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月來,看似平靜安逸的孑洛城在傳來湃勒城和談消息后,暗沉在假象下惶惶不可終日的氣氛褪去,就算孑洛城中的伽羅兵還未撤出,大膽些的百姓們已經(jīng)毫無顧忌地走街串巷,高談闊論,期盼著朝廷早日來人,將這些敵軍趕出鄂蘭江之外。
老老少少聚集在一起,沐浴著溫暖的陽光,街市攤位煙火氣濃厚,不再是以前那般小心翼翼。
但是前幾日,城中傳出一則驚人秘聞,據(jù)說這些日子以來,城里城外丟失的男童女童其實都被殘忍殺害丟棄在瑯尾坡的山林之中,而東來閣就是幕后黑手。
眾所周知東來閣原是東來客棧,先前的玉老板因與黑水寨發(fā)生了沖突,被斬殺,連家眷都被屠戮,唯一的活口就是大女兒,被擄去了山寨,而這來錢的客棧被黑水寨盤踞數(shù)年,直到大家都以為原本死了的那個小兒子突然出現(xiàn),將黑水寨的匪賊打殺,成功搶回了自己的家產(chǎn),雖然有原先殘剩不多的客?;镉嫼屠险乒褡C明,他是屠戮中的幸存者,只是怕黑水寨嗜殺成性,所以一直暗中保護藏了起來。
可是還是有很多好事者傳出謠言,有說那是老掌柜的私生子,推說是小主子,只不過想霸占巨財。
也有說,這以玉明軒身份出現(xiàn)客棧的時間與伽羅國攻襲幾乎前后腳,估計就是細作,但此地已經(jīng)淪落到伽羅國的囊中,彼時大家敢怒不敢言,更何況說破了天,這是私產(chǎn),無論是誰坐擁其中,都輪不著好事者的好處,所以謠言一開始之后沒有多久,也就歇了。
可這眼下的傳言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傳那狐媚姐姐被擄去極受寨主寵愛,而這水性楊花的女人不知怎么又勾搭上了伽羅軍中那歸不沉,還將城中布防獻上,破了黑水寨,孑洛城也才那么快被伽羅國攻破,而那玉明軒自出現(xiàn)開始,看著模樣就是個病秧子,卻近日來行動自如,恢復了康健姿態(tài),然而明明就在前幾日還召集了所有大夫聯(lián)合診病,好的這么快騙傻子呢!
還不是因為他勾結(jié)那火邏教首領鳩羅幽,殺死那么多孩子,用他們的精元來為自己續(xù)命,姐弟兩人簡直就是惡魔轉(zhuǎn)世,為禍人間。
眾人反復推敲都好像是這么回事,就看那玉明禾,都說是被人從潼關救回來的,可是哪有被輾轉(zhuǎn)販賣歷經(jīng)艱辛后,還能恢復那么快的,而且八面玲瓏,生意經(jīng)打得啪啪響,嬌俏明麗笑顏不見一絲陰霾,簡直令人咋舌!
縱然無憑無據(jù)空穴來風,可是人言可畏。
而現(xiàn)在,因著孑洛城的歸屬權(quán)落實,伽羅軍即將撤退,政權(quán)交替之際,突然爆出這么個驚天慘案,頓時沸反盈天。
也有人大膽的出城去打探,但回來以后也語焉不詳說不出個所以然,很顯然懼怕那瑯尾坡的鬧鬼事件,生怕自己被鬼害了,不敢進入樹林里去查探。
東來閣已經(jīng)緊閉門戶,任百姓圍了個嚴實天天在外叫罵,也許是迫于火邏教還盤踞在里面的威懾力,又或是歸不沉還在郡守府中,怕惹火燒身,只敢在外面扔臭雞蛋砸門,卻是沒敢硬闖。
倒是因為昨夜歸不沉的刺殺之事,致使伽羅軍大開殺戒,滿城血霧籠罩又似回到了兩年前的攻城之時。
雖然東來閣大門依舊大門緊閉,但至少少了喧囂,一片安靜。
“阿弟,當年你費盡心機從歸不沉屠刀保下的城,想守護的百姓,可他們?nèi)缃駞s被謠言蠱惑,這樣對我們…如今歸不沉的事情,我想,這座城遲早會屠于伽羅軍的刀下…”玉明禾面色沉沉,“我們離開這里,去哪里都行,”
“阿姐,我也正想與你說,我想,等瑞王的人來,你便先隨他們離開?!?p> “什么意思?你不走?因為東來閣么?也是,事情發(fā)生太突然,還有很多事情要善后,不過,你身子才大好,要走也是你先走?!?p> 玉明軒沉默地轉(zhuǎn)身,臉色蒼白卻也不見潮紅,恢復了正常,少了戾氣,俊逸的輪廓顯得柔和,只是眼神不見溫度,突然道:“阿姐,若是我告訴你,城中謠傳的這些事有一半都是真的,你怎樣看我?”
玉明禾一怔,驀然捂住嘴,驚愕地表情一閃即逝,堅定搖頭,“阿姐不信。你不是這樣的人!”
玉明軒笑了,笑得有些冷:“不,確實是這樣,不是空穴來風、”
玉明禾不敢置信,渾身發(fā)冷地死死絞著手中絹帕強抑著上前抽他一巴掌罵他畜生的沖動,“…你…”她深吸了幾口氣,再深深呼吸,心中砰然而起的怒火竟似泡沫般碎裂,恢復了理智。
弟弟這么多年來,過得有多難,她如何不知,為了救她,為了重振東來客棧,他小小年紀吃盡了多少不為她知的苦頭,落得身體損傷至此……
她此刻記憶里浮現(xiàn)出當時玉家被滿門屠戮,那些躲起來不敢出聲的旁觀者,那些嚇地屁滾尿流的官差衙役。
她還記得被那些賊匪撕扯他的衣衫肆意玩弄她,將剩肚兜的她扛上了肩頭長揚而去,她晃動的視線里血污一地,都是尸體,還有那些躲在每一個屋宅從細縫里偷窺的眼睛。
恨嗎?恨的,可是她活著回來了,弟弟也安好,所以她放下了。
她捏緊雙手,怎么忍心,怎么下得了手打這歷經(jīng)磨難的親弟弟,就為了城里那些人嗎?
不,不值得。
那些人中,那些官吏富賈,哪一個不是與歸不沉或是火邏教有些茍且!
人都自私,在那樣的情況下,在歸不沉的鐵蹄屠刀下,做下了交易,免去了屠城之禍,已是弟弟的仁義,后面的事情,天都無能為力,人力又怎能兩全!
只是怒意消退后,她此時感受到身體里仿佛有什么在啃噬著,火燒火燎地難受,因是多日未有好好休息,以至于出了異樣。
她忍著不適,按捺下越來越刺痛的心脈,有些蒼白無力地找著寬慰之詞,艱澀道:“不,那都是命,如同當年的我們,他們不也是視而不見,我們那般求助嚎哭,一百多條人命,也是那么多蹣跚小兒,被惡賊手起刀落身首分離,那般慘烈,他們不也聽而不聞?阿弟,人力有時盡,這樣亂世中,自保已是艱難,阿姐…阿姐不怪你,只是生氣你瞞著我,一個人承擔這罪孽,阿姐知道你心里已是自責不已,否則不會對我坦白!實非萬不得已,你絕不會袖手旁觀!”
玉明軒閉上眼,微微側(cè)身將臉隱在陰暗的光線中,沉默不語。
半晌后,他開口,“你先離開,就這么決定?!闭f著,他就要離開。
玉明禾一急,顫抖著伸出雙手,腳步有些踉蹌上前抱住他的胳膊,“你還要做什么?你是不是還要做什么?”她已經(jīng)忘了自己的不適,驚懼看著他,將他扳過身面對自己,“我們都經(jīng)歷了那么多苦難,不過一條命,要死就死在一起,阿姐不會獨自離開,若你堅持,我就先死給你看!”
玉明軒緊閉地不想直視玉明禾的雙眼緩緩睜開,正想說什么,忽然一怔,“阿姐,你…你怎么了?”驚懼的表情換成了玉明軒,他眼睜睜看著玉明禾臉色發(fā)青,雙眼中竟淌下一道道鮮紅的血淚。
“來……人!”玉明軒半抱住玉明禾,正要喊守在門外的燁輝,忽然被扼住了咽喉,這力道如鋼筋鐵骨般霸蠻,若非他死死扣住長姐的左手腕,想是喉管早已被掐斷,可是他天生根骨在武藝修為上難成氣候,此刻就算拼盡全力也不知道能堅持到什么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