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劉樂的神識，若無法在智者之道前進(jìn)，那必將是一件極悲哀、極可惜、極遺憾的事。
劉樂是胡昭學(xué)生，邯鄲淳自然不想看到那種情況發(fā)生。
所以他的心情突然變得沉重，很想聽聽胡昭的看法。
“猶未可知。子逸畢竟曾經(jīng)是武者，很多事情難以預(yù)料?！焙押芷届o，也很認(rèn)真：“我希望他能，他是我的學(xué)生?！?p> “如果，我說如果，萬一他入不了神，你要有決斷……”邯鄲淳說道。
所謂名士，沒有一個不看重“名”的。
先是自己，開館之后，學(xué)生的成就也跟老師綁在了一起，學(xué)生差了，老師臉上自然也不光彩。正因如此，對胡昭打算收劉樂為弟子，邯鄲淳一開始就不贊成。第一位弟子，收誰不好，收一個武道跑過來的，難道不應(yīng)該更慎重一些？邯鄲淳并非對劉樂有成就，可既然胡昭自己都對劉樂能否入神沒底，作為好友，邯鄲淳覺得應(yīng)該再提醒一下。
“那樣啊……”胡昭笑了，“他還是我的學(xué)生?！?p> 邯鄲淳沒有再勸，只是望向胡昭的目光中，有著更加深重的敬意。
草棚內(nèi)，好一陣沉寂。
良久。
邯鄲淳頭痛漸漸消退，從榻上坐起，突然道：“要不我們打個賭吧?！?p> “嗯？”
“賭他多久入神。半年之內(nèi)，我輸，送一幅曹師手書給你；超過半年，你珍藏的那幅蔡伯喈的飛白書，借我臨摹三個月?！?p> 半年入神，是比較正常的標(biāo)準(zhǔn)。當(dāng)然，所謂正常，是指純粹智者而言，對劉樂這種半途改道的未免顯得苛刻了，但邯鄲淳提出的賭注明顯不對等。他輸，送出一幅字，曹喜故，存世墨寶越發(fā)凋零，邯鄲淳曾隨曹喜學(xué)書法，手中留存的墨寶也不過三幅，胡昭眼熱了很久。他贏，僅僅是借字三個月，蔡邕的飛白書固然很珍貴，但蔡邕畢竟活著，邯鄲淳顯然有變相示好之意。
胡昭自然不能拒絕邯鄲淳的好意，他溫和地輕笑著：“才送一幅？小氣！”
伸手，擊掌，賭約成。
“孔明，閑來無事，我們不妨探討一下這幅字……”
說話間，劉樂出現(xiàn)在門外。
“老師。”
“子逸，進(jìn)來說話，怎么了？”
劉樂進(jìn)屋，分別跟胡昭和邯鄲淳見過禮，道：“入神，學(xué)生好象做到了?！?p> “什么？”邯鄲淳呆若木雞。
“什么？”胡昭驚喜莫名。
……
又是一場細(xì)雨，將初秋午后的熱氣驅(qū)得不見蹤影。
伏牛岡上涼風(fēng)習(xí)習(xí)，草木噙著水珠，在微風(fēng)中搖曳著，招展著，似乎在向天上那輪炫目的太陽，無聲訴說著什么。幾只野鳥在山林間飛來飛去，那場雨縮減了它們太多的覓食時間，得趕在天黑前，喂飽咕咕作響的肚皮。
雨后的伏牛岡，清新而寧靜。
卻有人氣急敗壞地煞了風(fēng)景，打破了這份寧靜。
“見鬼了！”
“這不可能！”
“五日入神？還是一個由武入文的小子？”
“你說，這事誰能信？誰會信？”
“剛定下賭約，那小子就成功入神，你們師徒倆是不是合著伙坑老夫？”
胡昭淡定地看著邯鄲淳，笑而不語。
“老夫當(dāng)年兩個月入神，家中大擺筵席，親朋好友紛紛來賀，連潁川太守府都派人登門嘉勉……”邯鄲淳氣憤地控訴著，提起自己當(dāng)年的風(fēng)光，不過他的聲音很快弱下來。幾十年前的記錄，早被強(qiáng)悍的后輩們輕輕跨越，兩月入神，在近些年英才輩出的潁川，已全然沒了夸耀的資格。
老漢不提當(dāng)年勇，江山代有怪物出……
往事不堪回首……
邯鄲淳忽地意興闌珊，再沒了抱怨的興致，踱到窗邊，閑看岡上風(fēng)景。
草棚外，拳風(fēng)虎虎，腳影重重。
見劉樂正在演武場上折騰，邯鄲淳無名火起，指著外面道：“五日入神，還練勞甚子武？他不懂，孔明，你這當(dāng)老師的也不管管！”
“提過，子逸不愿放棄武道?！?p> “糊涂！”
邯鄲淳痛心疾首：“如此資質(zhì)，就由著他胡搞？”
“強(qiáng)行鎖困，焉能安樂？率性而為，遵從本心，方能無礙?！焙研Φ溃白右荼疚湔?，武道未絕，不肯放棄也正常，由他。”
邯鄲淳一怔，久久無言。
他想起數(shù)十年前的自己，大好天資，只酷愛經(jīng)學(xué)書道，不喜法術(shù)秘技，師長看待他，正如他現(xiàn)在看到劉樂練武一樣失望透頂，反復(fù)施壓，他始終不從的往事，嘴角不禁微微翹起。
從這個角度看，劉樂和他是同類人。
劉樂比他更幸運一些，因為有一位尊重弟子個人選擇的老師。
……
“老師。”
劉樂向胡昭恭敬作禮，胡昭微笑頜首。
“邯鄲先生?！?p> 輪到邯鄲淳，邯鄲淳卻是把臉別到一邊，面上有不豫之色，對胡昭道：“孔明，你這學(xué)生年紀(jì)不大，架子卻是不小，難請得很?！?p> 胡昭沒有說什么，只是望向劉樂的眼神隱有責(zé)備之意。
不怪邯鄲淳生氣，的確是劉樂行事有詬病之處。
邯鄲淳留在伏牛岡，自然是因為劉樂的楷書讓他心癢難耐，盼著找個機(jī)會與劉樂好好探討一番。昨夜，他便恨不得通宵討道，奈何劉樂睡得早，邯鄲淳便望眼欲穿地煎熬整晚。天亮前睡了一小會，又以莫大毅力爬起來等劉樂起床。接著探查神識，原以為舉手之勞，最后卻搞得自己神識透支，疼得抱著腦袋在榻上打滾，以至于胡昭都對好友心懷愧疚。
即便如此，邯鄲淳仍念念不忘劉樂的楷書。
劉樂從演武場下來，邯鄲淳讓仆人邀請他交流書道。
以邯鄲淳書壇聲望，能受他邀請?zhí)接憰溃瑹o疑是一件非常榮耀的事，何況受邀者還是一位少年，傳揚出去，不知羨煞多少士人。沒想到劉樂卻頗不情愿，想盡辦法拖延推諉。先說要喝水擦汗，接著又借更衣尿遁無蹤，然后自顧自地修煉起神識……
最后還是胡昭發(fā)話，劉樂才屁顛屁顛地過來。
這時候，邯鄲淳已將一壺茶喝得見底，腹脹如鼓，怨氣卻比茶水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