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日方長，少熬夜?！?p> 胡昭留意到好友面容間的憔悴，發(fā)出善意規(guī)勸。同為書道大家，胡昭完全理解邯鄲淳拿到字的澎湃心情，他剛來的第一晚，也是熬到半夜才睡，但他還是希望邯鄲淳能注意一下，畢竟這么大年紀了。
“唔……他怎地仍沒起身？”
邯鄲淳明顯把胡昭的勸慰當成了耳邊風，頂著對黑眼圈，不時打著哈欠，眼睛卻一直往劉樂的草棚瞄?？此募苁剑蟾藕芟霙_進去，把劉樂從榻上拖起來，義正辭嚴地斥責一番，然后逼著對方跟自己探討書道……當然，這些念頭只是在邯鄲先生腦海里不斷重復(fù)，他固然焦躁，卻還沒喪失理智。
“老夫終于明白，你在這里等他起床的心情?！焙惔颈г沟?。
他正做著同樣的事。
胡昭看著另一幅劉樂的楷書，神情淡定，微笑道：“子逸，有嗜睡之疾?！?p> “但睡得太久了，他該不會……故意晾老夫吧？”邯鄲淳緊張兮兮道。
胡昭忍俊不禁：“他向來起得遲，昨天你也看到了。”
“也對?！焙惔舅闪丝跉?。
“要不你再去睡會，待子逸起身，用過食，我再喚你。”
“哪里睡得著……”邯鄲淳苦笑，話鋒一轉(zhuǎn)道：“他病情如何？”
“尚無眉目?！焙焉袂槟?，放下手中的字，嘆道：“真氣衰退問題，屬武者范疇，我?guī)筒簧鲜裁疵?，然而嗜睡、常做怪夢，按理說與神識有關(guān)，尤其后者。但這幾日，我多次探查子逸神識外圍，未發(fā)現(xiàn)異樣，著實奇怪?！?p> 見胡昭神情多有憂色和自責，邯鄲淳勸道：“神識不比體魄，殊為飄渺，無法觸碰，又最是脆弱。神識修行之法推行百余年，誰敢夸口通神識之秘？這事急不得?？酌?，你可千萬別沉不住氣，冒險窺探他神識核心……”
神識是什么？
精神力。
精神力，看不見摸不著，無法量化，并且難以捉摸，修為不夠的智者，基本不會嘗試窺探自己神識核心，因為風險非常高。一旦出事，雖不至于喪命，后果卻比死更可怕，譬如說神智大亂，變成瘋子傻子什么的。查己尚且如此，窺探他人神識核心，風險不言而喻，稍不慎就是兩敗俱傷之局，且往往是相對弱勢者受創(chuàng)更嚴重，遺禍也更深遠。跟胡昭比神識，劉樂當然處于絕對弱勢，邯鄲淳不想劉樂出事，忍不住出聲提醒。
“倘若劉樂變成傻子，老夫找誰學(xué)真書？”邯鄲淳心道。
下意識出現(xiàn)在邯鄲淳心間的那個關(guān)鍵字：“學(xué)”。
一夜枯坐，讓這位書法大家認清現(xiàn)實。邯鄲淳捫心自問，就楷書而言，他實在不好意思說要跟劉樂“探討”或是“交流”，根本不是一個層次……
“不會?！?p> 胡昭哪會不知道其中利害，肅然道：“他本是武者，神識方面不必冒進。神識核心，得靠他自己去探。我傳了入門之法，依法修煉，他神識強度和控制自會趨強，相信終有一日，會有自查之能，雖說慢了些，卻勝在平穩(wěn)。”
“那就好。”邯鄲淳終于放心。
“子淑既在，待會不妨幫著看一看?！?p> “可?！焙惔舅鞈?yīng)下，既給好友面子，又賣劉樂一個好，何樂不為。
“探查頗耗心神，子淑且休息會，養(yǎng)精蓄銳?！?p> “孔明小覷老夫？探一剛?cè)腴T小子，舉手之勞罷了。”邯鄲淳不以為然。
胡昭皺眉，有心提醒好友不要大意，但邯鄲淳話說到這份上，再多言，恐怕真會惹老友不高興，想了想，只得作罷。
……
一個時辰后。
邯鄲淳抱著頭在榻上打滾，嘴里哼哼啷啷，汗出如漿，面色如土。
他終于明白，胡昭先前為何要他養(yǎng)精蓄銳。
“邯鄲先生，還好吧？”劉樂小心翼翼道。
“我說好，你信嗎？”邯鄲淳將頭抵在榻上，感覺腦袋痛得快要爆開。
“叫你養(yǎng)精蓄銳，你不聽。”胡昭眸中滿是歉意，后悔當時沒把話挑明。
“我哪知道這小子神識強得不講道理！哎喲……”邯鄲淳咬牙切齒道，腸子都悔青了。胡昭請他幫忙看看劉樂的神識情況，原以為不過小菜一碟，孰料剛開始學(xué)入門知識的劉樂，神識總量強得慘絕人寰，探查難度與他預(yù)計的相去何止千里！可憐邯鄲淳大把年紀，昨晚幾乎沒睡，精力嚴重不濟，偏生邯鄲淳又好強，既夸下?？冢瑢嵲诓缓靡馑及胪菊J慫，一直咬牙強撐，最后神識嚴重透支，便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你修煉神識多久了？說實話！”邯鄲淳壓根不信劉樂剛開始修神識，然后繼續(xù)不吝惡意地認為，這小子給自己挖了個坑，就是為了看自己笑話。雖說他很想跟劉樂學(xué)楷書，但老是被戲耍……
須知老頭子也是有火氣的！
劉樂伸出一個巴掌：“五天?！?p> 邯鄲淳大怒：“當老夫傻？孔明，你收的好學(xué)生！忒不老實！哎喲……”
“子逸，這里有我，你先出去吧。”見邯鄲淳氣極，胡昭讓劉樂趕緊走。
劉樂應(yīng)了一聲，起身離去。
邯鄲淳抱著頭，突然道：“真是五天？”
“是?！焙腰c頭。
邯鄲淳一怔。
他跟胡昭相識不久，但對這位忘年好友，他打心眼里佩服。同為名士，邯鄲淳最引以為傲的書道和經(jīng)學(xué)，胡昭都很擅長，而且水平都不在他之下，而他不擅長的法術(shù)、秘技和陣法，胡昭實力更是深不可測。以胡昭的能力，有的是辦法判斷出劉樂是新手還是藏拙，既然胡昭背書說劉樂只學(xué)了五天，他先前懷疑劉樂藏拙的想法，當然也就站不住腳。
五天，竟有這么強的神識……
真是個妖孽！
“他……能入神嗎？”邯鄲淳的聲音中，隱隱透著幾分沉重。
神識內(nèi)觀，是謂【入神】。
這是智者修行第一道坎，入神之后，才算是在智者之路踏出了第一步。有人輕松過關(guān)，也有很多人始終過不去，終生窺不到門徑，撲在起跑線上。
劉樂神識總量很高，若以神識衡量一個人的潛力，劉樂的潛力沒得說，但入神主要看悟性，跟神識總量關(guān)系倒是不大。劉樂半道出家，這便注定了他在智者道路上困難重重，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比常人多得多的代價，自然也包括入神。歷代棄武修文者，過不了第一關(guān)的比比皆是。
劉樂無法入神的可能性，是客觀存在的，而且非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