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沖突

　　歲月如水，當(dāng)日一別之后安陽再無出宮的機(jī)會，只是每十日聽聽齊毓姝口述的家宅雜事。

　　例如大姐姐的婚事已經(jīng)籌備好、齊澈流連光風(fēng)樓被罰跪祠堂、齊毓嬌似乎與那位張公子又有過幾面之緣，只是二房夫人不肯松口等等。

　　安陽知道她那位二舅母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盡管張景廷出身寒門，但照天子的授官旨意來看可以說是前途無量。

　　至于宮中，靜陽像是無事可做一樣，隔三差五便來昭華宮找齊毓姝下棋。

　　還次次都輸，卻樂此不疲。

　　這不這日又跑來了此地躲懶，安陽便道：“你整日來討飯吃，到時候我可不給你添妝了?！?p>　　靜陽這幾日已被調(diào)侃慣了，提起婚事也不再羞澀不語，反道：“你的婚事我也給不了添妝，扯平便是了?！?p>　　說來也奇怪，齊毓姝進(jìn)宮習(xí)禮已經(jīng)半月有余，可天子的賜婚旨意卻遲遲沒有下來。好像其間又有什么變故似的。

　　倒是世子白無咎時常請人遞東西給齊毓姝。

　　安陽看了看今日的盒子，扯一把靜陽的衣袖，清嗓子道：“齡兒，今日我們要審你?！?p>　　小子衿今天也送了一幅畫過來，齊毓姝正看呢，聽到這話疑惑抬頭。

　　安陽指盒子：“你說，他怎么就知道你喜歡海棠花呢？”

　　今日盒子里赫然擺著一枚海棠花簪，靜陽接話道：“總不會是瞎猜的吧？”

　　齊毓姝無奈擱筆，應(yīng)道：“每十日他都去府中尋父親喝茶?！?p>　　她這樣坦蕩，叫安陽和靜陽失了很多樂趣。

　　這時候蔣妃的大宮女捧著一份帖子來昭華宮，道是蔣妃安排了嫁妝，請靜陽過目，看可有要增刪的。

　　靜陽也不避諱，就在安陽身邊打開看了。

　　除了公主們常規(guī)的器物，蔣妃還寫了兩張新的：

　　棋譜三本、暖玉一對、攸寧手抄的書籍三箱……

　　靜陽看到此處愣了，想著想著只覺心中難受非常。

　　她沒有昭陽公主的身份，沒有安陽公主的寵愛，更沒有東陽公主的賢名，可她卻能硬生生嫁入蔣家為正婦，可見蔣妃給出了多少讓步才換來她的體面。

　　不嫁平王世子，卻也不是隨便選了一家就嫁。

　　嫁不了嫡長子便嫁素來好脾氣的二表兄。

　　蔣家嫌她才名不顯，蔣妃便用靜陽手抄的書籍三箱堵人口舌，可她何時抄了三箱書？

　　靜陽言語生澀，問宮女：“這幾箱書是什么？”

　　侍女笑答：“回公主，這是您從十歲開始練的字，娘娘都叫人收好了，只是有些保存不當(dāng)，不好入冊?！?p>　　聽到這話，靜陽不忍再看下面的字，轉(zhuǎn)頭對安陽道：“我……我先回去了。”

　　安陽也聽到了這主仆的對話，道：“你只管去?！?p>　　等靜陽一走，安陽枯坐了許久，不知子衿什么時候已被乳母領(lǐng)走，唯有齊毓姝正替小子衿的畫題字。

　　安陽苦笑：“齡兒，你說……我母妃為人如何？”

　　齊毓姝研墨題字：“公正。”

　　是啊，公正。

　　齊貴妃掌管宮務(wù)多年，卻從未替娘家求過封賞，就連二皇子也是等到現(xiàn)在才封王，她究竟是什么時候?qū)δ莻€位子感興趣的？

　　今日蔣妃的慈母之心將安陽的僥幸徹底打碎，如果不是齊毓姝，那現(xiàn)在待嫁的恐怕就是她了吧？

　　安陽隨后又有些頹然，她受皇恩一十五年，就該當(dāng)行公主之事。

　　齊妃定然也是有慈母之心的，只是這種慈母之心遠(yuǎn)不如野心，安陽不是傻子，只是這種落差叫她一時難以接受罷了。

　　齊毓姝已看她走了多步，輕笑一聲。

　　齊毓姝幼時愛笑，大了卻少有笑意，聽到這聲安陽回頭看她。

　　齊毓姝道：“你知道今天的‘賞月圖’小子衿要我題了什么字嗎？”

　　安陽走過去了看了一眼，原是：八月明鏡懸海上，會逢回首柳岸邊。

　　“可熟悉？”

　　當(dāng)然熟悉了，這是安陽幼時解過的一個謎語，那年中秋齊毓姝也在宮中，兩個小丫頭偷偷躲開宮女玩鬧，后來找不到回大殿的路，齊毓姝只能牽著大哭的安陽沿一條種滿柳樹的岸邊走。

　　再后來，就遇到了一個年輕的妃子，給安陽出了一個謎語，還帶她二人回殿。

　　安陽忽然道：“這謎是小子衿說的？”

　　齊毓姝頗有些感慨：“是張才人生前說的，原來你我與子衿的緣分早就有了?！?p>　　安陽仔細(xì)回想當(dāng)年場景，只記得那個年輕妃子氣度柔和，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她的模樣。

　　齊毓姝道：“你看，凡事因果注定，因已改，你還怕什么果？”

　　安陽總覺得齊毓姝這話神神叨叨的，便問：“上巳宴你真的是自愿聯(lián)句的？”

　　齊毓姝想了想，道：“現(xiàn)在再提當(dāng)日事，也改不了什么，不如放下?！?p>　　安陽頗有些氣急敗壞：“你果然是安慰我的！你自小就比我聰明，連母妃都說我不如你許多，就連下棋，你都能一步能想三步事！”

　　齊毓姝不說話了。

　　安陽說罷又有些愧疚：“我對不住你。我這出生便借了你龍鳳雙生的美名才叫父皇開顏……”

　　齊毓姝打斷安陽的后半句，道：“公主當(dāng)真以為我兄長是個浪蕩子嗎？”

　　安陽被這質(zhì)問問住了。

　　“我兄長和我是庶出?！?p>　　所以風(fēng)頭不能高過身為宗子的大房嫡長兄，也不能叫當(dāng)家主母覺得有威脅，所以兄長只能放浪形骸，傳美名于花叢之中。

　　安陽并不能完全明白身為庶出的為難，她這一生順風(fēng)順?biāo)讜r有齊妃和兄長保駕護(hù)航，在外又有東陽和齊毓姝護(hù)著，盡管那種恩寵并不如表面那般純粹。

　　齊貴妃想那個位子是必然的，不然何必年年問齊老太君安，這次平王世子是個契機(jī)，而這個契機(jī)不能給外人。

　　上巳宴上聯(lián)句一是為兄長出頭，二是為齊家，齊家不能做敗寇。

　　齊毓姝當(dāng)日在霽園替安陽煮茶，聽到平王世子進(jìn)京求親時就已經(jīng)想了這么多，似乎也的確是走一步想三步。

　　“何況”，齊毓姝微笑道：“我是問天搶命的人，總是要還的，你往后的日子還長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