚開去,難免被人嘲笑大姐姐心胸狹隘,連個通房都容不下。”
“可那是蟬兒的錯嗎?”
“誰的錯有關(guān)系嗎?”明新霽苦笑道:“女子的清譽比命還重要,何況家里還有兩個未曾出閣的妹妹。若非你我兩家世交,這些話我都不該跟你說?!?p> 兩個人坐在高高的霧橫亭上,推杯換盞,一直到了深夜。半醉的時候,明新霽告訴尹爰息,下個月他就得把張侍郎家的小姐娶進門了。
“這么早?”尹爰息有點詫異,明新霽剛滿十七,京城的公子哥兒通常過了十八才娶妻,極少有例外的。
“曦兒等不住?!?p> 他是長兄,他不娶妻而明晨曦卻先出了閣的話于禮不合。尹爰息多少也聽到過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當下便不再追問。
“大姐姐那里還望你幫忙留意著點,我和阿曉都感激你。”
尹爰息仰起脖子灌下一杯酒,點點頭,心里明白明新霽這是真的醉了。就他與明別枝之間的關(guān)系,偶爾遇見了躲避都還來不及,哪里還能多看一眼?況且,聽說江寒月酒后收了紅軒之事就發(fā)生在言兒大婚之日,那天他記得很清楚,他與她說了幾句話,被江寒月看到了。
他知道男人間的嫉妒,有時候比女人更甚??墒撬男某39懿蛔∷耐龋浪谀莻€方向,兩條腿自己就過去了。
碧砌探頭探腦地站在池邊的桂花樹下。她看到尹爰息一個人出來,并沒跟著明別枝,終于不放心了:“尹大公子,沒見著我們姑娘嗎?”
尹爰息有點頭疼??此莿幼魃駪B(tài),完全就是望風(fēng)的架勢。即便他與蟬兒什么事都沒有,落在別人眼里那也有極大的想象余地。
“你等著,一會兒她就出來了?!?p> 碧砌懵懂地晃晃腦袋,尹爰息恍惚聽見了流水的聲音。想到她身邊兩個丫鬟,一個忠心有余精明不足,一個聰慧嬌美滿肚子壞水,他就又忍不住嘆氣。幸好,蟬兒身邊如今不是只有碧砌和紅軒。想到這里,尹爰息還是有些滿意的。
扶香池水緩緩流淌著,新粉色的花瓣如一艘艘小船般,輕盈地打著轉(zhuǎn)漂向不知名的遠方。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p> “我再是牽腸掛肚又如何?她才不會在意。她讓江寒月陪她去竺州,必定是打算趁機收攏他的心——即便收不回心,收回他的人也是好的。”
“在你的心里,他就那么要緊嗎?”
尹爰息就好像一個傷春的姑娘版,又心灰意冷起來。她將他棄如敝履,卻對一個將她棄如敝履的男子傾情以待。
“過不了多久,屬于我和她的關(guān)于竺州的記憶,想必也會被她與他的記憶所取代吧!”
他一時喜一時悲,茫然無措地出了相府。
明別枝對尹爰息的迂回心思當然毫不知情,她回到半溪閣的第一件事就是進西耳房看望紅軒。
碧砌十分不服,絮絮叨叨地跟在后面:“姑娘你這不是給她臉了嗎?就憑肚子里那塊兒肉,生不生得下來還不一定呢!”
“你說我是希望她生下來好呢還是生不下來好呢?”
明別枝站住腳,她看到青禾從耳房中迎了出來。
“碧砌姐姐別擔心,紅軒姐姐胎像穩(wěn)定,自然事事如意?!?p> “誰吃飽了撐的擔心她!”
青禾抿唇一笑,朝著明別枝行了禮:“夫人那邊送來的東西都歸置好了,安排了人一日三頓地熬給紅軒姐姐吃?!?p> “你是個伶俐的,省了我多少心?!闭绲拇筇柺譄崃?,明別枝走出了一頭的汗,便拿帕子壓了壓額頭。青禾見那帕子上到處都是污痕,貼心地從自己袖中取出張干凈的遞過去。
“我自己留著就好?!泵鲃e枝見她過來接臟帕子,面上一紅,訕訕解釋道,“不算臟,還能用?!?p> 她一邊說一邊把帕子攥到了手心里,進了紅軒的屋子。
西耳房三面開窗,倒也亮堂。紅軒歪在榻上,見明別枝進門便作勢要起來,看得青禾一陣冷笑。她們主仆三個在外邊說了這么久的話,她要起來早該起來了。
“你歇著吧,不過阿狐往后是不方便在你身邊養(yǎng)著了。不然無論是你怠慢了它,還是它抓傷了你,娘娘那兒都不好交代?!?p> 那只貍貓正懶洋洋地趴在紅軒腳邊,抬起頭喵嗚了一聲。紅軒面上閃過一絲不舍,眨了眨眼道:“一切全聽姑娘的?!?p> “嗯,往后你就是大爺?shù)娜肆?,你也不必照著家里的?guī)矩一口一個‘姑娘’,還是改稱奶奶吧!”明別枝回頭對碧砌笑道,“等爺回來,我同他說了后,你們就該改口叫姨奶奶了?!?p> “就你著急!”碧砌面色微微發(fā)白,扭頭出了屋子,“那邊該擺飯了,我先出去了?!?p> “多謝......奶奶!”桃色飛上紅軒的面頰,這時的她眼中才有了真切的感激之色。明別枝知道她這一聲謝實在是發(fā)自肺腑,她在明府沒得到的東西,進了江家還不到一年就擁有了。
“謝什么,你應(yīng)得的。”
明別枝輕飄飄地出了門,青禾揣起阿狐對紅軒道:“姐姐好好兒養(yǎng)著,奶奶等著抱哥兒呢!”
到了傍晚時分江寒月才從宮里回來。這些日子明光帝終于發(fā)現(xiàn)內(nèi)侄對侍衛(wèi)一職毫無興趣,便讓他近身隨侍,在御書房聽些治國之策。今日君臣們商討江南即將到來的雨季,工部計劃盡快加固河堤,戶部卻以錢糧不足為由,建議將日子往后挪一挪。
“如果姑父決定近日便派人下去固堤的話,我就趁機討旨隨行,這樣你能在竺州好好陪老太太多住些日子?!苯潞攘丝诓瑁d沖沖地道,“我看姑父的意思,將來他有意讓我進工部任職?!?p> 明別枝認認真真地聽他說完,接過茶杯遞給青禾。
“你不開心嗎?”江寒月見她并不如預(yù)想一般笑逐顏開,不由愣住了。
“怎么會,相公前程似錦,妾身再是高興不過了?!泵鲃e枝站起來笑道,“剛巧還有一樁喜事,要說與相公聽?!?p> “什么?”江寒月伸手去拉她,明別枝好似無意地將身子轉(zhuǎn)了過去,留給他一個背影。
“紅軒有身孕了。過不了幾個月,相公就該當?sh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