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此子心中有天地，遂而拒之

　　江嘉豫此番話語并非憑空想的，而是昔日她在祖父膝上，聽一位前來求學(xué)的十歲神童所言便是如此。

　　祖父曾評，此子心中有天地，遂而拒之。

　　昔日的江嘉豫很是欣賞對方的心志，祖父反問她，鯤之大，大的過人心嗎？

　　江嘉豫不是生而知之的天才，她五歲時(shí)已經(jīng)覽盡祖父藏書，苦學(xué)才知很多事情，但其中道理總是難以體悟。她記得所有書籍之中，老莊的道學(xué)最為玄妙，而鯤鵬之說同樣出自《莊子》。

　　江嘉豫彼時(shí)不解，心中有天地，不是胸懷天下的君子之德嗎？

　　直到她臨朝之時(shí)，那位鯤之子時(shí)任西北大都督，偏愛奇珍異獸，為一己之私攪和的天地變色，這才讓她明白彼時(shí)祖父的眼光是何等銳利。

　　鯤之大，自然不及心之大，但心越大，越是要有與之相配的堅(jiān)韌之性，若無兼濟(jì)天下之才，在其位不謀其政，心有所向卻不能行有所動，都是白搭！

　　江嘉豫重生一世，本就無心讀書，心之大，大在山水，也只在山水。

　　王夫子繼續(xù)問道，“看來你已識字，讀到哪一本哪一章節(jié)？”

　　江嘉豫道，“舅舅教的認(rèn)字，沒讀過書。常聽的是‘鯤之大’那一節(jié)?！?p>　　王夫子贊賞的眼神籠罩著江嘉豫，眼前的童子還小，但能憑鯤之大思及極南之地有極夜，倒是可教之才。

　　王夫子打算再問一個(gè)問題，就行拜師之禮。

　　“你對鯤之大有何理解？”王夫子隨意地問道。

　　眼神已經(jīng)看向錢氏，錢氏看懂了王夫子的意思，滿臉笑容的抬腳，要去準(zhǔn)備拜師禮的茶水。

　　江嘉豫的眼眸很干凈，她看了一眼李氏，又看了一眼滿臉忐忑之色的江仲，江仲聽明白了王夫子的問話，也覺著自家兒子可以應(yīng)付，喜悅之情已經(jīng)浮于面色。

　　唯有梁有才神色復(fù)雜，不知想到了何處。

　　江嘉豫看盡了眾人的表情，不再猶豫，機(jī)靈地道，“我知道，小舅常說，鯤之大，一鍋燉不下，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大，需要兩個(gè)燒烤架，一個(gè)蜜制一個(gè)微辣?！?p>　　江嘉豫看著眾人臉色變得灰暗，繼續(xù)開心的說到，“舅舅還說，再喝一碗小酒，就可以勇闖天涯！”

　　哪怕江仲并不懂北冥有魚的寓意，此時(shí)也明白自家兒子說了些不合時(shí)宜的話，江仲立馬打斷，“別說了！”

　　王夫子揮了揮手，臉色也很難看，錢氏抬起的步子也停在了門檻。

　　江仲瞬間變得緊張起來，“夫子您看！”

　　王夫子看著江嘉豫臉色復(fù)雜道，“容我再想想，想想?！?p>　　說是想，但王夫子已經(jīng)站立起來，向錢氏搖了搖頭。

　　這是婉拒！

　　江仲回頭狠狠地瞪了一眼江嘉豫。

　　與李氏夫妻兩人像鵪鶉一樣，站在王夫子的一側(cè)，不敢再多言，你瞅我，我瞅你。

　　錢氏安排的很快，接下來就是鐵富貴的拜師禮。

　　鐵富貴開開心心，老老實(shí)實(shí)的按照錢氏的提醒，讓跪就跪，讓說什么就說什么。

　　錢氏的侄子楠哥兒和兒子勻哥兒都被叫來觀禮，禮畢后，和富貴一起受王夫子的教誨。

　　離開王夫子的家，除了江仲，其他人的心情都不錯(cuò)。

　　江仲的臉色一直不好，但又不忍向江嘉豫發(fā)火。只能一路埋怨李氏，“都是錦軒，要不是他和豫哥兒說那些亂七八糟的，豫哥兒肯定是讀書料！”

　　在此事上，李氏雖然有隱瞞，但她心里清楚，江嘉豫故意搞砸有幾分也是為了她。以江嘉豫的聰慧，能說出極南極北之言，若真想拜師，怎會如此回答。

　　李氏不知，江嘉豫經(jīng)歷了王夫子這一遭，也算是想明白了，梁有才這樣不拘一格的夫子當(dāng)真少見。王夫子人雖正直，但太過古板，燒烤之言尚且不能接受，更不用提他的其他行事手段。

　　她知太多未知之事，昔日早已被群臣罵出了一副盔甲，日后想要做些出格之事，說些出格之言，總要有個(gè)來處依托，梁有才剛剛好。

　　梁有才打了個(gè)噴嚏，前后左右看看，摸了摸鼻子，他總覺著有人打他注意。

　　思定，江嘉豫抬著手肘，暗中向后戳了戳一旁的梁有才。

　　坐在牛車上瞇著眼打著盹的梁有才微微睜開一只眼睛，斜瞅了一眼江嘉豫。

　　江嘉豫幾乎可以看到梁有才的眼睛里面彈出一個(gè)問號。

　　江嘉豫掃了一眼周圍，老村長和小富貴正在開心地抱著王夫子發(fā)給他的書冊說著什么。李氏正在和江仲分辨李錦軒教壞自己一事。

　　看到無人注意自己，江嘉豫小聲說道，“先生對于鯤之大如何看？”

　　梁有才知道眼前這小童的提問絕對不是無緣無故的，捏著心思思忖片刻，回答道，“燒烤滋味不錯(cuò)?！?p>　　江嘉豫繼續(xù)笑問，“先生可愿收徒？”

　　梁有才腦筋一轉(zhuǎn)，攤手一笑，“不收也行，并無衣缽需要傳承。”

　　江嘉豫耐心道，“先生若不再考慮，學(xué)生不如返回王夫子府上再試一二?！?p>　　說罷，江嘉豫便要抬手，呼喚江仲。

　　梁有才連忙拉住了江嘉豫的手道，“收了，我收了。哎，你這個(gè)小童，頗狡猾。”

　　江嘉豫抱著梁有才的胳膊，穩(wěn)穩(wěn)地坐在馬車一端，再不說話。

　　梁有才滿意地會心一笑，此番收徒，倒是比前一夜，多了兩分心甘情愿。

　　牛車在回村的路上走了一半，江仲忽然停下了牛車，對老村長道，“不行，我這里還是放不下，我要去找于大哥再想想辦法，這王夫子哪里也并未說死。讀書總是要跟個(gè)好先生的?！?p>　　江仲表現(xiàn)的十分憂心。

　　李氏知道，江仲這是覺著豫哥兒讀書上進(jìn)是江家平反的唯一辦法，因此死死不肯放手。索性偏過臉，任由丈夫折騰。

　　江嘉豫道，“爹爹帶我一起見于伯伯吧！”

　　說著，扶著梁有才的手跳下馬車，江嘉豫正需要一個(gè)機(jī)會提醒江仲，梁有才也是的好人選，促成拜師這件事。這個(gè)機(jī)會真是再好不過。

　　老村長點(diǎn)了點(diǎn)頭，他是看得出王夫子看向豫哥兒的眸色是帶著幾分欣賞的。說不定真有挽回的余地。

　　幾經(jīng)商議，老村長帶著鐵富貴、梁有才回村。

　　李氏和江嘉豫隨著江仲返回清風(fēng)鎮(zhèn)。

　　而此時(shí)，王夫子家里的卻亂成一團(tuán)，錢氏看著眼前的侄子，怒道，“勻哥兒到底去了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