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逢明月照九州,幾家歡喜幾家愁。
王允府上的茶盡了,
李儒府上的燭熄了,
別苑中,卻仍有燈火明滅。
劉辮的心,比他停不住的腳步跳得更快。
“菀兒,這可如何是好……”
唐菀輕輕挽著劉辮,眼中也含著藏不住的憂色:“夫君,就快了,一定快了。盼盼不是說么,還有很多事情要安排,且要出城,午時才是最好的時辰呢?!?p> “可是,也總要先來報個平安,怎么現(xiàn)在還遲遲未到……都怪我,太過自私?!?p> 劉辮鼻子已然開始發(fā)酸,“盼盼的輕功連老師都說很好,我想著,要救母后,只有這一次機會了,所以才……我說過要他勿要勉強的……”
說著,劉辮便想別過頭去。
唐菀抬起皓腕,幫劉辮拭去眼角的淚珠兒。
“既然盼盼決定前去,那就——”
“盼盼本事不愿去的……可后來,他還是答應(yīng)了。盼盼說,此行,既為我之孝心,也為他全摯友之義,義之所至,雖百萬人而不可當……可我如今只覺,為我一人之私卻讓他孤身犯險,何其不該,何其懊悔!”
劉辮情難自抑,手心捂住了眼眶。
一旁的童冠抱拳道:“大王盡可放心,廠公大人雖不擅武斗,可輕功一道,卻如史道長所言,堪稱登峰造極,宮中能困住大人之人,屈指可數(shù)?!?p> 鄭合也補充道:“且廠公大人打小便生活在宮里,自是遠比常人熟悉,即便無法救出太后,也總能全身而退?!?p> 此刻,在四角石燈的輝映下,院中十余人靜默、肅立。
除卻作為主角的劉辮和唐姬,東廠七位千戶,一共有童冠、鄭合、劉錦三人相隨,還有十人是東廠中身手不凡的百戶、掌班或役長。
王震和魏忠良作為東廠年紀最大、手段最多、行事最穩(wěn)的的二人,聯(lián)合著能屈能伸、能文能武的高力世,這三人在很短時間內(nèi)便掌握了皇宮過半的宮人,東廠勢力大漲。
雖然其中有著皇權(quán)衰微、宮內(nèi)混亂的緣故,但也是極了不起的事情,可見其辦事之能。
故此三人,及其手中所建立掌控著的資源關(guān)系網(wǎng),尚不能輕動。而李連英也率人在洛陽城中進行了初步滲透,推進著東廠的壯大,此四人,不會跟隨顧盼與劉辮一同離開。
十五缺二。
一片沉寂。
落盡了葉的枝杈紋絲不動,鳥兒與風也皆沉默無聲,一切啞然無語,唯有一種聲音回蕩。
這聲音深沉、陰郁又含混,既有力,又神秘,似乎,會化作一只手掌,扼住期待者的咽喉。
滿天繁星也稀疏了,稀得幾乎可以數(shù)清。
忽地,劉辮抬起頭,模糊的雙眼中,在那北天云幕豁處,有一顆鮮翠的明星,穿扮得遍體光艷,似是愈近般越發(fā)閃爍。
一道黑影,飛快地掠過帝都巷陌。
撒落的月華,似乎總也追不上他的腳步。
即便這黑影不是一人……
而是一上一下,兩人。
左右一撇,顧盼朝左邊墻柱一踏,借力與何太后登上了右邊角樓,而后于樓頂飛檐高高躍下。
這種迅捷之速和靈活莫測,好像在捉弄著每一雙試圖追尋的眼睛。
終于,
一躍。
在三十道目光的注視下,那道踩著光焰的身影遮住了月亮。
“盼盼,母后!”
“踏踏。”
顧盼剛一落地,就被劉辮一個熊抱,剛想笑著說些什么,又被這小老弟一下閃開。
再回頭,他已經(jīng)鉆進了何太后的懷里。
“真就有奶便是娘啊?!鳖櫯梧洁熘?。
“母后……”
“辯兒乖?!?p> 何太后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一絲笑意,顧盼本以為二人會抱頭痛哭,可只有劉辮一人淚流滿面。
比想象中更從容,更淡定,好像這一切對她而言已排練過無數(shù)遍。
何太后,似乎又回到了那個百鳥朝鳳、后宮之主的時光。
對行禮的唐菀和眾人點點頭,她又拍著劉辮的背,輕輕道:“辮兒已長大,有淚不可輕彈了?!?p> “母后在宮中,可還好。”
聞言,劉辮擦去了淚跡,“孩兒,只是擔心母后,還有盼盼?!?p> “盼盼?”何太后瞥了顧盼一眼,“我一切都好,只是擔心辮兒。”
“辮兒、辮兒也都好,有菀兒、有盼盼,還有這些忠義之士,倒是讓母后勞心了。”
劉辮扶住了何太后的手臂,看向顧盼道:“此時已近天明,盼盼可是遇到什么棘手之事?”
劉辮剛問完,何太后便瞪著顧盼道:“棘手?呵,確是棘手,如此緊急之時,卻滿城亂竄找墨汁,真是眼比夜還翳,心比眼還黑?!?p> “墨汁?”
“哦,”顧盼出聲道,“剛剛抽空寫了封信,墨汁入宮的時候落在水渠了,找到后又送了一下去?!?p> “抽空……寫信?”
何太后冷笑一聲,剛想說什么,卻聽劉辮道:“既然是盼盼所為,那定然是有道理的?!?p> 何太后一驚,扭頭看向劉辮,凝眸道:“辮兒,你……對他這么信任?”
“是啊母后,對了,還未給母后介紹,他是辮兒的好友,顧盼,也辮兒最得力的肱股臂助,母后可以叫他盼盼。”
“不用!”顧盼抬手,“她還想讓你宰了我呢。”
“?。俊眲⑥q一怔,何太后也怒道:“好友?宦官豈可與皇帝為友!”
說罷,又怒視顧盼:“你就是如此這般,與……弘農(nóng)王講話?”
“怎么,弘農(nóng)王聽不懂漢語?你家靈帝不還喊張讓叫爹嗎,我當辮兒哥的朋友,那還是降了輩分呢?!?p> “豈有此理、太過放肆……大逆不道!辮兒,此人——”
何太后剛想下令,忽然意識到什么,這才發(fā)覺,周圍眾人對眼前之事熟視無睹,似乎早就習以為常、無甚意外。
“吾兒這是……身陷于此?”
“母后,何出此言?”
止住淚流的劉辮露出笑容,“盼盼,不是我的臣子,他呀,也不是宦官?!?p> “奈斯?!鳖櫯吻那呢Q起大拇指。
這孩子現(xiàn)在很會抓重點。
“我呢,不想稱孤道寡,也不要君臨天下,我只想和母后、和菀兒,平平安安地……活下去?!?p> “夫君……”
“傻孩子?!焙翁竺嗣⑥p的腦袋,“你是大漢天子,真命天子,天命自然會護佑與你?!?p> 言畢,又對顧盼道:“我知你看似隨性率真,但實則卻心思深沉、頗有謀略,孤……既然辮兒不計較你的不敬,那孤也無妨,只是望你知曉,辮兒活著,于你大有益?!?p> 顧盼看她一眼,“我知?!?p> 何太后看看左右,又道:“如今我一家三人性命已在你手,不知顧廠公,有何安排?”
顧盼瞳孔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