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定了主意,胡婆子隨即提裳挽袖,“呸”的一口,啐在了地上。
“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這一副窮酸樣兒!爛泥地里還能長出金牡丹不成?你說你是公輸家人你就是了?隨便打聽了夫人姓氏,就敢跑來冒充親戚討便宜!咱們鳳府可是名門大戶,豈能容你肆意攀附?!”
咦,這好端端的,如何就罵上了?公輸魚看著面前口吐芬芳的胡婆子,不由地微微一怔。
“你直勾勾地盯著老娘看什么看?莫不是看著老娘貌美風(fēng)韻,想要輕薄于我?!真真是祖上做賊,損了陰德,今世生出你這登徒雜碎,不知天高地厚,好大的狗膽呀!”說著罵著,胡婆子還刻意挺了挺癟塌塌的胸,似乎是在示意自己還有被人輕薄的資本。
公輸魚唇角輕揚(yáng),都要忍不住笑了。
“端的是沒臉沒皮的宵小,被揭穿了竟還要笑?!說!你這是仗了誰的勢?受了何人指使?是不是咱們家主的政敵派來的走卒,企圖謀害咱們鳳府?老娘告訴你,識相的趁早滾蛋!哪里來哪里去,咱們兩廂便宜!否則,得罪了老娘,你當(dāng)心自己狗命……”
胡婆子叉著腰、跳著腳,一蹦三尺高,罵得那叫一個歡。
公輸魚則是氣定神閑、笑意盈盈,仿佛在聽美妙韶樂一般。
——呵,這個胡婆子,倒是不簡單呀。她這一番言辭,表面聽上去只是一般的潑婦卷街,實(shí)則條理清楚、目標(biāo)明確,還恰到好處地運(yùn)用了栽贓之法,輔以威脅為佐,話里話外俱是為了將我擋于府門外。有點(diǎn)兒意思。
公輸魚品出了胡婆子的弦外音,便不動氣。然,班九可聽不出胡婆子的言下意,只是聽到了“祖上做賊”“登徒雜碎”這般不堪入耳的話。身為公輸魚的貼身護(hù)衛(wèi),他斷是容不得有人如此辱罵公輸魚的,隨即雪顏淬寒,劍氣上行,意欲動手。
見狀,公輸魚趕忙將班九攔在了自己身后。
她阻攔班九,并非因?yàn)樗强梢匀稳似廴琛⑷虤馔搪曋?,而是她覺得,殺雞焉需用牛刀,對付一個惡婆子,何勞班九出手,她自有妙法。
但見她眉角一挑,上前一步,劈頭問道:“胡媽媽,您一邊說我是冒充親戚前來討便宜、輕薄于您的‘登徒雜碎’,一邊又說我是企圖謀害鳳府的‘政敵走卒’。這兩個身份,您究竟是想要往我身上栽贓哪一個呀?”
“我……”
“您以后若是還有機(jī)會再給別人栽贓,請一定注意,只揀一條就足夠了。無端地弄出自相矛盾的兩條來,豈不是平白降低了自己栽贓之辭的可信度?”
“我……”
“您一個掌院婆子,就算級別再高,終究也只是個奴婢,我乃正室夫人親侄,如何算都是您的主子。人非食藁之牲,自該知世禮、守尊卑。您對主子這般口無遮攔,難道赫赫鳳府,就是如此禮儀規(guī)矩嗎?!”
“我……”
公輸魚思路清、語速快、節(jié)奏緊,一開始說話,便不再與胡婆子留開口的機(jī)會,直到她一陣噼里啪啦、連消帶打,自覺說得差不多過癮了,便掏出了一張名帖樣的東西,遞至跟不上趟、插不上嘴的胡婆子眼前,一晃。
“您不肯相信我是公輸家人,不就是想讓我拿出憑證來嗎?好,我予您便是。瞧,這是我的名帖,只此一張,足以證明我的身份。您看完了,仔細(xì)可要還我才是。若是沒了這名帖,我可就真的沒辦法證明自己是公輸家人了……”
胡婆子萬沒想到,眼前的這“翩翩美少年”竟會如此牙尖嘴利。她半天插不上話,如一只充了氣的蛤蟆,正被憋鼓得難受,忽然聽聞公輸魚說這名帖只此一張,沒了就再也無法證明自己是公輸家人,也就再無理由可以進(jìn)入鳳府了,便想也沒想,猛地一把將名帖抓將過來,直接塞進(jìn)嘴巴里,
吃了?。?p> “……”身后幾個小仆腿子全都被胡婆子的這一舉動給驚得瞠目結(jié)舌,呆呆地看著她。
公輸魚也吃驚地看著她。
胡婆子生吞了那名帖,盡管刮得嗓子里鮮血直流,眉眼里卻是顯露出了勝利的得意神色,嘶啞著破喉嚨,劈劈拉拉,以頗為怪異的聲音叫囂道:“你這鄉(xiāng)野豎子,老娘告訴你,記住了,咱們鳳府的門,可不是你想進(jìn)就能進(jìn)的!”
公輸魚眨著眼睛、抖著眉角、半張著嘴巴,臉上的神情,從吃驚,到佩服,再到……“哎呀,錯了!錯了!”
胡婆子一臉的驕縱睥睨,“哼,你現(xiàn)在知道自己錯了?乳臭未干便想跟老娘斗,你這豎子還嫩得很呢!”
公輸魚作出一副著急忙慌的關(guān)切神情,“頓足扼腕”地解釋道:“不不不,我是說,錯了,我拿錯了。我的名帖在這里。剛剛那張是、是、是我的馬連日奔波勞累、排泄不順暢,我用來給它包瀉粉的紙!”
“噗!”這話一出,后面那幾個小仆腿子即時全都笑噴了,卻又懾于胡婆子的大掌院身份,便拼命捂著嘴巴和肚子,憋得甚是難受。
再看胡婆子的臉色,
紅、橙、黃、綠、青、藍(lán)、紫……
“老娘殺了你!”
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胡婆子第一時間想到了自己的鞭子,卻已是斷落于地不能用了。遂,她像一頭極怒的犀牛,四蹄磨地,轉(zhuǎn)著圈兒尋找趁手的利器,終于找到了支在墻邊的一根抵門用的粗榆木棍,抓到手里,掄圓了,朝著公輸魚狠狠地砸去!
面對著朝自己砸來的木棍,公輸魚并不躲閃,同時按著班九,也不讓班九替她擋。
班九不明何意,側(cè)目看向公輸魚。
公輸魚負(fù)手,泰然靜立,宛如一株臨風(fēng)的玉樹。翹起唇角,微微一笑。就在她笑意盈盈的眼眸中,映出了一輛正在門前??康那囗斪虞U車。
正是在城門前的官道邊悄然消失的那一輛!
時間,剛剛好。
“住手!”
一聲呵斥,如天邊驚雷,透著不容抗拒的威嚴(yán)與震懾力,一聽便是司法典獄官員的腔調(diào),令人聽之恍如身陷囹圄,不由得心驚膽顫。
這般熟悉的聲音,即時便覆沒了胡婆子的氣焰。
那高高舉起的木棍,終究還是沒能落到公輸魚的頭上。
胡婆子轉(zhuǎn)頭,看到刑部尚書鳳修正從那輛軺車上被馬車夫攙扶著下來,慌忙丟了手里的木棍,瞬間面色如蠟,伏地跪拜——
奇怪了,如何會是家主?家主今日怎會坐這等低級的軺車回來?平日里家主不都是坐官轎的嗎?
若是早早看到家主的氣派官轎靠近,她定不會將那木棍舉起。這鄙陋軺車,只當(dāng)是哪個窮酸路過,又怎能入得了她的眼、引起她的注意?
現(xiàn)在可如何是好?
等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對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