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周末臨近,卻說要下雨。
小秋便和他說,等下周再看吧。
等到周末,果然下起了雨。烏云陰沉地壓下,頂在人們的頭頂。雨淅淅瀝瀝地落著,落到屋頂、落到傘上,又滑到地上,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積出一個個水潭。
空氣粘膩,到處是濕漉漉的。
但小秋還得趕去上課。
從公交車上擠下來,鞋浸滿了水,沉濕得讓人不適。
呼。走到梁芾家門口,她抖掉傘上的水,跺了跺腳,才去按門鈴。
門很快開了。梁芾站在門后,臉色顯得很是蒼白,請她進來。
走進書房的一瞬間,雨下的更大了。瓢潑傾下,氣勢兇猛。黑沉沉的云攪淆在一起,越發(fā)膨脹。
她按照預(yù)定的步驟講了些內(nèi)容后,稍歇一口氣,讓梁芾練習(xí)。
梁芾寫了點,開口:“老師怎么看待靈異現(xiàn)象?”
“靈異……?”她在這方面膽子不大,鬼片之類的一向不涉及,“我不太了解,沒有什么對于靈異現(xiàn)象的印象?!?p> “一些神秘的事情,”他的筆尖在紙上呲啦劃出聲音,“讓人難以理解,無法用常理解釋的現(xiàn)象……老師沒遇到過嗎?”
她猶豫一瞬,而后搖頭:“沒有吧,我不記得有這樣的事?!?p> 梁芾抬起頭,微微前傾,手拱出塔狀,黑漆漆的眼珠盯著她:“老師可以再回憶一下,說不定,其實遇到的不少呢。”
窗外突然極亮地一閃,接著是轟鳴的雷響。
小秋驚了一下。
梁芾緩慢適意地靠上椅背:“不過,人腦是很容易刻意去忽略這些現(xiàn)象的。潛意識地讓你認為一切合理,從而埋在成堆的、不必要的記憶中,如同大多數(shù)瑣事一樣被拋在腦后。所以沒有印象也是很正常的?!?p> 小秋垂眼聽完,直接結(jié)束了那個話題:“好了,你做的差不多了吧?我看一下,看完就可以講下一課了?!?p> 等上課結(jié)束,梁芾繼續(xù)把信封遞給她。小秋接住信封放進包里,頷首:“再見。”
梁芾跟著她到門口,倚在門邊。
小秋回頭看他:“我先走了,你回去吧。”
他沒有回話,只是看著她。那目光游動,像蛇的滑行。所視的最終落腳處,不在她的眼睛或者面部,而是一種更虛幻的,處在她身上又好像不在身上的東西。
她被看的有點不舒服,很快下樓離開他的視線范圍。
回到寢室,她檢查了一下信封,還是同樣數(shù)目的現(xiàn)金,其他也沒有什么多的東西。
很正常。
接著,她便和室友出去吃了晚飯,閑聊了一會,又看了會書。很早就睡了。
隱約之間,她聽見有敲玻璃的聲音。好像是有人在敲窗。
她頭痛地睜開眼起身,渾身乏力,勉強起身去窗前看情況,卻空無一物。
是錯覺吧。但是……天這么快就亮了嗎?
轉(zhuǎn)回身,看到的并不是寢室,而是小時候住過的房子。
里面狹窄又雜亂,亂七八糟的東西堆在一起。
篤,篤。
又有人敲窗。
她看過去,看到了一個人。是秋一燈。他一下一下地用指節(jié)敲著窗。
小秋過去開窗旁的門。那把手變得好高,她很吃力地才夠到。
打開門,秋一燈蹲下身看她,對她笑,笑容很奇怪。
她覺得這場景陌生又熟悉,去走近他。想問他,他怎么在這里。
然而秋一燈卻站起身,慢慢向后退,還用手呼她,似乎在說:過來,跟我過來。
小秋茫然跟了過去。
他轉(zhuǎn)身進了一扇門。
小秋走進去一看,卻發(fā)覺是自己初中時候住的地方。那些總是這里壞或者那里壞的家具,隨便堆塞在一起,作為正常的家用品使用。
有限的收入與節(jié)儉讓他們無力更換新的東西。
他們……哦,是父母。兩個人的身影模糊不清,背著光,好像在整理什么,還一邊爭吵。
那個箱子……是她的箱子。準確的說,是秋一燈郵寄來的箱子。有很多沒拆封過的新書,實實地塞滿了。
他們把它們拿出來,好像在分類。
這些可以送給親戚家的孩子,這些可以賣給二手市場,這些只能賣作廢品……就留個,一二三四五……三本就夠了。
父親轉(zhuǎn)過頭來問她:東西是誰寄給你的?
母親也轉(zhuǎn)過來,她安慰又勸誡:你現(xiàn)在還小,什么都不懂?,F(xiàn)在壞人很多的,不能不清不白地收人東西呀。你爸爸也沒有其他的意思,但你要好好地告訴他,告訴他他才知道怎么辦。知道不知道啦?
父親問:誰允許你看這些東西的?
母親說:哎呦,這些都是閑書啊。你現(xiàn)在在讀書,應(yīng)該專心到學(xué)習(xí)上,這些不能看的。你看這本,講什么西方人戀愛,很下流的!你不可以讀的,你怎么可以看這種?。“??真是的,心都要看野掉了。只曉得和些鯫生談朋友么,人要完掉了的呀!
她以為自己會撲過去。然而她只是干巴巴站在那里,低著頭說:“是朋友送給我的……禮物,”她好像在那里生根了,“是……是我的東西……別動它……”
父親站起身,把書擲到地上,渾身陰沉,是發(fā)怒的前兆。
母親也站起來,慢慢走進,渾身都是失望。
她向后退了幾步,抵在門上。
屋子里的空氣好像開始抽空了,讓她喘不過氣來。又好像是海水逐漸淹沒了頭頂,壓力沉沉地擠壓著她的心肺。
她好像隱約想起來,這樣的事,曾切實發(fā)生過……
可她已經(jīng)……
呼。
小秋從黑暗里睜開眼。汗水打濕了她的頭發(fā)和衣服,一摸卻全是冷的。
她默默扯住被子抱住。
她之前從來沒有夢到過以前的事情。突然夢到,讓她覺得非常煩悶。
也許是今天天氣太糟糕了,連帶夢也陰沉起來。
她靜靜躺著,難以再入睡。一直閉目養(yǎng)神到天亮,才迷迷糊糊地重新睡著,做了些無關(guān)緊要的碎夢。
她本以為只是一次偶然。
然而等第二天天晴,到晚上,她又開始夢到過去的事。
她坐在秋一燈書店的高腳凳上,趴在前臺,看巴金的短篇小說。
正到《還魂草》那篇,沉浸其中,很讓人動容。
秋一燈見她如此投入,也過來看一眼:“哦,這個……我也看過。講友情的吧?當時好像發(fā)表在什么雜志上。太久了,記不清了?!庇肿唛_去擦拭櫥柜頂了。
她并不當回事。然而看完那篇,卻見末尾寫著:原載1942年1月15日桂林《文藝雜志》第一卷第一期。
或許是家里從前留下的老雜志。畢竟他總不可能是六十多歲的人。
這時外面進來個客人。裹在破舊的長皮衣里,戴著皮手套,圍著圍巾包住脖子,還用手捂著半張臉。
秋一燈請他上樓。
那客人從她身邊的樓梯上過。一片,兩片……從皮衣的袖口和下擺飄落出羽毛,飄到地板上,飄到她的肩上。
她隨手捻住?;疑挠鹈珟е稽c藍。
那客人死死盯住她。
她訥訥遞過去:“您……您掉了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