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武俠

寧真錄

第九章、丈夫一壯懷(下)

寧真錄 孫次方 16351 2020-03-19 15:19:08

  來急匆匆向他勸道:“覃老師!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咱們先撤吧!”。覃通看著他苦笑只是這些個錦衣衛(wèi)逃便逃了,但覃通卻沒走得這般容易,他眼見自己的同伙一窩蜂似得逃去,留自己孤身一人在此又如何再能搶得解藥?這時那姓莊的錦衣衛(wèi)背著鄒千戶正要逃跑,經(jīng)過覃通身邊的時候見他神情沮喪到極,以為他是不甘落敗而已,便好心停下一下,突然從他手中奪過鋼刀,一咬牙便把自己右手齊肘砍斷,頓時血濺丈余。那姓莊的錦衣衛(wèi)見覃通如此舉動,只道他一時急怒攻心已經(jīng)氣得瘋了,怕他連自己也要砍,還哪敢停留,急急便邁步跑開。

  溫夫子見覃通自斷右手,拍手笑道:“好??!好??!原來你這狗頭喜歡自己砍自己,有趣!老子再來扎你幾下,瞧你能不能把自己的手腳全都砍下來?哈哈哈!”。這覃通雖是陰險,但也算得是條硬漢,這時他用左手緊緊握著右臂斷處,滿含怨毒的向溫夫子望了一眼之后咬緊牙關(guān)向北跑去。

  站在不遠(yuǎn)處的伍玄恩把這邊情形也看得清楚,他不知其中緣故,只是他也不忍見覃通自殘,他見覃通握著斷臂急跑,正要追上去想替他包扎一下傷處,但剛剛起步便聽得身后有人叫道:“喂!小兄弟!”。伍玄恩回頭望去,見叫住他的人正是那書生。那書生笑吟吟的邊向他走來邊說道:“小兄弟,你要追上去把那狗頭劈了么?老···呃···老兄弟我瞧也不必了。他現(xiàn)在血流得跟倒夜香一樣,最多只剩下半條命,再跑不到一陣便要死透,再刺他幾劍也是多余,不如咱們回城中喝幾杯酒更好。嘖嘖嘖!你年紀(jì)輕輕卻是在哪里學(xué)的這身功夫?你剛才那手劍法叫什么名堂?我可從來未見人使過。今晚真叫我開足了眼界,哈!這要是換做我來學(xué),怕是到骨頭敲鼓那天也練不成這般地步。來來來!蘇州城中鶴鳴樓里頭的桂花陳可算天下第一等的好酒,咱們這就喝去!喝得興起,我再向小兄弟你討教幾招。”說完哈哈大笑,拉起伍玄恩的手也不問他答不答應(yīng),便要往蘇州城去。

  伍玄恩見這書生對自己十分友善,方才又是這二人來到相助之后才得以打發(fā)敵人,故而對他們很是感激,如今書生相邀去喝酒正好和他們交個朋友。但又想到那覃通受傷甚重,正如這書生所言,若他再跑得一陣恐怕兇多吉少。伍玄恩正要推遲一下這書生之約先去救人,旁邊二三十名大漢喊殺呼叫已經(jīng)來到身邊。這些人見到溫夫子和古先生之后便停下腳步,為首一人走上前來對二人躬身作揖道:“溫夫子、古舵主!咱們還追那些個賊官差么?”。伍玄恩聽后靈機(jī)一動,想到:哦!多半他們才是漕幫的人,但那駱公子明明已經(jīng)獲救回去,他們還要這般勞師動眾來招惹官府的人作甚?

  古先生這時也已經(jīng)走到溫夫子旁邊,他對那大漢說道:“有勞眾家兄弟今晚辛苦一趟,再把他們向北趕去幾十里,到劉家灣便不用追了。也不用和他們硬碰,這些點(diǎn)子的頭領(lǐng)手腳硬得很,通知大伙小心?!薄D谴鬂h得令后躬身應(yīng)了一聲‘是!’,便領(lǐng)著其他人繼續(xù)追去。伍玄恩心想那瘦小漢子要是再被他們追趕幾十里路怕是必死無疑,于是他向溫、古二人拱手道:“不敢請教兩位前輩高姓大名,兩位前輩相助之恩,晚輩自當(dāng)銘感大德。只是···只是那斷了手臂的人雖然可惡,但似乎罪不至死,可否請兩位前輩放他一馬?!?p>  溫夫子聽聞之后側(cè)起頭看伍玄恩說道:“小兄弟,你武功高得出奇,心腸也好得離譜。那狗頭剛才還在圍攻你,你現(xiàn)在又怎的替他求起情來?要是今晚換作你落到他們手上,他還會替你求情么?”。伍玄恩道:“話雖如此,但那人雖有作惡,只是他已自斷一臂,晚輩想著這也夠得懲罰他了,不如請兩位前輩把今晚之事就此揭過,放他一條生路也算是積德行善”。溫夫子哈哈大笑道:“如果單就今晚的事,卸他一條狗爪狗腳便饒他一條狗命也沒什么不可以,但他從前的事你又知道多少?你說放他一條生路也算行善積德?我還說把他千刀萬剮了才算是行善呢!”。伍玄恩撓了一下頭問道:“前輩何出此言?剛才晚輩聽聞前輩與那漢子似乎相識在前,莫非他從前是個大奸大惡之徒?”。溫夫子道:“來來來!咱們先去喝他娘的幾壇!那狗頭的事我慢慢再告訴你不遲!反正無論他是流血流死的也好,被人亂刀砍死也好,只要這狗頭死了便是上上大吉的好事!回頭我還得燒他娘的幾串炮竹呢!”。說完拉起伍玄恩的手又要走去。伍玄恩無奈向古先生看了一眼,古先生微微一笑對伍玄恩道:“我這位兄弟雖然說話顛三倒四,但對朋友卻從未有虛言半句,何況小兄弟你現(xiàn)在是敝幫貴賓,他更不會向你欺瞞?!?。伍玄恩聽后更加不解,也不自己何時成了他們貴賓。但他見此人端莊穩(wěn)重,雖是粗布短衣,卻自有一派威嚴(yán),對他的說話不由得信了幾分,只好任由溫夫子拖著走,一并往蘇州城回去。

  三人一路走來,溫夫子向伍玄恩問道:“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瞧你一身武功,想來你師父他必定是當(dāng)世一等一的大高手!你剛才使的那路劍法實(shí)在稀奇的很,我是半點(diǎn)門道也瞧不出來”。伍玄恩答道:“說來失禮得很,方才情急,還未及向兩位前輩報上姓名。晚輩姓伍,名玄恩,湖北人士,恩師他···”,他正遲疑了一下,在想著要不要把師承告訴這二人。誰知溫夫子突然‘??!’的大叫一聲后緊緊捉住伍玄恩左臂,面上神色頗為激動,似是撿到什么稀世珍寶一樣說道:“你···原來是你!”。伍玄恩聽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之后更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古先生也在旁邊高興的道:“小兄弟你莫怪,他不過是激動了而已。月前湖北那邊的朋友傳來消息說你白家莊擊退惡徒,救下襄陽白家一事。那時候他便說即便無幸見得元清道長,也要見一下他及門高徒。想不到今夜便在此處相遇,實(shí)是幸會!”

  伍玄恩這才明白過來,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原來如此,說來慚愧,晚輩這點(diǎn)事竟已傳到江南來了。其實(shí)那夜白家莊一戰(zhàn),晚輩也是不敵落敗,幸得同伴出謀相救才能脫險”。古先生又道:“貴派中人不在江湖上走動也有些年頭了,如今忽然聽聞有元清道長嫡傳弟子下山,這消息自然要傳得快些?!边@時溫夫子也反應(yīng)過來了,他笑道:“哈哈哈哈!沒想到今晚救下姓駱那繡花枕頭的人竟是小···兄弟你!真是巧到極了!那小子多生事端,卻讓我們碰上了你,也算他這廢人還有半點(diǎn)用處?!闭f到這里他忽然變得正經(jīng)起來,拱手向伍玄恩道:“我姓溫,單名一個文字,表字爾雅。人稱‘溫文爾雅溫夫子’便是我了。這個賊艄公姓古,叫作古松。我們兩個都是運(yùn)河漕幫的人,今晚能與兄弟你相識真是天大的喜事!要是你不嫌棄,咱們就算交過朋友了!”。

  今晚自從伍玄恩遇到溫夫子以來,瞧他雖一身讀書人裝束,卻未曾聽他說過一句似是讀書人的話,現(xiàn)在聽他自報家門果然是漕幫的人,而且他還叫什么‘溫文爾雅’,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他與這四個字有何關(guān)連,覺得此人實(shí)在有些顛倒古怪。可是伍玄恩也知道漕幫雖然素來不大與其他江湖門派來往,但平時多行恤孤救寡、扶危濟(jì)困之事,名聲也頗為不錯,更兼今晚是得過他們相助,于情于理這兩個朋友也要結(jié)交才是。于是他也向溫、古二人拱手還禮道:“前輩言重,承蒙前輩瞧得起,晚輩又豈有推托之理。晚輩年輕識淺,往后還須兩位多加指點(diǎn)”。溫夫子聽聞之后雙手一拍笑道:“好??!哈哈哈!好!咱們既然是朋友,以后這些個‘前輩、后輩’的也不要提了,我不過比你白吃多了十來年的飯。要是論起武功來,我還要叫你一聲前輩呢!”。古先生也道:“不錯,江湖上交朋友向來以義氣為先。而且令尊師在武林中位望赫赫,要真排這輩分,只怕兄弟你比我二人還要高。本幫兄弟多稱我作古先生、稱他作溫夫子。兄弟你要是不介意,以此稱呼就好了”。伍玄恩覺得覺得如此稱呼二人倒也不錯,便欣然答應(yīng)。

  他們?nèi)四_步都十分輕捷,邊走邊說不覺間已回到蘇州城邊,溫夫子一個勁地夸鶴鳴樓的酒如何香醇,入得蘇州城后更是拉著伍玄恩急向前跑,不一會便到得鶴鳴樓前。這時候店家已準(zhǔn)備關(guān)門打烊,但既是溫夫子這個熟客來到也只好熱情招呼。三人在二樓開了一圍上等酒席坐下,伍玄恩雖不善飲酒,靠著內(nèi)功抵得住酒力也陪喝了幾杯。幾巡酒后溫夫子問起伍玄恩為何到蘇州來,伍玄恩便把他到蘇州的來意與及今夜因何去救人,又是怎么和對方動手的種種情況都一一說與二人知道。

  溫夫子聽完之后一拍大腿道:“前日我聽霓裳班那群大姑娘、小姑娘說有朋友托她們查徐州三湖幫的底細(xì),原來這人就是兄弟你,而且其中還有這些個情況。要是江湖上真有那么一伙奸賊神神秘秘的與錦衣癩皮狗勾結(jié),也是當(dāng)真不能不查個明白”。伍玄恩道:“那夜在白家莊中小弟聽得真切,這斷不會錯。只是小弟覺得奇怪,聽聞貴幫一直以來不甚插手江湖事,專做運(yùn)河上的生意。不曾想到貴幫也和錦衣衛(wèi)作起對頭來”。溫夫子道:“這個說來話長,兄弟你是自己人告訴你也不妨。我們往日雖然也瞧不慣狗官府欺壓百姓,但也不怎么和他們作對。后來之所以和那群癩皮狗抬起杠來,全因?yàn)楫?dāng)日在濟(jì)寧救下了駱文希這個廢人的緣故”。伍玄恩問道:“駱文希?便是今晚那位姓駱的公子么?小弟瞧他一表人才,倒似是位貴家公子一般的人物。不知他與貴幫有何因緣?他也是貴幫中人么?”。溫夫子一說到駱文希便來氣,一掌拍在桌子道:“呸!老子才不跟這種廢人有什么因緣!他一表人才頂個鬼用!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老子本以為虎父無犬子,他爹這般了得的人物,他也應(yīng)該是條好漢,想不到他不單止文也不成、武也不就,什么屁本事沒有,人更是窩囊得很!自從把救下這小子以來,他要么就是大哭大鬧,要么就是招搖過市去逛窯子,全然不尋思怎樣才報得他一家老小被殺的大仇!今日中午老子才明明白白告訴這狗頭不可以四處亂竄,過兩天安排妥當(dāng)后便要把他送去撫州。哪想到他膽雖然小得似芝麻綠豆,色心卻比廚房里頭那水缸還大,今晚竟然偷偷爬墻出去找姑娘家偷情,害得老子一通好找!要不是看著咱幫主他老人家的面上,老子才不管他是死是活。由得他被那幫癩皮狗帶回BJ去好好折磨,當(dāng)是教他做人算了!”

  溫夫子在氣頭上亂罵一通,聽得伍玄恩更加不知所云。古先生便解釋道:“兄弟你莫怪,他這人但凡有幾杯酒入肚便要開始胡言亂語。你方才說駱公子似是貴介公子這說得一點(diǎn)也不錯,他父親駱明心本是當(dāng)朝錦衣衛(wèi)指揮使,二品的大員。說來這位駱大人說來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不但身居高位、文武全才,更是當(dāng)今世道少有的好官。他少年時候行俠江湖,與敝幫衛(wèi)幫主曾經(jīng)是八拜之交,兩人情同手足。后來駱大人投身官府,到得錦衣衛(wèi)當(dāng)差,一直平步青云當(dāng)上指揮使這等顯赫要職,但咱們衛(wèi)幫主仍是留身江湖,帶著我們漕幫兄弟在運(yùn)河上討口飯吃。之后駱大人雖幾次派人來請他到BJ,要舉薦他老人家也入朝為官。但幫主重情重義,終究不肯為了官位爵祿而舍了我們這幫兄弟。兩人官民有別,為避嫌疑也就越來越少交往,日漸生疏起來。直到一年前閹黨開始大肆迫害東林黨人,駱大人剛正不阿,不肯助紂為虐、殺害無辜,但卻也因此反遭構(gòu)陷,結(jié)果滿門遇害只留下駱公子一人僥幸逃脫。駱公子本是他們家中幼子,向來最得駱大人夫婦鐘愛,駱家出事之前,駱大人便交與他一件信物,說道日后倘有不測可持這信物向敝幫求救。因此他離京之后便去到山東,在濟(jì)寧府找到本幫分舵來了。我們衛(wèi)幫主念起舊日情義,又如何能忍心不救這故人之子?而且駱大人為官光正,全因不肯與閹黨同流作惡才落得如此下場,當(dāng)時幫主與眾兄弟一商量起此事,大家都是義憤填膺,說無論如何也要把駱公子救下才是?!?p>  溫夫子聽到此處插口道:“嘿!當(dāng)時要是知道他是這么一個窩囊廢,老子寧可喝上一桶馬尿···不對、不對!寧可喝上三桶馬尿也不答應(yīng)去救他!就算救條狗下來,也比這只會花言巧語的廢人中用得多!呸!廢人!”。伍玄恩這才‘哦’了一聲說道:“原來這位駱公子乃忠良之后,如此說來即便因他年少而行止稍有不端,但也理應(yīng)相救才是,溫夫子也無須動氣”。溫夫子聽聞之后更加氣憤的道:“不動氣那還算得是人么!兄弟你是不知道罷了,當(dāng)日這廢人逃到濟(jì)寧向幫中分舵求救,幫主他老人家接到消息之后連夜帶這我們十幾名兄弟北上。當(dāng)時我們還不知他家中其他人的情況,所以在濟(jì)寧府接到他后,幫主便派我?guī)е蠡镒o(hù)送他南下,他自己留在濟(jì)寧繼續(xù)探聽BJ城那邊的消息,看著是不是還能救得他家人。誰知我們從濟(jì)寧出來之后只走得二十多里路,便撞上趕來捉拿他的錦衣癩皮狗,領(lǐng)頭的那條惡狗是個厲害角色,怕不輸給今晚和兄弟你動手那條。咱們在濟(jì)寧道上那一場惡戰(zhàn)足足死了三個兄弟,連這賊艄公還有濟(jì)寧分舵的岑副舵主也掛了彩。咱們弟兄死的死、傷的傷,最后卻竟然救下這樣一個廢人!張大哥!梅大哥!鐘六弟!你們死得冤枉??!嗚嗚嗚···!”。他說到這里竟是伏在臺上嚎啕大哭起來。

  聽到這里,伍玄恩才明白過來溫夫子因何對那駱公子有這等不滿,又見他如此驃悍一個江湖豪杰,剛才還說得吐沫橫飛,如今忽然想起死去的朋友便立刻哀哀痛哭。覺得他此人雖說是行徑古怪了些,卻也足見是個重情義之人。正想安慰他幾句,但又不知說些什么才好。古先生素來知溫夫子脾性如此,便也不去理會,繼續(xù)對伍玄恩說道:“今晚那駱公子本是···本是要與慶春閣里頭一位姑娘相會才趁著守衛(wèi)的兄弟不留神偷偷翻墻出去。負(fù)責(zé)看守的兄弟以為他不過在屋中睡去,也沒多查看。那位與他相約的姑娘等得過了約定之后大半個時辰也不見他到來,擔(dān)心他出事便找上門來,我們到他房中查看卻發(fā)現(xiàn)他已然不在。之后我派弟兄們在城里城外到處找尋,誰知過得沒多久便見他騎著馬跑回到城中,溫夫子詢問過他到底是出過什么情況后,我們這才得知是他被擒去之后又有人把他救走。當(dāng)時雖不知救他的是何人,但我與溫夫子擔(dān)心救他那人不知是否已經(jīng)脫險離開,便帶著眾人趕過去。說來今晚能與兄弟你相遇也確實(shí)是機(jī)緣巧合?!?p>  那日在慶春閣中,伍玄恩聽到易姑娘與駱公子對話,隱約也能猜到他們二人關(guān)系,想必今晚駱公子偷翻墻頭是要赴易姑娘之約去了,他向來不大關(guān)心旁人私事,便岔開話頭道:“小弟本來也奇怪,為何駱公子離去之后,貴幫還有人前來,本還怕他回去途中是否又生變故,原來是因?yàn)閮晌粋b義才前來相救。小弟真?zhèn)€要再次謝過才是,否則憑小弟這點(diǎn)微末功夫也不知是否能全身而退??墒恰ぁぁた墒悄切振臐h子后來又為何要自斷一臂?”。本來還伏在臺上抽抽噎噎的溫夫子聽到伍玄恩問起覃通來,立即一彈而起,邊用衣袖擦眼淚邊說道:“兄弟···兄弟你奇怪覃通這狗頭為什么要自己砍自己手臂是不是?這有什么好奇怪的,還不是老哥我用暗器在他右手掌處刺了一下。說起我這獨(dú)門暗器還真是不賴,這暗器上淬過的毒可是能醫(yī)百病的,簡直比什么華佗再世更加靈驗(yàn)!”。伍玄恩聽他又說起胡話來,那既然是毒藥又如何能醫(yī)得百病?便一臉茫然的看著他。

  溫夫子得意起來繼續(xù)說道:“要論到武功嘛,你武當(dāng)派的功夫那不用多說自然是天下數(shù)一數(shù)二的。但要說到毒嘛,我這暗器上的毒也勉強(qiáng)可以稱得上天下數(shù)三數(shù)四的奇毒。中了這毒的人要是沒有我的解藥,活不過十天半月自不在話下,而且他死之前還要受盡痛苦,恨不得早死一天才好。嘻!只可惜偏偏這毒一旦發(fā)作起來之后便連自殺的力也沒了。當(dāng)年覃通他師弟便是中了我的暗器之后毒發(fā)一命嗚呼的。兄弟你試想一下,人都死了,哪里還會再生出什么病來?這要不是能醫(yī)百病又是什么?哈哈哈哈哈!”說罷又大笑起來。

  武當(dāng)派雖然也向來教導(dǎo)弟子維持正道、鋤奸懲惡,但畢竟以慈悲為懷。伍玄恩聽聞溫夫子說他暗器上的毒會使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覺得這未免太過了,便向溫夫子道:“那人即便是罪有應(yīng)得,夫子你一刀殺了他便是。小弟以為,用毒藥如此折磨他人,恐怕···恐怕不是英雄好漢所為”。溫夫子卻搖頭擺手的說道:“兄弟你這樣說便錯了。一來我本就不是什么英雄,不過是條鼻涕毛蟲而已,這世上又哪里有這么多英雄好漢?要是連我這樣的人也能稱英雄好漢,那似你師父元清道長這般人物難道還要叫神仙不成?二來是你不知道覃通這狗頭是什么人罷了,要是你知道他做過什么惡事,怕你還恨不得要看著他把自己四條狗腳再加上眼耳口鼻···不對!不對!是他身上能切的東西都統(tǒng)統(tǒng)親手切下來才覺得出了一口惡氣”。伍玄恩又問道:“夫子為何如此痛恨這覃通?莫非他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溫夫子卻搖頭說道:“他和我倒是無冤無仇,年當(dāng)我追殺他們一伙人之前,也未曾見過這狗頭一面”。伍玄恩奇怪道:“那夫子為何又對他們下這般殺手?”

  溫夫子拿起酒杯一飲而盡說道:“說來嘛,這事也過得十年有多了。當(dāng)其時我由四川去湖南,本來是想去尋些稀奇的毒物。那天我剛好在路過湘西,想著在山林里頭捉一種稀罕的毒蛇,卻忽然在草叢里頭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當(dāng)其時這人受傷很重,我找到他時候他已經(jīng)昏迷過去。我立即把他帶回住處再找了些草藥,看著是否能把他救活。忙活好大一輪之后,到了那天夜里,他終于醒轉(zhuǎn)過來,我問他發(fā)生過什么事情?又為何收了這么重的傷?他才斷斷續(xù)續(xù)的告訴我,他本來是湘潭一間小鏢局的鏢頭,護(hù)了一支鏢要去貴州。三日前他們一行人經(jīng)過附近大路的時候被一伙賊人截下來向他們要三千兩買路錢,那支不過是三、五百兩鏢費(fèi)的小鏢,這幫窮鏢師又哪里付得起這三千兩?最后雙方談不攏價錢便動起手來。那幫賊人雖然只來了十個不到,但兩名賊頭的武功卻不是尋常山賊土匪能比的,兩邊打了還沒多久,十五名鏢師有的被殺了,有的被捉起,那倒霉鏢師當(dāng)時受了重傷倒在路邊,賊人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這才逃得過來。說到這里他已經(jīng)上氣不接下氣,一只腳踩到奈何橋頭了。臨死之前還不停的求我想法子替他們報仇,我見他可憐便答應(yīng)下來。誰知他一高興便咽氣了卻連那伙賊人在什么地方也沒告訴我。他生前是個冒失人,死后怕也要做只冒失鬼,沒得辦法我也只好下山去自己打探去了,嘿!兄弟,你猜猜老哥我這又打探出個什么來?”。伍玄恩搖了遙頭反問道:“小弟不知道,夫子你當(dāng)時可是探得什么驚人消息了么?”。溫夫子又拍了一下臺面道:“驚人!怎的不驚人了?我埋了那死鬼鏢師之后便下山后沿著大路走去,還沒走得多少里,忽然聞到前面?zhèn)鱽硪还捎中扔殖舻奈兜?,再向前走得一陣卻見到路兩旁的樹上竟然密密麻麻的都綁著有人,這些人當(dāng)中有男有女、又老有少,大多已經(jīng)死了,有的還爛得見骨,只剩幾個初來報到未死得透的也是差不多要斷氣。我當(dāng)時還年輕,見了這種陣勢也是頭皮發(fā)麻、心里發(fā)慌,再去數(shù)一下人頭,不多不少一共是八八六十四人?!?p>  伍玄恩雖也曾聽過不少江湖中腥風(fēng)血雨之事,但如今聽到這等慘案還是叫他難以置信,他向溫夫子問道:“作下這等大惡的可就是那覃通一伙么?”。溫夫子又舉起酒杯喝下一口酒道:“不是這狗頭還有誰?之后我再去附近村鎮(zhèn)探問消息,才知道這伙狗賊安下狗窩在一處叫雞冠山的地方已經(jīng)一年有多,一年多來這些個狗雜種頻頻打劫來往路人和附近的村莊,只要稍有不順從他們或是交上的路費(fèi)銀子不多又或是帶有婦人女眷的,他們強(qiáng)奸殺人是絕不留手。那路兩旁綁著的死尸,有些是商販,有些是鏢師,有些是探親路過的人。這幫狗雜種搶劫殺人之后綁在路邊便是要做個威脅,好叫后來的人乖乖就范”。饒是伍玄恩修養(yǎng)再好,此刻也要怒從心起,這回可輪到他拍桌子了,他右手在臺面上一掌打下,一張?zhí)茨景讼勺缼缀跻淮蛩?,他咬牙說道:“豈有此理!原來他竟作過這般天理難容之事,早知如此,今晚小弟便上去一劍割下人頭!”。溫夫子反而笑道:“嘻嘻!也用不著兄弟你動手,估計這狗頭現(xiàn)下已經(jīng)到閻王爺那里受刑去了”。伍玄恩繼續(xù)問道:“后來又如何?那伙惡賊都被夫子你殺散了么?”。溫夫子道:“后來我靜靜摸上他們的狗窩去,嘖嘖嘖!不看由可,一看也是嚇得跳起來。本來附近的鄉(xiāng)民告訴我這伙惡狗有近百條,哪知我去到之后點(diǎn)了一下,卻是有兩百多條!乖乖不了!”。伍玄恩失聲叫道:“哎呀!定是這伙人越聚越多,這可難辦!”。溫夫子道:“誰說不難辦呢?他們有兩百多條狗,老子只有一個人,要是正面殺上去,那我也最少得有一百多命才夠用。嘿嘿!兄弟你再來猜猜,老哥我后來又是用什么辦法泡制這群狗的?”

  伍玄恩如何知道他用的是什么古怪法子,只想趕快知道后事如何,便急道:“小弟愚笨,想不到夫子使了什么妙計,請夫子告訴小弟便是”。溫夫子繼續(xù)說道:“老哥我當(dāng)年要是有兄弟你這般身手,要?dú)⑦@群狗那是跟切菜砍瓜沒多大區(qū)別。但憑我這幾手三腳貓功夫,又能奈他們什么?既然不能堂堂正正殺上去,我也只好使些歪門邪道了。于是我便伏在他們狗窩附近,要是見到有一兩條或者三四條狗走出來便跟上捉起來,反復(fù)問清他們狗窩里頭的情況,這才得知‘穿山猴覃通’和他師弟‘入地蛇全友’這兩條狗的大寶號。我把這些捉來的狗腿子殺了之后再依樣畫葫蘆,也把他們的死尸有多難看弄多難看,再掛到樹上曬成九腌九制的臘狗肉,哈哈!馳名老號,只此一家,別無分店!哈哈哈哈哈!”

  覃通這伙人的事,不單是伍玄恩初次聽聞,連古先生也是現(xiàn)在才聽溫夫子說來,這時古先生也不禁道:“痛快!如此整治大惡之人,原來你這大惡人早已練就的本事,真?zhèn)€痛快!”。溫夫子更加得意的說道:“賊艄公你少說兩句風(fēng)涼話,那群狗畢竟多著。我依法泡制殺了他十多二十條之后他們還是找不著我,便索性躲回狗窩去一連三天也再沒出來。老子見他們肯不出來,又趁夜里摸到他們廚房水缸去下毒,毒死他們十多人。但這樣一來他們卻也防備得更嚴(yán),我在外頭蹲了好幾天,也沒等到機(jī)會進(jìn)去。嘿!他們以為這樣就防得了老子,哪知道老子轉(zhuǎn)頭便在附近山林隨手便找了些毒蟲毒草,配了幾大捆毒禾稈,趁著夜里風(fēng)起在上風(fēng)口處點(diǎn)著吹起一陣毒煙。這回做的是秘制熏狗肉,各位客官要是覺得味道又餿又臭那也不能怪我,哈哈哈哈哈哈!”。伍玄恩‘哦’了一聲說道:“原來夫子是用毒煙把這伙惡人一網(wǎng)成擒?!?,古先生也道:“古有諸葛武侯火燒藤甲,今有溫夫子煙攻狗窩,半斤八兩,不遑多讓?!?p>  溫夫子卻道:“哪有哪有,那些毒禾稈還來不及精制,發(fā)出的毒煙雖然也能把人熏得七葷八素,卻也毒不死他們。幸好是他們其中一些吸過這陣毒煙后難受得很,第二日天剛亮起就紛紛從狗窩里跑出來,跑了第一條狗之后,自然就要跑第二條、第三條,一上午便出來四、五十人。我見他們來得人多,也不能逐一殺了,便專門只等覃通那兩條大狗出來。到中午時分,這兩個狗頭也終于按耐不住,怕其他狗都跑干凈只剩下他們,便混在一群狗中也逃出來了。老子我一眼就盯上他哥倆,可是他們的功夫練得還不錯,我一個人咬不過他兩條狗,只好一直跟著他們身后,從湘西追到貴州,終于尋得個機(jī)會在他師弟身上招呼了一記暗器,這回他真的變成死蛇入地為安了。哎,可惜最后還是被覃通這狗頭走脫活到現(xiàn)在,真?zhèn)€便宜了他。”

  聽溫夫子講述這段往事之后,伍玄恩心中忽而感觸起來,他自下山以來雖也遇到些江湖人物。似白家那般武林世家卻名不副實(shí)的人有之;似莫傳法那般武功高強(qiáng)卻視人命如草芥的有之;似馮壇主、覃通之流更是有之。但似溫、古二人如此仗義扶危,快意恩仇的人物卻是如今才遇到。伍玄恩站起來恭恭敬敬向溫、古二人作了一揖說道:“今晚覃通這惡賊受誅也是罪有應(yīng)得。小弟替那些受他無辜?xì)⒑Φ脑┗曛x過漕幫上下仗義之恩”。古先生急忙起來還了一禮道聲:“兄弟言重!”。溫夫子卻伸手把他拉回座說道:“殺幾個豬狗不如的畜牲,便當(dāng)是平日無聊悶得慌,尋些個消遣好了,還要兄弟你謝什么來著?但說起覃通這狗頭,我倒是想到另外一樁事”。伍玄恩以為他又想起覃通做過的什么惡事,便問道:“這人還做過什么惡事么?”

  溫夫子眉頭一皺,忽然變得正經(jīng)起來說道:“當(dāng)年在貴州被他逃脫之后,便一直沒他消息,這狗頭還做過什么惡事我倒是不知道了。不過我剛才聽兄弟說道今晚在廟里頭他和那些錦衣癩皮狗的對話中,似乎他并不是癩皮狗,但卻幫著他們來捉拿姓駱這廢人。我想來想去,只怕他是···”。伍玄恩也未等他說完,一拍自己后腦說道:“只怕他與莫傳法那伙惡人有關(guān)!”。溫夫子笑道:“兄弟你頭腦果然聰明,哈哈哈!”。伍玄恩再細(xì)想一下之后說道:“倘若他真是莫傳法那伙惡人一路的,如今錦衣衛(wèi)已知道是貴幫救下駱公子,恐怕貴幫的處境更是不利,兩位要回去多加防范才好!”。古先生道“多謝兄弟費(fèi)心,敝幫自當(dāng)小心留意,但估計他們也未必敢大舉向敝幫找麻煩來?!?。伍玄恩急道:“那伙人心狠手辣,什么惡事都敢做,兩位還是務(wù)必要在意才是!”

  其實(shí)早在漕幫決意救駱文希之時,他們已經(jīng)商量過日后要是被朝廷得知須要如何應(yīng)對,這時溫夫子不以為然的說道:“兄弟你又不知道了,這賊艄公說的倒不是莫傳法那伙惡人不敢找我們麻煩,而是錦衣癩皮狗···不對!是朝廷不敢找我們麻煩。”伍玄恩聽后更為不解,追問他是何意?溫夫子繼續(xù)道:“這說來也是話長,想兄弟你也聽聞,近些年來這世道實(shí)在不怎太平,今日河北有人作反,明日陜西又有流寇攻打州府,更不用說關(guān)外的狗韃子連年侵犯,他朱家的天下也就江南這幾處地方還算得安穩(wěn)一些。朝廷平亂要銀兩,打韃子要銀兩,那些狗官狗太監(jiān)吃飯喝酒、去逛窯子嫖妓女也要銀兩,這些銀兩從哪里來?還不是從江南這來的!現(xiàn)如今BJ城中上到狗皇帝、狗皇后,下到狗官狗吏,這群公狗母狗、老狗嫩狗用的十兩銀子中倒有九兩是從江南運(yùn)上去的漕銀。碰巧這漕銀中又有大半經(jīng)運(yùn)河北上,雖然是由各地派兵押運(yùn),但實(shí)際搬運(yùn)輸送卻是由我們幫中出的艄公、苦力、船只,自當(dāng)年漕幫開張以來便一直與朝廷做著這門生意。朝廷自然也不愿意見到自己的命根被漕幫拿著,但他們也是沒了辦法,南北運(yùn)河上有我們四、五萬兄弟,一萬多條船,莫說是我們搗起亂來他要受不了,即便就這四萬多人停得一、兩個月,他們沒了船只運(yùn)送漕銀怕已經(jīng)要餓得慌。就算皇帝老子他自己是神仙下凡,能餓上三幾個月也不妨,但那些個打仗的兵卒可不同,只須餓得三幾日就不是開玩笑的事。要不是有這層顧忌,今晚他們也不會這樣鬼鬼祟祟來捉人?!?p>  伍玄恩聽溫夫子說完之后,又想起另一件事來,他向溫、古二人道:“唉,小弟初出山門,有許多事情都是懵懂無知,恐怕···恐怕我今晚是闖下禍了。我武當(dāng)派不運(yùn)輸漕銀之類,要是他們?nèi)蘸蟛榈媒裢碛形洚?dāng)?shù)茏訁⑴c其中,朝廷要以此降罪于我武當(dāng),這又該如何是好?”。古先生笑道:“兄弟你也不必多慮,貴派三宮二十一門遍及長江以南,派中高手如云,兼之江南武人盡皆視令尊師為領(lǐng)袖。前些日子朝廷特派欽差上武當(dāng)冊封元清道長為護(hù)國真人,便是要籍此籠絡(luò)貴派。如今朝上正值多事之秋,他們無論如何權(quán)衡考量,都不能在此間再向貴派問罪?!?p>  溫夫子反而道:“嘿!我倒是盼著那幫狗官吃下些熊心豹子膽之后頭暈?zāi)X脹,一時昏昏沉沉的跑到武當(dāng)山上捉人去!”。伍玄恩聽后又是大惑不解,古先生制止他說道:“伍兄弟面前你少說些胡話!”。溫夫子去卻不忿的反駁道:“怎的是胡話了?完全不是胡話!要是那幫狗官壯起狗膽上武當(dāng)去找麻煩,惹得元清道長火起,再去BJ城鬧他娘的一場,我跟著他老人家去湊個熱鬧,哎!當(dāng)年元清道長鬧京城的時候我還不知在哪個娘胎里頭,竟然錯過了這等大事!恨啊!恨啊!”

  在武當(dāng)山上伍玄恩每日見師父都是慈和得很,即便傳藝時師兄和自己有不明之處,師父也只是循循善誘、耐心教誨,從來未見他有過半點(diǎn)脾氣。如今聽溫夫子說到師父當(dāng)年曾經(jīng)大鬧京師,又哪里能信?便對他說道:“夫子開玩笑了,小弟在武當(dāng)山上從師十六年,恩師從來都是沖虛恬淡,連高聲說話也不曾有過半句,他老人家又怎會大鬧京師?夫子要是聽過什么江湖傳聞也不必當(dāng)真”。溫夫子瞪大眼睛看著伍玄恩道:“什么?難不成你連‘鬧京師’這一出也不知道?”。伍玄恩聽古先生這么說來,倒是覺好奇心起的說道:“小弟幼年是個流落街頭的孤兒,天幸得恩師帶回武當(dāng)收為弟子傳授武藝。此后恩師和小弟都少有再下武當(dāng)山去,武當(dāng)上下對本派掌門禮敬有加,從不敢在他老人家背后說道他的事情。小弟曾經(jīng)也向恩師詢問他從前的事,但他老人家每次都只說是:年輕時候犯過些糊涂事,得過些糊涂名而已。是以小弟只知恩師少年時候也曾下山周游,但對他的事跡卻是半點(diǎn)也不知道。要是兩位兄長知道的話可否告知小弟一二?”

  溫夫子道:“嘿!兄弟你這也太不像話了,武林中即便是下九流、下十八流的人物也聽聞過大鬧京師這一節(jié),你是元清道長嫡傳弟子又怎么能一點(diǎn)也不知道呢?來來來!老哥我再來告訴你!”。他拿起茶杯喝下一口,再清一下嗓子裝成一副茶樓說書人的模樣之后便開腔道:“哼嗯~,要說起大鬧京城這一節(jié),也是四十多五十年前的事了,有道是‘自古英雄出少年’,當(dāng)時你師父元清道長也還是個剛剛下山少年人。話說某一日他路經(jīng)岳陽,無意中聽聞有幾個武林人士說起福州一個姓黃的太監(jiān),這狗太監(jiān)乃是朝廷派去福州的監(jiān)軍太監(jiān),誒!咱們暫且把他叫作黃狗太監(jiān)好了。本來朝廷派出去監(jiān)糧、監(jiān)稅、監(jiān)軍的太監(jiān)到得地方之后作惡多端已經(jīng)是慣例了??蛇@黃狗太監(jiān)去到福州之后不但橫行霸道,更是不知從哪里得來一個邪門法子,說是只要配上些藥材再用孩童腦髓做藥引,吃上一千副這樣的藥后,之前被閹了的鬼東西又會從新長出來,嘿!兄弟你說天下哪有這種事情呢?但那黃狗太監(jiān)偏偏信得十足。于是他便叫手下打著買童仆的幌子,在閩南一帶四處收買孩童,準(zhǔn)備制練這一千副藥。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還不怎的在意,但后來有些賣了孩童的家人拿著銀子想去把人贖回來,卻一個也找不到,久而久之才知得這些孩童已經(jīng)被黃狗太監(jiān)撬開頭顱、取出腦髓,當(dāng)做藥引吃下去,據(jù)說當(dāng)時已經(jīng)有三、四百個孩童被他殺了!有道是···”。伍玄恩聽到此處霍地站起來喝道:“這還有天理么?這黃···這黃太監(jiān)當(dāng)真作下這等滔天之惡?”。溫夫子笑著把他拉回座說道:“兄弟你急什么,要是黃狗太監(jiān)沒有做過這事,也沒有你師父后來大鬧BJ了,你且坐下聽我慢慢說來”。伍玄恩急忙催促道:“好!請夫子你快說!”

  溫夫子繼續(xù)正襟危坐,一本正經(jīng)的道:“那些個家人得知情形后,便相約一齊去衙門告狀,幾百個男男女女跪在福州府衙前哭了一天一夜。可福州知府那個狗官的‘烏龜功’練得出神入化,只一味在府衙里縮頭,又哪里敢接這庒案子?后來反倒是黃狗太監(jiān)好客一些,他知道有人去告他的狀后便派了一隊(duì)官兵去府衙前把告狀的人好好招呼一頓,當(dāng)場又打死十多人。兄弟你試想一下,連地方州府都拿他黃狗太監(jiān)沒辦法,那些窮得賣兒賣女的窮百姓又能拿他怎樣?即便有些江湖人物想要替他們出頭,但這條閹狗躲在軍營里面,尋常武夫又怎闖得進(jìn)去殺他?故此這莊驚天大案最后竟然不了了之!而且再過得一段時日之后,這閹狗又開始四處找尋孩童來做藥,買不到的,便在街上捉些孤兒或是乞兒來頂替。

  元清道長當(dāng)時聽聞后,起初還不大相信。但他趕到福州一查,竟然是千真萬確!他老人家···不對!不對!他當(dāng)時還不是老人家。他立即火燒三丈有余,當(dāng)日便沖入軍營一把火燒了那些官兵的狗糧,再趁著軍營里頭亂成一鍋粥的時候單人匹馬殺入主帳!嘖嘖嘖!那威風(fēng)可是嚇得幾千狗官兵連上去攔阻也不敢!誰知道長在軍營里頭殺了半晌,卻始終尋不著那黃狗太監(jiān),便捉了兩名兵卒來問話才知道原來幾日前這條閹狗任期滿了,已經(jīng)動身北上回京,嘿!也算狗太監(jiān)命大才留他多活了幾天。問清情況后道長又去追那條閹狗了,可是這狗頭似乎得了信報,一路上又是派人埋伏又是派人假扮自己想引開追來的人。道長撲了幾個空后也不再半路上截他了,反正知道他要回BJ,直去到京城便是!

  但他到得BJ城之后再一打探,那閹狗卻已經(jīng)先一步回來了,而且這狗頭怕死得很,前腳剛到BJ,后腳就蹬入禁城了。這皇宮大內(nèi)可不比福州的小小軍營,即便你武功再高,也不是說進(jìn)便能進(jìn)的,可是那閹狗到BJ之后又一直躲在宮中,連他自己那座五進(jìn)院落的大宅也不敢回去。你師父當(dāng)時一氣之下,寫下幾十張告示,告示上寫明白那黃狗太監(jiān)的罪狀,最后還加上一句‘不殺此賊,誓不為人!’,然后再把這些告示貼在BJ城大街各處顯眼地方。到了第二天這黃狗太監(jiān)做下的好事便已傳得滿城皆知,連他那皇帝老子都知道了。誰知那狗皇帝知道之后,不但不拿黃狗太監(jiān)來問罪,卻說你師父犯上作亂,還下令叫那些錦衣癩皮狗去捉他來問罪。哈哈哈!我猜這黃狗太監(jiān)才是狗皇帝的親生兒子,那狗太子倒是狗皇后不知從哪里野下來的。狗皇帝生下狗太監(jiān),他們一群狗關(guān)起門來父慈子孝、四世同堂、一家至親!哈哈哈哈哈!”。伍玄恩搖頭嘆息道:“唉···,小弟從前聽聞朝廷無道、君昏臣佞,沒想到幾十年前便已到了這般地步。恩師為民伸冤,卻被當(dāng)了欽犯”。溫夫子道:“欽犯便欽犯!哪又有什么不好?這欽犯的名頭可是元清道長憑真本事鬧出來的,天下間有幾多人有這般能耐?當(dāng)時那些癩皮狗把BJ城翻個底朝天,卻連你師父的影子也翻不著,反而把動靜鬧大了。沒過得幾天這消息已經(jīng)傳到河北、河南、山東、山西。各地武林人物得知消息后紛紛跑到BJ城去,有道是‘瞧熱鬧不嫌事大’,有武林好手大鬧京城的事,可不是隨便就能遇到的。他們有的人就去看個熱鬧,有的人還學(xué)著你師父那樣,把地方上的冤案都寫成告示貼在街上,一時間,BJ城里頭真是熱鬧得不成!那些癩皮狗捉不到你師父便胡亂捉些人來頂替,說他們是亂黨。這樣一來便把元清道長和其他武林人士惹得更加火起,于是他聯(lián)絡(luò)到了幾個身手好的武林同道,趁著夜里摸進(jìn)BJ城中那些狗官的家中,把告示貼到他們床頭去,什么狗尚書、狗將軍、狗學(xué)士,人人有份!嘿!狗皇帝的家進(jìn)不去,狗大官的家還進(jìn)不去么?那些狗官第二日醒來見到床頭貼著的告示嚇得跟看見閻王爺?shù)拇呙粯?。?p>  伍玄恩聽到此處又不明白了,問溫夫子道:“那些告示的內(nèi)文他們應(yīng)該早已經(jīng)知道,為何見了之后又被嚇到?”。溫夫子道:“嘖!這還不好猜想?要是摸進(jìn)他們家里的人不是來貼告示,而是在他們頸喉上一刀割下去,他們還有命么?”。伍玄恩這才恍然大悟的‘哦’了一聲。溫夫子繼續(xù)說道:“狗皇帝愛惜他那太監(jiān)兒子的命,那些個狗官也愛惜自己的命。他們接到告示后知道自己的命被人拿在手中,生怕哪天夜里抱著老婆睡下之后便要一睡不起。到了第二天上朝便一齊向狗皇帝告那黃狗太監(jiān)的狀,還說道長他們是義民,來BJ城是為了‘匡法紀(jì)、正朝綱’。他們不單要狗皇帝把黃狗太監(jiān)捉起來殺頭,還要把之前捉來的人統(tǒng)統(tǒng)放了。初時狗皇帝還是不肯,但沒過幾天之后來告狀的人越來越多,他終究扛不住便下旨打發(fā)黃狗太監(jiān)讓他回老家去,又把捉來的人都放了。那條閹狗當(dāng)然知道只要自己出得皇宮之后唯有死路一條,可是他老子要攆他走,他又有什么辦法?只好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連夜逃出BJ城。但這回還哪里到他逃得去,他剛剛出BJ城門沒走得幾步,便被元清道長帶著一群人把他捉了起來。后來他們拖著這條閹狗回到福建,選了一天正午時,召集那些被黃狗太監(jiān)吃過孩兒的百姓在福州府衙門前開壇設(shè)祭,然后一刀把黃狗太監(jiān)的狗頭剁了下來!”

  伍玄恩長舒一口氣道:“也只有如此,才寥以告慰得那些含冤枉死之人。小弟只道恩師平日里溫和得很,卻未曾想到他老人家少年時候竟也如此慷慨激昂”。古先生道:“當(dāng)年令尊師不懼艱危,奔走幾千里終于手刃巨惡。此事至今仍是武林中口口相傳的佳話,但凡是血性男兒提起這來都無不嘆服。這等世途險,如此人心惡,也就只有這般執(zhí)劍仗義、掃蕩不平,方才振奮得丈夫胸懷”。

  溫夫子道:“這大鬧京城嘛,當(dāng)然是叫人出了一口惡氣。但后來他老人家?guī)ь^剿楊應(yīng)狗,那才是只有真正的大人物能做的事請!”。伍玄恩又愕了一陣才問道:“楊應(yīng)狗?夫子說的可是萬歷年間在西南作亂的那個播州土師楊應(yīng)龍?莫非恩師當(dāng)年也有參與剿滅之役?”。古先生道:“原來元清道長連這等大事也不曾告訴過兄弟你,果然是功成不居。說來我先師當(dāng)年也曾參與其中,故此對此詳情知得一二,若伍兄弟不嫌啰嗦,我也可以代為告知?!蔽樾鳉g喜道:“好極了!有勞古先生相告!”

  古先生緩緩說道:“當(dāng)年這場叛亂乃是始于萬歷二十四年,至今也有近三十年了。西南之地向來山川險阻、百夷雜處,那些個土師反了又降、降了又反是時常有之,故此即便當(dāng)時楊應(yīng)龍舉播州作亂的消息雖已傳開了,卻是沒有多少人在意,大家都以為過得一陣便能夠平定下來。沒想到其時正值倭寇兵犯朝鮮,朝廷傾力出兵抗倭,竟無暇顧及播州之亂,只下令就近地方州府進(jìn)剿而已。但那楊應(yīng)龍打仗也確有一手,地方上的官軍幾次出兵討伐,都被他打得幾乎全軍覆沒。到萬歷二十六年這廝便更加猖狂,不單統(tǒng)領(lǐng)紅腳、黑腳等各路苗兵在貴州大肆劫掠,后來更深入到湖廣地界。所到之處燒殺奸淫自不在話下,更有甚者竟然活剝?nèi)似槠欤偻咳搜谄焐?,說是只要扛這種旗出戰(zhàn)便要戰(zhàn)無不勝。元清道長得知消息之后火速趕到湖南去,但他一個人勢孤,雖設(shè)法殺了幾名賊將,卻也無濟(jì)于大局。于是他便折回長沙,廣發(fā)檄文,號召武林意士共討惡賊。當(dāng)時他老人家縱橫九州已有十多年,在武林中的聲威正是如日中天,江南江北、黑道白道各路豪杰接到傳檄之后響應(yīng)者甚眾。到十月份上,已經(jīng)有三十多路人馬匯集長沙,再加上一些像先師這樣無門無派的江湖游俠,足有四千余人?!?p>  溫夫子這時忽然插口道:“誒!不對不對!當(dāng)時明明就有五、六千人!”。他每次聽人說到此處,都要對當(dāng)時會師討賊的人數(shù)額外加碼,人家說有四、五千人,他便說成有五、六千人;人家說五、六千人,他便要再加額說到六、七千人。古先生早已聽?wèi)T了,也不和他爭辯,繼續(xù)道:“群豪匯到長沙后共誓結(jié)盟,推元清道長為首,大伙士氣高昂,都想早日去殺退賊兵,解救百姓,于是道長便領(lǐng)著眾人馳付前線,走得幾天后來到一處叫漆坪的小鎮(zhèn)后便和賊兵前鋒遭遇。當(dāng)時大伙都恃著身懷武功,一見到賊兵都舉起兵刃往前沖去,也不講究戰(zhàn)法如何,以為三幾下功夫便能把他們殺散。但這戰(zhàn)陣交鋒終究與比武競藝不同,群豪雖然人人奮勇,但都是初次臨陣。一陣沖殺之后賊兵非但未退,反而列起陣來,再打得一陣大伙負(fù)傷的越來越多,先師也在此戰(zhàn)中負(fù)傷,元清道長見情勢不妥便招呼大伙后撤,他自己親執(zhí)寶劍斷后。到了晚上,大伙退到離漆坪二十余里的山中。這時道長見首戰(zhàn)不利,眾人都有些氣餒,便對激勵大伙說道:‘今日賊兵贏了一仗,必然要輕視我等,今夜正是趁其輕敵大意的反攻良機(jī)!’讓大伙暫且休息整頓。他安排好計策,等到三更時分親自帶著十幾名武功高強(qiáng)的好手乘夜回到鎮(zhèn)上,探得幾名賊將正好圍在一處飲酒,便前去把這幾人全部殺了,然后在鎮(zhèn)上放起火來,再提著幾個賊將的人頭在賊兵中高聲呼喊示眾。這時埋伏在鎮(zhèn)外的群豪見到火光,知得道長他們已經(jīng)得手,便分成三面圍攻殺回鎮(zhèn)去。那些個賊兵本來就沒防備群豪會敗而復(fù)返前來夜襲,更兼主將已死,無人指揮,頓時亂作一團(tuán)。群豪掩殺了一夜,把賊兵趕出三十多里,到第二日中午回到鎮(zhèn)上已是大獲全勝!”。

  伍玄恩拍手叫道:“好!沒想到恩師還有這等用兵的本事!”

  古先生道:“元清道長乃天縱之才,他老人家得以為武林領(lǐng)袖,固然是大家都敬他仁俠為懷,但倘若不是他的武功才智都是超卓不凡,也不能叫人如此心服。自漆坪一戰(zhàn)之后,道長知道如若正面交鋒定難與賊兵對抗,于是他帶著群豪與賊兵打起游擊來。遇到大隊(duì)賊兵主力,便避其鋒芒,斷其糧草;遇到小股隊(duì)伍則設(shè)法奇襲。從當(dāng)年十一月到第二年二月,整整與賊兵周旋了四個月!火燒石門崗糧倉、夜襲黑鴨灘、伏兵妖風(fēng)嶺,大小二十余戰(zhàn),把賊兵打得是寸步難行!這時算上陸續(xù)前來投奔的江湖中人,還有在前線募到的鄉(xiāng)勇,道長所領(lǐng)這支義軍已經(jīng)有近萬人。兼之朝廷這時亦已平定倭亂,正向四川、夔州一帶增兵。楊應(yīng)龍見勢頭不好,便領(lǐng)兵回播州去了。到五月端陽之后,朝廷分兵八路圍攻播州,其中更有李化龍、劉綎等大將。道長帶領(lǐng)群豪投到李化龍李督師帳下,李督師十分高興,把大伙編制成民兵團(tuán)仍歸道長統(tǒng)制,大伙便更加奮勇爭先,一路攻城破敵,終于在第二年年開春之后率先攻破楊應(yīng)龍的老巢海龍囤。這廝見大勢已去,最后只得拉著兩個愛妾一起自殺了。當(dāng)時找到他尸體后,先師還在他身上狠狠踢了幾腳出氣”。溫夫子接口道:“當(dāng)年這可是武林中百年未有的大事,只可惜這事過后不久,元清道長便回到武當(dāng)山去接掌下你們武當(dāng)一派,自此也再沒聽聞過他下山走動的消息,往后武林中卻再也沒有出過這等人物了。聽說不久前朝廷冊封他做護(hù)國真人的詔書上也提到當(dāng)年‘助師剿逆’的事,還說什么‘既通玄元,亦安黎庶;功德殊懋,嘉堪隆賜’,哼!狗皇帝一個比一個不要臉。當(dāng)年剿了楊應(yīng)龍這狗頭之后,道長帶著各路人馬拍拍屁股便散了,還能到今日才稀罕他獎賞不成?”

  此時伍玄恩回想去當(dāng)日下山前師父對自己所說,他心想:當(dāng)日師父命我下山來,卻又不明白指點(diǎn)下山之后去向何處、所作何事。如今想來這天下之大,卻無論何處都有可為之事。想到此他不由得挺一挺胸膛道:“實(shí)不相瞞,小弟本以為江湖中豪杰義士眾多,怎料下山之后卻是處處險惡,我心中也有些茫然,只怕是要有負(fù)恩師之命了。但當(dāng)日下山之前恩師也曾訓(xùn)示,天下事能做一分便是一分,正是這天下之大,也總有些個事情是小弟能夠盡得些許綿薄。”古先生道:“兄弟你無須過謙,想元清道長是何等法眼?他老人家既指派你下山來,必有深意。你初出武當(dāng),江湖上許多險惡你知得不詳細(xì)也是自然,任誰不是經(jīng)歷過一番磨煉之后才成就得大事?”。伍玄恩點(diǎn)頭道:“古先生指教得正是!”。古先生又說道:“我等江湖漂泊,今夜相聚實(shí)乃難得良辰。古人以《春秋》佐酒,今晚我等以前輩高人往跡佐酒,何妨共醉一場!”說罷舉起酒杯一飲而盡。伍玄恩正覺得意氣昂揚(yáng),應(yīng)了一聲:“正該如此!”,也舉杯飲勝。

  但此時伍玄恩心中又多少生了些疑惑,他想:師父往日行走江湖,所作的似乎都是些懲惡揚(yáng)善、保境安民的好事,他老人家自己不貪功名故而對此只字不提也在情理之中,但為何卻連眾位師叔伯、太師叔伯等也對此緘口不提?

按 “鍵盤左鍵←” 返回上一章  按 “鍵盤右鍵→” 進(jìn)入下一章  按 “空格鍵” 向下滾動
目錄
目錄
設(shè)置
設(shè)置
書架
加入書架
書頁
返回書頁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