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二字算是將張毅之整個人從里到外驚得體無完膚,帝師這個詞太容易讓人憶起昔年那位叱咤了整個南朝的光潔之士了,那個人的眼中真正的裝滿了江山子民,話語中溢著濃濃的悲憫之聲,他將自己與國家融為了渾然一體,將膽魄與才情發(fā)揮的淋漓盡致,即使那人離世多年,即使與他只見過數(shù)面而已,張毅之仍然會在偶爾的夢里遠遠的望見那人揮斥朝堂的一幕,那種字字珠璣擲地有聲的大家風(fēng)范令他癡迷神往。
張毅之已經(jīng)深深的陷入到構(gòu)造的虛幻中。
宮九欒也是,她在思念自己的父親。
然后,夢境破碎,又成了那年陰暗骯臟冤屈化成血淚的一天,成了那年戰(zhàn)場之中戰(zhàn)馬嘶鳴將士怒喊不甘的一天。
那年死去的不光她的父親還有鎮(zhèn)國公府的滿門忠良以及數(shù)萬名無碑無名也無處安魂歸去的將士。
“先生?”
“你還有什么想問的一齊問了吧。”宮九欒回過神來,臉上無悲亦無喜。
“這個朝廷已經(jīng)腐敗的不成樣子了,朝臣們拉幫結(jié)派只謀私利,掌權(quán)者昏庸無能識人不清,您又為何要趟進一個藥石無醫(yī)的腐敗沼澤呢?!”張毅之苦口婆新地勸導(dǎo)。
“毅之!你不明白,這個朝廷還有救?!睂m九欒罕見的嚴肅起來。
“還有什么救?先生您……”
“張毅之!你當(dāng)初連真正的朝局都沒見過沒進過,怎知它沒救,落草為寇本就是一方禍害你又怎敢對朝廷對皇上品頭論足,你這是大逆不道欺君之罪!”祁慕白被言和強拉著切磋了一頓后回來恰好聽見這番對話,許春風(fēng)一個沒拉住被他用蠻力掙脫過去,對張毅之的言辭話語極為憤怒。
外人又怎么知道皇兄為了南朝能夠清明哪怕一點點做出了多大的努力和犧牲。
這么一叫喊張毅之總算是知道了祁慕白的身份,當(dāng)年高中榜首馬踏京都的時候康王曾砸了一家酒樓,自己當(dāng)初只朦朧地遠眺過一眼便被聞聲而來的官兵攪亂了視線。
怪不得第一眼見他的時候頗為眼熟,怪不得他身上那股子氣息似曾相識,高高在上的貴族階級身上的富貴氣息他焉能忘記。
“你是康王?一個什么都不懂的草包跟在宮先生身邊也不知是誰給的莫大勇氣,我告訴你,在我的地盤上收起你那副天真無知的樣子,皇室里出來的人有哪個是出淤泥而不染的,正義凜然的讓人惡心。”張毅之一直以來都是寨子里出了名的好脾氣,但他勝在知書達理,這么明目張膽的在宮先生面前發(fā)泄怒火的樣子是眾人從未見過的。
“殿下,宮某告訴過您的。”宮九欒也沉了臉,陰的要滴出水來似的。
張毅之為何對朝廷成見如此之大宮九欒是知道的,甚至可以說除了張毅之自己她是最清楚的。當(dāng)年祁慕桓迫于陸域明壓力無奈將人外任,外任的地方本來也算是個富饒的好去處,可陸域明不愿意使了手段改了圣意將他放到了自己門生遍布的寧州,到了寧州,當(dāng)?shù)刂土⒖探o了下馬威還讓他親手擬了許多不公條例,盡管百姓怨聲不斷哀號滿天飛,可知府依然自在的數(shù)錢,更是在某一天強制性的給張毅之安了莫須有的罪名,這所有的一切知府都推到了祁慕桓的頭上,說是陛下的旨意,開始時他是不信的,可時間久了他就被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漸漸的也信了知府的話,可他哪里知道他暗地里呈交的奏折被陸域明的人截下了呢,他本無錯,可錯就錯在得了皇帝的賞識,可惜,張毅之不知道,所以從他落草為寇的那一天起就與朝廷不共戴天了,那時的宮九欒忙于整頓乾虛閣沒有時間解開他的心結(jié),等她想起來的時候,早就為時已晚了。
可祁慕白天生就是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倔強性子,他就是不服,不服張毅之那樣貶低他的皇兄。
“我皇兄的苦你又怎么知道,綠林不知廟堂,不知道的事情你憑什么私自揣測!”祁慕白將牙咬了吱吱作響。
“夠了!”宮九欒眼睛里的濃霧極劇升騰匯聚成他從未見過的龐大怒氣。
這樣的宮九欒才更像世間另一半的宮先生,陰翳詭譎。
“你想怎么辦?”宮九欒問張毅之,她不是很放心他。現(xiàn)在張毅之對朝廷對官府的態(tài)度太過極端了,宮九欒怕他做出格的事。
張毅之低著頭握著的手緊了緊,然后抬頭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宮九欒的眼睛,那雙灰色的眼睛總能讓他想起溫柔的帝師和嫻雅的樓家小姐。
樓家小姐……
他一直都記得。
張毅之總覺得許春風(fēng)身上有和樓若疏相似的地方,實際上,宮九欒有時候也有這樣的錯覺,可惜,許春風(fēng)沒經(jīng)歷過家族一朝傾覆的絕望,不知道年少的儒慕和依靠被毀滅性的摧毀是怎么的悲慟,她所經(jīng)歷過的一切許春風(fēng)都沒親眼見過,所以她雖然干練精謹?shù)紶柸詴╅|閣女子的氣度,那種氣度和死去的樓若疏有幾分相似但和活在世間的宮九欒又截然不同,
宮九欒的精明虛偽和性格是她在血的荊棘里修刻的面具。
“我,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和您說?!睆堃阒砷_了拳頭,頭偏向一旁不再注視那雙貌似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宮九欒看得出張毅之內(nèi)心的動搖,她甚至猜到了張毅之的想法,可并不確定。
“你厭惡朝廷?”她開始旁敲側(cè)擊以求得心中猜想。
“對,這樣的時局讓人厭惡?!睆堃阒蝗磺榫w激昂了許多,朝廷這兩個字似乎成了他的逆鱗。
“想毀滅?”
“是!”
“想討個公道?”
“對!我需要一個公道?!?p> “為了那點執(zhí)念不惜代價?”
“哪怕沒了這條命……”
“想造反?”
“是,我……”
張毅之被突然的質(zhì)問愣住了,他完全不知道為什么宮先生知道的這么清楚。
“毅之,你的眼睛里藏不住仇恨?!?p> “我看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