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常師父問:‘你不是用磚瓦嗎?,還割茅草干什么呀!’。老何說:‘我蓋房燒磚時,放磚坯的草棚小了,要蓋一個大的,另外做飯、也要蓋個茅草棚子,茅草少了還不行’。
妙常師父說:‘后天城里趕場,那我們就從后天開始吧!’。
老何說:‘那妳明天就得進城,住在王太太家,妳先買好苦丁茶,借好水桶和碗,后天一早起來就燒茶水,然后涼著’。
師父問:‘涼茶擺在哪里好呢?’。
老何說:‘照說、多擺幾處好,如果那樣,陣勢就大了,也很突然,不如就擺一處,在南門十字街最好,‘點’少了一點,但一傳十、十傳百,我們修廟的事兒,大家都知道了。最好妳最近就住城里,省得來回跑,晚上和王太太,到商戶人家去竄一竄,化緣主要指望大戶人家,王太太知道該到哪些人家去,定能滿載而歸,人家捐的錢、要用筆寫下來,以后要上功德碑。為了修廟,不要怕人說長道短!’。
妙常師父笑道:‘我曉得!’。永秋坐在那里,她沒有吱聲,老何看到她,才想起永秋的事兒來,他對永秋說:‘聽說城里上街呂家藥鋪,坐堂的老醫(yī)師,看得很好,你去看看,請老先生號號脈,抓幾付藥來吃,另外我給你哥說過,借幾本書來,這樣好打發(fā)時光’。
永秋說:‘自從生病以來,就沒有看過書,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書好看!’。
老何說:‘我是沒有時間看,書是個好東西??!,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
永秋像是要考老何,也像是在撒嬌,她說:‘都這么說,是老生常談,你要能說出它的出處,我就看書’。
老何笑道:‘宋朝的時候,有個皇帝,叫宋真宗,他寫了一篇勸學詩’。他就背了起詩來:‘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安居不用架高堂,書中自有黃金屋。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男兒若遂平生志,六經(jīng)勤向窗前讀’。
永秋說:‘我是不知道!也沒法查證,是不是你在哄我喲!’。老何說:‘這是一首有名的詩,總有出處,你就從查證開始,鉆到書里去。城里中學肯定有圖書館,你去借點書來看看’。永秋說:‘我覺得那些書,離我們都太遠,看起來沒有意思’。
老何說:‘你去借白話小說看嘛!,三言二拍呀,儒林外史呀,都很好,每天去放牛,看馬,看上一段兒,好混日子呢!,不能坐在家里’。
永秋就對妙常師父說:‘那我明天就跟妳一起走吧!’。
老何說:‘明天我也去,妙常師父從梯子巖下山,在陳家溝等我們,我和永秋從后山走,到陳家溝匯合后,妳們進城、就一起慢慢走吧!我明天要去請木匠陳師傅,石匠譚師傅,燒磚的王師傅’。
妙常師父答應道:‘要得’。老何說:‘我就是這一大家子走不開,你看,現(xiàn)在就該給豬煮豬食了’。永秋問:‘何大哥,我們走了,你害怕不害怕呀?’。
師父說:‘怕,只有人家怕他的,他還在這里殺了…。’師父這才意識到說走了嘴,馬上補充說?!€敢殺豬,我們佛門是不能殺生的’。永秋聽她說了一半,又把話咽了回去,知道她不便說,就沒有再問。
當永秋躺下時,聽到老何在喂豬,她不明白,一個讀書識字的人,怎么到荒山野嶺來開荒種地,養(yǎng)豬呢?,她想明天問問妙常師父。
第二天,當永秋醒來時,太陽已經(jīng)有一竹竿高了,當她洗完了臉,師父從廚房就端來了稀飯,和一塊霉豆腐,永秋想叫何大哥來一起吃,就去敲老何的門。師父說:‘這門開不了,他走后門’。
永秋說:‘這個沒有必要嘛!,堂屋一起用,他走后面不方便’。師父說:‘我也是這樣說的’。
這時老何從外邊回來,他坐下來和大家一起吃早飯,永秋說:‘你把門關死了,走后門兒不方便,堂屋大家用嘛!,要得的’。老何說:‘既然你們說了,那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老何看永秋,她的臉色不錯,是正常臉色。晚上也沒有聽到咳嗽,睡得香。他說:‘怕那病似好了,只是體質弱一些,有點像林黛玉呢?’。
永秋說:‘林姑娘哪是體質弱喲,最后還不是死了’。老何說:‘林黛玉是被氣死的’。妙常聽他們說這些,雙手合十、念著阿彌陀佛,就進廚房去了。永秋看著師父的背影,她說了一句:‘她懂呢!’。
吃了早飯,老何送永秋到了陳家溝,永秋就和師父進城去了。老何找到木匠陳師傅,陳師傅回復道:‘等你備好木材我再來,我現(xiàn)在手上有活路,等你拆了房子,我看哪些木頭還可以用?,你現(xiàn)在就要砍樹,也不是什么大廟,不要太粗的,中等的就行了,和你修房子的木頭粗細差不多,粗的木頭就剖成板子,方子’。
得了陳師傅的答復,又去找燒石灰的王師傅,他倒撇脫,說過幾天就去。老何騎著馬又去城北找譚師傅,譚師傅說:‘過幾天、過了小暑我就去!’。
老何要辦的事情都有了著落,他就順便到豬市和城邊,撿了幾筐豬糞牛糞,堆到一塊兒,用稀泥蓋上,最后才到老趙那里,把買好的米和糠馱回山上。
這兩天老何趁她們不在,他把紅苕秧又翻了一遍,把肥料挑到地里。到了城里趕場那天,他估計,師傅和永秋的事兒辦得差不多了,就到城里去接他們。
老何到了城里,他走背街的巷子,先到小陳家,小陳和陳大姐都不在。估計是到老趙那里去了,他從門檻里拿了鑰匙,把門打開,從里頭拿了簸箕,倒了馬料,他把馬拴好了,就到老趙那里去。
途中碰到永秋,永秋沒有認出何大哥來,老何跟當?shù)氐霓r(nóng)夫沒有什么區(qū)別、就錯過去了。到了老趙的鋪子,見陳大姐在那里守攤子,她正低著頭在做針線。老何走到跟前,她只當有人來買東西、才抬起頭來。
老趙正在里面做活路,聽到老何的聲音,他連忙出來。老何問起妙常師父化緣的事,陳大姐說:‘說來氣死人,趕場天、煮了幾大鍋苦丁茶,茶水一桶一桶往外提,好多人只是白喝,一個銅板也不給,有的人給了,也就是一個銅板,現(xiàn)在收了一大堆銅板。好在人家都知道了,要重修觀音閣了。
老何笑道:‘農(nóng)民得一個錢也不容易,妳看、有的農(nóng)民,把銅板攥在手里,捏出了一把汗,也舍不得亂花。我現(xiàn)在種地,才知道錢和糧食,來之不易呢!’。
老趙說:‘這幾天,王太太帶著妙常,專走大戶人家,給的都是三塊五塊的,善男信女出手還闊綽一點,也有十塊二十塊的。他們做生意的,整天奔波勞碌,蠻辛苦的,還指望菩薩來保佑他們呢!’。
老何掏出大白桿的煙來要抽,老趙說:‘我看你的煙癮越來越大了,對身體沒有什么好處’。老何說:‘我知道,這個能提神兒’。正說著話,王太太和妙常師父來了,永秋跟在她們后面。老趙把她們讓進屋里,王太太把這屋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她問老趙:‘修這房子花了多少錢呀?’。
老趙伸出兩個指頭說:‘用了二百呢!’。王太太轉過身去,她對妙常說:‘妳說一千就夠了,怕不夠喲!’。師父張著嘴,無言以對。
老何趕快接過話來,他說:‘王太太,我算過了,一千準夠,材料都不用花錢,石頭自己打,木頭山上有,磚瓦自己燒,只開師傅的工錢,小工不花錢,只管飯,你說能花多少錢呀?,老趙這房子嘛!,什么都得買,人工開支也不小’。
王太太問:‘小工不開工錢,誰愿意去呀?’。
這時、老趙泡了一壺茶端出來,給大家倒茶喝。老趙說:‘老何的算盤打得精呢!’。
老何喝了一口茶,他說:‘我有個謎語,大家猜,說有一戶人家,門口掛了一頭大蒜,屋里擺了一桌酒席,板壁上掛了一套衣服,看誰猜得出他是什么意思?’。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不能破解。
妙常坐在凳子上,雙手合十,口中念道,‘阿彌陀佛,大家都為錢的事兒著急呢!,你們還有閑心猜謎語’。
永秋想了一下,她問何大哥:‘猜對了,可有獎?。 ?。老何說:‘你看師父為錢的事兒還在著急呢!,還談何獎賞’。
永秋自告奮勇,她想來破解這道謎語,她說:‘看對不對啊?。不是有這句顏語嗎?,會打算,不缺衣穿飯吃?,只要把這頭大蒜打了,就可飽吃一頓,穿著新衣走人’。
老何問師父,‘聽到?jīng)]有?,永秋說了,會打算。不缺衣穿飯吃,我心里有數(shù)兒,化緣化多少是多少。錢多多辦事,錢少也辦事,精打細算,這觀音閣就修起來了,上次說了,院壩、石梯、??踩檬迮m砌,蓋的房子全用青磚青瓦,大殿柱子的木頭干了,還要用紅漆漆一遍,那是何等的氣派!大殿下邊誦經(jīng)房的院壩里,請一尊觀音菩薩的石像,我們一進山門,就能看見觀音大師的慈容!進行祈福膜拜呢!’。
師父冷冷地說:‘出家人不打妄語’。老趙說:‘這么長時間了?,你還不了解他,老何心中有數(shù)呢!,他是說到做到的。當初那個茍三兒,從房里打出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呢!,六尺的漢子,虎背熊腰,足有兩三百斤呢!,我還著實為老何擔心呢!你看我們老何怎么樣?,沒把他放在眼里呢!,沒用刀槍,硬是用棍子把他打倒;沒有兩把刷子,沒有信心,心里沒底兒,能那樣么?,他說到做到,所以你們要放一百個心’。
大家聽老趙這么說,也就把愁云驅散了。陳大姐問妙常師父:‘這幾天,到底化到多少錢了嘛?’。師傅看了看大家,好像不愿意說,吞吞吐吐的。老何說:‘每一筆錢都要記下來,今后要打個功德碑,前面請人寫個序,后面要刻下捐一塊錢以上人的姓名’。
師父說:‘都記下了,那出幾個銅板的,雖是一片好心,人多了,也就沒有記,出得多的有幾家,都是一百!’。這使大家感到驚訝!。
陳大姐問:‘一百,你說的是銅板,還是大洋呀!’。師父說:‘當然是銀元,除了王太太家,還有兩家’。
王太太說:‘那是用來贖罪的!’。老何說:‘話不能這么說,佛主最是慈悲,就是有罪孽的人,還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只要人家醒悟了,想做好人還是可以的’。
師父接著說:‘五十的有兩家,家里的老人是吃齋敬佛的,是對菩薩的一片敬意!家里殷實。其他的也有十塊,八塊,兩三塊的,加起來有六百塊的樣子。該去的都走到了,公家的人不敢去,還有袍哥會也沒有去’。
王太太說:‘曠大爺家要去一下,前幾年老太太硬扎,還去觀音閣敬香呢!,這幾年、年事已高,上不去了’。
該做飯了,老何說:‘干脆去兌點米粉,在家里煮了吃’。王太太忙說:‘我和師父吃素,還是回去吃吧!’。她說完、拉著師父就要走,老何忙說:‘我是專門來接師父和永秋的’。
老何看了看師父和永秋,他問:‘妳們走不走?。 ?。
永秋說:‘我是要走的!’。妙常師父小聲問王太太:‘聽說曠大爺他們袍哥,信的是關公、關圣人,忌諱這廟里的人走動呢!’,王太太說:,‘過兩天、我一個人去吧!,要知會一下老太太,曠家那是得罪不起的!’。
師父說:‘我在城里住了好幾天了,小工都要去了,那我就回去吧!,化緣的事兒,也差不多夠了,如有誠意捐的,就到觀音閣去捐吧!’。
師父回過頭來對老何說:‘你們吃了就在這里等著吧!,我吃完了就過來’。
王太太走后,陳大姐去把米粉兌來。米粉下到開水鍋里燙了一下,就撈起來了,放了很多臊子。在山上看不見油星子,師父不在,正好改善一下伙食。
老何問永秋:‘病看了沒有呀?,怎么樣?’。永秋笑而不答,過了一會兒,她才說:‘你猜猜看?’?,F(xiàn)在,老何在近距離、注意看了看永秋,不難看,長得還挺秀氣的,臉似蓮花,腰似柳,微風一吹要飄走,漂亮是漂亮,天生的麗質,只是瘦弱一些,跟林妹妹差不多!。
老何說:‘叫我猜,這病已好了十之八九了,是不是?’。永秋笑道:‘先生說好了,只是體質弱一些。這病與心情有很大關系,也許是出于安慰,先生才這么說的’。
老何說:‘不會吧!’。永秋說:‘如果真像先生說的,還要吃藥干什么?叫我忌吃辛辣調(diào)料,發(fā)物,加強營養(yǎng),還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
老何說:‘也許好了十之八九吧!,還有一個尾巴,藥還照吃,體質弱,注意調(diào)理,今天買點雞蛋,瘦肉。在我那邊弄,瘦肉不要炒,炒了,師父就聞到味兒了,可以蒸丸子,做瘦肉稀飯。以后養(yǎng)了雞,隔三差五燉上一只,營養(yǎng)跟上了,要不了半年,你就可以做點事兒了’。
吃了粉,老何就去買雞蛋和肉,當他回到老趙的鋪子,師父還沒來,趁這個機會,老趙就問老何:‘他們說曠家的老二,你認得不?’。
老何說:‘那時我們在基層,在湘鄂邊區(qū)是見過的,后來部隊一合并,他就調(diào)走了。不談這些了’。他心里煩,不愿意回憶往事。
這時妙常師父來了,她背了一背篼的東西,看來還是很沉的,老何接過來背到背上。‘咦!這么沉呀!’,老何有些驚訝。妙常師父對著老何的耳朵說:‘這幾天化緣的錢都在里面’。
‘哦’,老何明白了,他問:‘上面還有啥?’。妙常說:‘有一壇霉豆腐,上面放的是米’。
永秋說:‘真虔誠’,她小聲地對老何說:‘把妙常師父當菩薩供了’。老何笑道:‘那是供菩薩的’。永秋說:‘但東西是我們吃了’。
妙常師父見他們鬼鬼祟祟的在小聲說話,就過來問他們:‘有什么事兒,要說悄悄話?’。
老何說:‘沒有說什么,妳這里頭的銀元和銅板分開沒有呀?,銀圓的整數(shù)要放我那里,我給妳收好,不防君子,要防小人;人家都說:人為財生,鳥為食亡,有時為了幾塊錢,還要出人命呢!,以后妳每天都要記流水賬,用了多少錢?,用到哪些地方,都要記下來,不要把賬搞亂了!’。
師父說:‘那就你記吧!’。師父想把這事推出來,老何說:‘我不記,那是妳的責任’。師父見老何不應承,她笑道:‘那就回去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