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清涼游（二）

　　隨著來五臺山過年的香客們的離去，山上迅速變得冷清下來。

　　雖說山上八十幾處佛道場所也有許多人居住，但總歸是少了一份人世間的熱鬧氣息。

　　此時的清涼山算是過度清涼，群山之間銀裝素裹，樹木凋零，一片冬日的肅穆景象。

　　天氣晴好、沒有霧氣時，站在極遠(yuǎn)處，也可以看到殿阇之間高高聳立著的潔白釋迦文佛真身舍利塔。

　　整個塔身高大挺拔，氣勢恢弘，雍容高貴，使人感受到四大佛教圣地之首的氣概。

　　這座大白塔座落在塔院寺內(nèi)，實際上塔院寺也因其得名。自明成祖永樂五年擴充建寺之后，塔院寺就成為五臺山五大禪林之一、青廟十大寺之一。

　　大白塔直指藍(lán)天，有氣蓋山河，一覽五臺之慨。古人稱譽此塔，“厥高入云；神燈夜?fàn)T，清涼第一勝境也”。

　　許多老和尚戴著厚厚的棉帽，穿著冬日的僧服，常常如同人間的老農(nóng)一樣，攏著雙手，在陽光溫暖的地方一坐就是半天。

　　他們也沒有什么閑聊的欲望，大多都看著雄偉的大白塔念著佛號，一輩子也就這么過去了，有感也好無感也罷，各行其事而已。

　　那積雪覆蓋的群山峻嶺之間，也有一位老和尚看著白塔，雙手合十躬身行禮。

　　他身上的棉袍還是在山下的時候好心的施主給他的，倒也厚實保暖，如今在這山林里半月有余，褐色的棉袍已經(jīng)成了黑灰色，有的地方因為樹枝劃過有些破損，露出一些俏皮的棉花來。

　　如松就在這冰雪覆蓋的山林里行走坐臥，餓了吃一口干糧，渴了抓一把冰雪，他找到了一個很小的山洞，里面鋪了些干草，夜晚就在洞里休憩。

　　接近三月的五臺山氣溫仍舊很低，每個夜晚，須發(fā)皆白的老和尚就在小小的山洞中裹著干草蜷縮著入睡。

　　至于那些冬日找不到食物的金錢豹和野豬等會不會進得洞來吃了他，已經(jīng)不是他能考慮得了的。

　　一位年過花甲的老人使自己陷入如此困苦的境地，甚至動輒就有生命之憂，也許絕大多數(shù)人都會不理解：

　　為什么呢？

　　是啊，為什么呢？在人間勝景杭州待著不好嗎，繼續(xù)做自己的靈隱寺主持不好嗎？天下太平，佛法昌盛，為什么要來這冰天雪地中折磨自己呢？

　　如松也在問自己：為什么？

　　老衲一生修習(xí)佛法，也自詡有一定成就，與人為善，宣揚我佛慈悲，如今為什么在這山中苦熬這一天又一天的日子呢？

　　這一切難道是無用的嗎？

　　不，我來這里，不是懺悔，不是折磨，而是尋找。

　　這天地間即將遭逢大變，雖不知將從何而起，何時到來，但我既然有所感知，便不能坐視不理。

　　不提我佛家的傳承，就是為了這富足的盛世天下，為了善良的黎民百姓，我也應(yīng)該尋找方法，在亂世中救民的方法。

　　我佛慈悲，指引我來到這清涼山中，如今種種，不過是考驗，我一定會找到我佛給予的明法，即使死在這茫茫山林之中！

　　有不可思議大智慧的文殊師利菩薩，我如今在您的道場中徘徊，希望您能指引虔誠弟子前進的道路，為這世間百姓尋一條出路?。?p>　　古往今來，凡有所成就者，皆有堅韌不拔之心志，即使歷經(jīng)滄桑仍初心不改，又有好風(fēng)助力得上青云，終有所成。

　　如松大師萬事俱備，只等那一陣風(fēng)了。

　　春分過去了，清明過去了，五臺山上的氣溫卻不見提高多少，冰雪覆蓋的地方好像絲毫未變似的。

　　所謂“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這在五臺山上要更夸張些。山上的冬季幾乎要等清明過后才能慢慢結(jié)束。

　　清明時又下了一場大雪，站在稍高的地方舉目四望，潔白的雪花覆蓋天地。建筑、飛花、落雪，仿佛置身于空靈靜謐之境。

　　山上的桃花才開始有了花蕾，一些趕得急的，爭著開了幾枝花，春降瑞雪，一邊花開，一邊素凈，山上仿若成了人間仙境。

　　剛剛煮了一竹筒干凈雪水的如松和尚看著這般勝景，佛心也像被白雪蕩滌了似的，更覺純凈無暇，篤信虔誠，如果此時菩薩現(xiàn)身于前，我想，我可以和菩薩心無旁騖地對話。

　　他除了準(zhǔn)備吃食會下山以外，其余時間就在這山中流連，衣衫愈破，須發(fā)愈亂，心卻是愈靜，夢中那聲聲佛號也更加清晰。

　　風(fēng)，就要來了。

　　谷雨時節(jié)，山中已經(jīng)下了幾場雨，桃花閑落風(fēng)里，天氣也慢慢轉(zhuǎn)暖。

　　山林中許多不知名的小花也開了，隨著清風(fēng)生發(fā)，在風(fēng)中輕輕搖擺。

　　風(fēng)起于青萍之末，如松正在清風(fēng)中行走，在開滿山花的小徑上行走。暮春三月，遍地草長，雜花生樹，群鶯亂飛，他卻并不左顧右盼，只是感受著風(fēng)里的春天氣息。

　　他忽有所感，就地閉目禪坐，神情自然，歡喜而笑。

　　盤旋在小徑上的清風(fēng)忽然有了光彩，盛放的山花忽然有了光彩，這一切都是因為，小徑上盤坐的人影有了光彩。

　　如松大師的身影綻放出了奇光，光輝明亮而不刺眼，使人心生溫暖。

　　他的意識來到一處風(fēng)日晴和的神妙居所，忽有一位騎乘青獅、手持慧劍的菩薩在天空中顯化，菩薩莊嚴(yán)法相不可述說。

　　如松心中大震，佛心充滿了大歡喜，大禮虔誠參拜：

　　“文殊菩薩！”

　　是時，妙吉祥菩薩于一一毛孔中，出天蓮華大如車輪，一一華中有佛世尊結(jié)跏趺坐，一一世尊執(zhí)寶蓮華。

　　天空中又出現(xiàn)種種佛剎，于其種種佛剎，皆見如來執(zhí)寶蓮華，各各為彼眾生說法……

　　如松沉浸在執(zhí)寶蓮華的如來講法之中，不知時間之流逝。

　　山中小徑，盤坐的老和尚周身奇光不絕，但是如有外人在場，可以看得到如松的肉身正在發(fā)生變化。

　　滿是皺紋的臉龐開始變得平滑有光澤，脫落的牙齒重新生出，略彎的脊背變得挺直，手腳上被樹枝劃出的傷痕變淡消失，肌膚白嫩，宛若新生。

　　除了一頭花白的頭發(fā)沒有變化，六十多歲的如松大師，儼然成了一個年紀(jì)輕輕的俊秀僧人，此間變化之神妙，直教人嘆為觀止。

　　小徑上悄悄來了許多動物，金錢豹和狐貍一道而來，黃鼠狼和山羊前后同往，野豬夯嗤夯嗤跑來，山羊跳著跑到了它前面。

　　山貓小獸更是數(shù)不勝數(shù)，都井然有序，連路邊的小花都不踐踏。許多鳥兒在小徑上空盤旋飛舞，赭紅的白項的黑眉的，棕肩的黑尾的紅胸的，顏色雜亂，隊列卻整齊，萬國空軍似的。

　　飛禽飛舞歡騰，走獸靜默觀禮，有的機靈點，還屈下前腿跪了下來。

　　野豬看見狐貍跪伏在地，也想試試，但是前腿比較短，緊張之下?lián)涞乖诘兀趾秽秃秽团榔饋?，滿嘴的土，也無其他走獸恥笑。

　　等到如松完全變成一個年輕人，飛禽也好走獸也好，默默行了個自己覺得合適的禮，自發(fā)地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也如來時一樣規(guī)矩，片刻之后，小徑上只有山花，清風(fēng)，和人影。

　　清涼山中一如往日，但許多佛法有所成就的僧人忽然心生遺憾，不知為何，只好虔誠敬念佛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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