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芾壓著喉嚨：“可我把事情都告訴你了！”
“嗯……”秋一燈把他推了出去，“求人幫忙么，總是有這樣或是那樣的風(fēng)險?！彼馕渡铋L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合上了門。
該死。該死的。
梁芾焦躁地踢了一腳墻。
他憤憤不平地下樓，在花壇處反復(fù)走動兜圈。
他的時間不多了。
要是再不能完整地契合這具身體，他就會慢慢脫出來。他這幾年一直在與肉身的斥力做抗?fàn)?，讓他自己也精疲力盡。如果完全脫離，他不確定自己能夠活上幾天時間。
這樣費(fèi)盡心思地茍活……
他捂住臉蹲在地上。
真的不行嗎？
他回憶那個人的話和神情。他完全探不出那個人的道行。非常深不可測。
他絕對有辦法，只是不肯幫自己。也是，自己無緣無故上門求人，不幫忙才是正常的。只是那人前面態(tài)度平和，讓他以為有戲罷了。
求人幫忙……沒有義務(wù)……他咀嚼著那幾句話。
梁芾突然站起身。他要再找那個人一次，去問問他，有什么自己能做的事可以拿來做交換。
不，等等。
他又停住了腳步。他想：我得自己去找，自己去發(fā)現(xiàn)看看。我得……更有誠意一點。
*
更有誠意一點。
小秋捏著筆托著腮，坐在圖書館發(fā)呆。
她的感謝得有誠意一點。
要帶他去哪里好呢？哪個景點比較有意思呢？可自己也沒去過幾個景點啊，都不知道哪里更好玩。
室友在她眼前揮了揮手，壓低聲音：“秋，秋，想什么呢?！?p> “嗯……??？”她回神，也輕聲問，“怎么了？”
室友說：“你怎么寫的啊？我找了《舊唐書》，可翻了半天，里面根本沒有提到它幾句話?！?p> 小秋說：“它融合了中西方的特點，所以，我覺得，也可以從波斯那里的工藝特點出發(fā)，為什么做成這樣的形狀，使用這樣的材質(zhì)……不一定只講它的實際歷史記錄。還有差不多同時代的工藝品和它的對比……我找了那些方面的文獻(xiàn)，再寫了自己的一些觀點。”
室友信服地點點頭：“那我再找找。”
小秋彎眸笑。筆尖在紙上頓了頓，想起這位室友正是本地人，便掩飾地?fù)芰藫茴^發(fā)，以免泄露自己的心情：“那個……你知道周圍有什么景點嗎？或者什么好玩的地方……”
“有片山脈挺有名的，風(fēng)景也不錯?！笔矣央S口答，“不過有些遠(yuǎn)，已經(jīng)出市區(qū)了。你要去嗎？”
“是……在什么地方呀？”
*
爬山。
晚上躺在床上，她又想起秋一燈。他會喜歡爬山嗎？看他似乎總是懶洋洋的，會不會嫌爬山麻煩呢？
可他又好像還喜歡刺激的東西。那座山很高又陡，說不定他會感興趣？
她一個人翻來覆去想，想不出個結(jié)論。
她從前也會經(jīng)常想起他。在夜深人靜的夜晚，在父母吵架的時候，在一直努力又沒有回報的時候。那時候更像是一種安慰，一種緬懷。好像自己曾經(jīng)擁有過溫暖的東西，就算它變涼了，也會捂在心口。
隨之而來的是更多的感懷，以及更多的，對于生活無法反抗的無力與頹喪。
從模糊的回憶，落入到清晰卻又如此茫然的現(xiàn)實之中。
而如今又有些微妙的不同，想的內(nèi)容好像更具體了，又好像更凌亂無章、缺乏必要的原由了。也許是因為他重新出現(xiàn)，變成了鮮活的、真實的人，打亂了她人生的步調(diào)。
也許是因為他總是可以找到過于恰好的時機(jī)，做出過于恰當(dāng)?shù)氖虑?。簡單、成熟又輕松地解決所有問題。
這樣的人從來都會受人仰慕，這很正常。
而且，在那之外，他也有讓她……變得更勇敢一點。好像擁有了關(guān)懷，受人關(guān)注，受人肯定，被人寬容。
她甚至有這樣一種錯覺，無論是怎樣的自己，哪怕是被別人甚至自我，所厭惡并深深隱藏的那部分，他也可以輕易發(fā)覺，然后毫不在意地笑著說：“怎么？我看看……嗯，這不也挺好的？”
她慢慢蜷起身子。為什么會這樣想呢？他們其實并不互相了解。
總是只有表面的寒暄，從來不會探討更深入的話題，不會去冒犯各自的秘密。
說到底，他們并沒有什么關(guān)系。他輕易地來去，可以突然出現(xiàn)，又可以像過去那樣，毫無留戀地輕易消失。
她突然覺得害怕。
真奇怪，和朋友分離的時候、發(fā)現(xiàn)父親出軌的時候、聽到父母打算離婚的時候，都不會覺得這么不安。擁有更多的，是“果然變成這樣了啊”的悲哀感嘆，還有一點自嘲。
她握著手機(jī)，終于撥出電話：“喂？”
那邊很快接了起來：“嗯？什么事？”
小秋說：“我聽室友說，隔壁市有個景區(qū)風(fēng)景很好，但需要爬山。”她問得輕而軟，“你去不去呀？”
他“唔”了一聲：“可以啊，和你室友一起嗎？”
小秋把頭捂在被子里，捂得發(fā)熱，捂得發(fā)紅：“她去過了?！?p> 秋一燈在那頭低低笑：“好啊。那我們兩個？什么時候去？”
她問：“你是要早上上山晚上下山，還是要晚上上山白天再下山的那種呀？”
“嗯？還可以晚上爬山么？”
“可以的。室友說，夜里爬山，等爬到山頂，就可以看到日出了?！?p> “哦，那就夜里爬吧?？梢钥慈粘霭?，聽上去還挺有意思的。”
“嗯……那要等個晴天。我周末才有空。下個周末或者下下個周末，可以嗎？我不太確定，要等過兩天的天氣預(yù)報?！?p> 秋一燈語氣輕松：“好，那就看天氣預(yù)報有沒有什么好消息吧?！?p> 小秋緊緊攥著手機(jī)，心口發(fā)癢，喉嚨卻失了聲。
秋一燈問：“怎么不說話？”他笑，“我讓你沒法回答了?。俊?p> 她說：“一燈哥哥……”
秋一燈一怔。這樣的稱呼總是讓他想起很多年以前的事。
他很快回神，語氣調(diào)侃：“怎么？有什么事要找我?guī)兔?？?p> 小秋問：“你……”她知道不該問。可是人并不是全然理性的生物，“你會像之前那樣……有一天突然離開嗎？”
秋一燈沉默下來。
寂靜中，自己的呼吸聲陡然清晰起來。
小秋等了又等，等了再等，等得心焦，最后抿了抿唇，還是先開口說：“那個……我就是隨便問問，你不用回答的。我本來是想說……是想說，啊那個……我有個朋友，她和我說……”
秋一燈打斷她的話：“不會和之前那樣了。”
小秋仔細(xì)聽著。
他說：“不會像之前那樣了。下次我要走，一定會先和你說一聲的。”
他總歸是要走的。
小秋輕輕應(yīng)了一聲：“我知道了。”她應(yīng)得很乖，聽不出太多語氣的不同，“那就這樣啦。之后……等天氣預(yù)報出來之后，我再聯(lián)系你。”她說，“就這樣晚安啦?！?p> 他們處在同一個世界，卻有著無法逾越的鴻溝?？此坪芙瑢崉t很遠(yuǎn)。
秋一燈也說：“晚安，早點睡。”他打了個哈欠，“我也困了。那掛了？”
“嗯，再見?！彼袛嗔穗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