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萬鳥歸林。
在距離京城很遠的山林旁,有一處無名的村莊。裊裊炊煙從小屋中升起,孩子們拿著木制的粗陋玩具在黃土路上歡快地奔跑著,歸家的男人抬起疲憊的手臂敲開了房門。
村莊本來是有名字的,只不過在戰(zhàn)火與和平的交替中,人們拋棄村子離開,又重新回來建立家園,就在這樣交替的過程中,人們忘記了村莊的名字。
在沒有記住的意義時,遺忘往往是最方便的選擇。
一名黑袍男子騎著一匹老馬緩慢走進了村子里,年輕的男子頭戴斗笠,背上背著一個長方形的古樸黑盒,一身肅殺之氣。遮住臉的斗笠、在黑袍下若隱若現(xiàn)的劍柄,無一不讓玩耍的孩子逃回了家、守家的女人關(guān)上了窗。每當(dāng)那匹老馬喘著粗氣從屋前經(jīng)過,屋里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當(dāng)那深淺不一的腳步聲從屋外緩緩地走過后,才松了一口氣。
“影,我的老伙計,不用走那么快。”黑袍男子俯身拍了拍他身下的老馬。
“慢慢來,你已經(jīng)不年輕了。不急,那家伙估計還在睡覺,我們慢慢走就行了?!?p> 棕色的老馬喘了一口粗氣,將原本就很慢的腳步變得更緩慢了。
“好伙計,”黑袍男子笑了笑,“這次回去后你就可以養(yǎng)老了?!?p> 出了村莊,一人一馬拐進了林中的小道上。秋日的夕陽將僅剩的陽光灑落在林中,紅色的楓葉隨著微風(fēng)飄落。馬蹄輕踏在被落葉蓋住的小道上,悄然無聲。
小道的盡頭是一個被籬笆圈起來的空地??盏刂杏幸粋€小木屋。小木屋上滿是爬山虎這類的植物,拉窗緊閉著,窗紙上滿是破洞,整個小屋簡直就是肉眼看得出來的千瘡百孔。
“到了呢。”
……
年邁的老人突然從床上驚醒,他嘗試動一下,但最后也只是睜開渾濁的雙眼看向四周。
小屋的門虛掩著,屋外的月光在小屋內(nèi)映出一條白線。小屋內(nèi)火爐發(fā)出暗淡的火光,一個黑影縮在火爐旁。
“是歐陽騰月先生嗎?”老人發(fā)出嘶啞的聲音。
“秋天的夜晚很涼的,你居然連火都不生。真不怕死啊?!睔W陽騰月并沒有正面回答老人的問題。
“果然是您啊。”老人咳嗽了一聲,“人老眼花,都已經(jīng)看不出您來了。”
歐陽騰月沉默著搗鼓了一會兒火爐,然后端過來一個木碗,“喏,我用你廚房里最后一點材料做成的藥粥,多喝點對身體好。明天我再去城里幫你買點回來。”
“不用了。”
“你身體又不好,還逞啥強?快吃吧。”
“不用了。”
“秦雨!”
“真的不用了,不要為一個將死之人浪費食物。”
歐陽騰月茫然若失地坐在床前的小椅子上,“你還剩多久時間?”
“挺不過今晚了。”
歐陽騰月嘆了一口氣。他低著頭坐在椅子上,將右手抵在腮幫子上。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抬頭說道:“也好,那樣就不用麻煩我每天晚上跑來照顧你了,你不知道那些村莊里的人,我都第六次經(jīng)過了,他們還是被我嚇得那么心驚膽戰(zhàn)的。”
言語里滿是苦澀之意。
“是啊,不用再麻煩先生您了。”老人將渾濁的目光看向黑暗的屋頂,然后又詢問道:“我拜托您的事情怎么樣了?!?p> “都處理完了,京城內(nèi)已經(jīng)再無怪異。”
“拜托您說一下經(jīng)過。”
于是,歐陽騰月就跟秦雨說起了他在京城的經(jīng)歷——由蛇變成的妃子、躲在元始天尊神位里的夔牛、靈景寺的瘋和尚……
“你別說,我現(xiàn)在都成了江湖上的名人。”歐陽騰月想起了幾天前他在一處酒館的經(jīng)歷,不禁搖頭苦笑了起來。
“那條蛇為什么要偽裝成妃子?”
“哦,那是巴蛇。你可聽說過巴蛇吃象?這蛇不是貪吃,而是貪婪。當(dāng)修煉成妖后,就不只是貪吃了,它貪的是權(quán)?;癁殄雍螅群罂刂屏嘶屎蠛突噬?,成果也非常顯著。至少我有可靠消息表明,最近皇帝身邊那些所謂‘水土不服’而死的妃子,沒有一個被找到尸體,應(yīng)該都是被它給吃了?!?p> “但皇帝身邊依舊不缺能人異士,為了讓自己變強,它做了幾件事?!?p> 歐陽騰月豎起了三根指頭。
“一,將夔牛咬傷,趕至元始天尊的神位里,從此靈靜觀常有驚雷,香火斷絕。”
“二,蠱惑靈景寺天生神力的胖和尚,賜予其上百斤的混鐵禪杖,命他整日守在正殿前,佛事、誦經(jīng)、香火都受到了嚴(yán)重影響。”
“三,將魑魅魍魎引入城中,使京城滿城風(fēng)雨,既能轉(zhuǎn)移除妖師們的注意力,又能讓他們疲于奔命。”
歐陽騰月一一收起了三根手指,將手握成了拳頭,說道:“一座沒有驅(qū)邪法事、滿是魑魅魍魎的城池,其中還有一條上古的巨大妖蛇位居上位,再過數(shù)個月,整個京城必將成為那條臭蛇的暖巢,到時候,在我插手之前,沒有任何一個除妖師能解決掉它,后果自不用說明?!?p> “說實話,當(dāng)我親眼目睹到那條巴蛇時,就那沖天的妖氣,我可以確定天下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孤身面對那怪物。”
“當(dāng)時它還沒注意到我,為了防止它在皇宮中現(xiàn)出原形,我攻其不備,斷其七寸、刨其蛇膽、穿其心肺,結(jié)果把它打成那樣,它都還趁我不備化成小蛇逃跑了,逼得我追了它七天七夜,才在一間酒館將其擒獲。為什么抓它?哦,這個啊,只是為了拔下它的利齒用來鑄劍或鍛刀之類的,拔完后我就把它解決掉了?;钗锏难例X可比死物的更有兇性。”
“原來如此,只不過再允許我詢問幾個問題?!?p> “你問吧?!?p> “當(dāng)時那宮中謠傳的狐貍精是怎么回事?”
“那個啊,”不知為何,歐陽騰月有點為難地撓了撓臉,“那是我派去的間諜,專門打探宮內(nèi)的情報和潛入皇宮的最佳路途,順便還可以解除巴蛇對皇上和皇后控制?!?p> “為什么那瘋和尚被您刺穿了脖子卻沒有死?”
“這個嘛,因為那把劍是特制的。我在鑄劍的時候加入了麒麟的鱗甲,麒麟乃瑞獸,用其甲鑄成的劍只斬怪異不斬人。那瘋和尚功德甚高,巴蛇的魅惑之法無法進入其體中,而積累于脖頸之處,我只需用劍將那里的邪術(shù)給殺了就行了。”
“您怎么會有……算了,京城中那些零零總總的怪異有多少是被您解決掉的?”
“半數(shù)左右吧,大部分除妖師都被那宮中的狐貍精引開了注意力,這倒是我的失算?!?p> “呼?!崩先颂稍诖采贤鲁鲆豢跉猓皻W陽先生真是厲害啊。辛苦你幫了我那么多忙?!?p> “你要是真覺得我辛苦,就不應(yīng)該讓我處理這些麻煩事。”
歐陽騰月將木碗中的藥粥一飲而盡,說道:“真是的,真不知道秦柱那個笨樵夫怎么會有你這么個爭氣的好兒子,實在是難以置信。”
“聽父親說,您和他的關(guān)系是在一次事件后變得要好起來的,能跟我說說嗎?”
“呵,行啊,這事也蠻有趣的?!?p> 然后,在皎潔的月光下、無人造訪的黑暗小屋中,歐陽騰月向老人講述了那因為身上帶有寶物,而被妖怪們追殺的笨樵夫的故事。
“你爹笨死了,最后被我騙走了寶物還那么高興。”歐陽騰月就這樣結(jié)束了整個故事。鉆入室內(nèi)的晚風(fēng)帶來些許寒意,卷起火爐中些許火星。
“現(xiàn)在想來你們父子倆還是有共同點的,就是你倆都很笨。”
“是嗎?”老人發(fā)出了嘶啞的笑聲。
“對啊。”歐陽騰月輕搖著身體說道。
“你父親被我騙了,卻沒有一點懷疑,還經(jīng)常跑來感謝我的救命之恩,我有段時間進京的跑腿都是他。而你嗎?更笨了。”
歐陽騰月斜著眼睛看向老人。
“拼盡全力考上功名,最后甚至成為了皇上身邊紅人。然而,這樣的一個大人物卻憂國憂民到?jīng)]有家室,最后被奸臣排擠,淪落到了這般田地,還需要我這個老怪物來照顧你?!?p> “還是以前的你可愛點,經(jīng)?!畾W陽哥哥’,‘歐陽哥哥’地叫我,現(xiàn)在居然叫我先生了。唉,什么時候你也變得這么無聊了?!睔W陽騰月輕彈了一下老人的額頭。
就像過去他教訓(xùn)那不老實的孩子一樣。
“說實話,你要是有孩子的話,我都還可以幫你照顧一下。結(jié)果你家的香火到你這就斷了,為了這個快滅亡的國家,值得嗎?”歐陽騰月托腮問到。
“我也不知道啊?!崩先松晕⒁苿恿艘幌律眢w。
“咳咳,我以前認(rèn)為這個國家即使不繁榮昌盛,也絕不能讓它發(fā)生戰(zhàn)爭。戰(zhàn)爭只會給像我父親那樣的人帶去災(zāi)難,所以我拼了命地去更改國家制度,減輕勞役賦稅,與匈奴議和,讓國家休養(yǎng)生息,結(jié)果卻被一群只想著權(quán)利的奸臣給陷害到了這種地步。”
“當(dāng)我丟掉官職,被趕出京城時,我也曾想過這樣的國家,亡了也罷。但是啊,”老人看向房門,“當(dāng)我看到村里的人能那么高興地生活的時候,就覺得這樣也是值得的?!?p> 歐陽騰月沉默了一會兒,挺直了身體。
“秦雨啊,給你講個故事吧。在很久以前,有一個人也曾像你一樣愛著一個國家,當(dāng)它滅亡時,他差點失去理智。但隔了一段時間后,呵,他也不知道隔了多久,那國家亡了。新的國家成立了,然后又過了一段時間,這個國家再次消失……”
“然后那個人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無盡的時間面前,這些國家只不過是長河里的石子,它們終將隨著時間流逝。真的,在時間面前,人們所在意的事物都變得毫無意義似的?!?p> “最后,他不再將情感寄托于人類與國家。他更喜歡那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只有它們肯與他長久地作伴飲酒,而不會先他一步離開。后來,那個人還企圖將妖怪拉入他的酒伴范圍內(nèi),卻發(fā)現(xiàn)它們雖然可以不停地活下去,但終會被人類殺死?!?p> 秋夜的晚風(fēng)吹開了房門,皎潔的月光照亮了黑暗的室內(nèi)。老人看見歐陽騰月站了起來,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酒葫蘆。
“妖怪們仇恨人類,即使一開始不仇視,最后也會仇視。然而不知道為什么,這些能夠長生的家伙卻會被短命的人類一個又一個收拾掉。太怪異了吧,不知春秋的蟪蛄竟然將與天地同壽的日月給殺死?!?p> 歐陽騰月攤開了雙臂,搖搖晃晃地走著,仿佛在跳著怪異的舞蹈。老人沉默地看著他。
“他本為人類,渴望著一同飲酒的友人、一同觀月的知己、一同賞花的戀人,他渴望與同伴一起游走江湖,渴望與兄弟們像英雄一樣馳騁沙場??蔀槭裁??”
歐陽騰月動作變得更大了,眼角閃過一絲淚花。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他咿咿呀呀地哼著那古老的詩句,月影斑駁,月光在他的長袍上躍動著,柔和地泛起幾縷波瀾。
下一刻,故事的主角變了。
“像你一樣的家伙為什么才陪我那么久,就這樣離開了。你們像牡丹一樣,年幼時含苞、輝煌時綻放、最后凋零,有的哭著離去,有的含笑飄逝……而我,”
歐陽騰月似乎在為自己的命運哭泣,又仿佛在向世界嘶吼。
“而我還未綻放,就已凍結(jié)了啊!”
他幾乎是哭泣著吼出了這句話。
“看著你們一個個凋零,我卻連自然地飄逝都做不到。我討厭自殺,因為我討厭被生活擊敗的懦夫。我渴望有人來帶走我,卻無人能破除那堅冰。我只能茍活于世,看著我所珍視之物一一離去而又無能為力。”
“只不過啊,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你的心情?!?p> 歐陽騰月停下了動作,月光使他的身影變得虛幻飄渺了起來,一個溫柔的笑容浮現(xiàn)在他臉上。
“就算是我,也渴望著有一個國家能陪我活得更長點啊。我很感謝像你這樣的家伙,即使是短暫的燭火,你們也確實溫暖我的世界,真的很感謝你們。而且啊,我……”
歐陽騰月突然停了下來,沉默著坐到小椅子上。
最后,歐陽騰月并沒有說出那句話。
老人沉默了一會兒,最后輕輕地搖了搖頭:“歐陽哥,你真的很厲害呢,呵,又是一個不錯的故事。”
歐陽騰月愣了一下,輕笑著說道:“對吧,你的歐陽哥哥最厲害了。”
一瞬間,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從前,回到了一個年輕人照顧病倒在床的孩子的時候。
“我已經(jīng)開始后悔沒有生一個兒子來陪你了,呵呵呵,咳咳咳……”
老人突然開始咳嗽了起來,歐陽騰月連忙上前扶住了剛剛直起身子的老人。
突然,屋外傳來了渡鴉的叫聲。
“不會吧,這種時候……”歐陽騰月看向門外。他讓老人重新躺回了床上。
“老家伙,你還是趕快歇息吧,早到睡覺的時間了。”
“我這老骨頭,要是睡了,可就醒不來嘍。”
“我知道,但至少我可以讓你安靜地睡去。在你過世時,有我守在你身邊你應(yīng)該感到榮幸。”
“呵呵,確實呢?!崩先藢㈩^枕在枕頭上,“我是有點累了。”
看著老人閉上了眼睛,歐陽騰月站了起來,向屋外走去。
“我是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打擾到你的?!?p> 歐陽騰月戴上斗笠,背上黑盒子,走出小屋并關(guān)上了房門。
屋外,一群士兵已經(jīng)包圍了小屋。月光之下,利刃反射出冰冷的寒光。
“前天晚上和昨天晚上的教訓(xùn)還沒受到嗎?”歐陽騰月一邊說著,一邊慢悠悠地走到院子中心?!拔也皇且呀?jīng)托人告訴左丞相做事不要趕盡殺絕了嗎?怎么今天又派來那么多人?估計有幾百人了吧。嚇,真可怕,昨晚才來幾十個人放火呢。”
歐陽騰月停在了院子中心,蕭瑟的秋風(fēng)從黑袍上拂過。飄落的秋葉在他四周打轉(zhuǎn)。
“秦雨不會活過今晚的,還請各位高抬貴手,安安靜靜地離開可以嗎?”
沒有一個人回話。
“談不攏嗎?那就不說廢話了。”歐陽騰月從黑袍下拔出了一把長劍,劍刃在皎潔的月光下閃爍著白色的光芒。
“放箭!”
一瞬間,樹林之中,滿是火光。因為弓箭手在步兵后方的原因,箭矢并沒有直直射來,而是以一定的角度射向了天空。點燃的箭矢如煙花一般照亮天空,然后又迅速落下,目標(biāo)直指小木屋。
長劍揮舞,以歐陽騰月為中心,一股氣流向他席卷而去,秋天的落葉圍著他翩翩起舞。
劍技一瞬間就完成了。
匯聚的氣流戛然而止,歐陽騰月將長劍拋向空中。長劍孤獨地飛向夜空,白色的寒光在數(shù)百只火焰面前顯得如此弱小。
“散!”歐陽騰月向那把劍扔出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把小小的飛刀。
飛刀以迅雷之不及眼耳之勢擊在了劍刃上。
“叮!”
先是一陣清脆的聲音,像清泉一般泌人心肺。
緊接著,一股龐大的劍氣自長劍噴涌而出,在院子上方以長劍為中心向四周飛掠而去。淡白色的氣刃在月光下雖不明顯,但所到之處,火光無一不被滅掉。
待長劍落下,歐陽騰月輕輕將它接住,隨后,數(shù)百根斷掉的箭矢落了下來,灑在了院子中。
一陣驚呼聲從周圍傳來。為首的將士立刻大吼一聲:“都給我冷靜,騎兵們上,干掉他?!?p> 數(shù)十匹駿馬嘶鳴一聲,踏著落葉沖鋒而來,駿馬上的騎兵揮舞著長槍將卷起的落葉斬穿。
“都給我滾!”
一聲怒喝,長劍輕輕劃過地面,緊接著又兇猛地抬起。
轟隆一聲!大地發(fā)出了悲鳴。
轉(zhuǎn)眼之間,歐陽騰月正前方的大地被一股劍氣掀起,從院子中心到籬笆門外,泥石飛揚。沖過來的騎兵和沒反應(yīng)過來的步兵們慘叫著被掀翻在地上,又陷入了坑中,正前方?jīng)_過來的所有騎兵就這么全軍覆沒了。
為首的將士不再發(fā)號命令。駿馬在坑中驚叫著,士兵們哀嚎著從泥土中爬出來。
注意到周圍的士兵被震懾住后,歐陽騰月將長劍收入鞘中,輕聲說道:“雪冥,幫我盯住他們,盡量別傷人,他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一個女子從他身后走了出來。
無論是站在四周的將士,還是陷在坑中的士兵無一不瞪大了眼睛。
若說天上有仙子,那想必此女即為天上的佳人。
沒有任何裝飾的黑色長發(fā)垂至腰間,黑色的眼眸里似乎泛動著秋水,那如詩如畫的面容抓住了每一個將士的心,纖細的腰肢被淡藍色的腰帶纏住,白皙的小腿在隨風(fēng)飄動的長裙下若隱若現(xiàn),那白色長裙雖然樸實無華,卻最能襯出她那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zhì)。
那皎潔的秋月在這位仙子面前,也變得黯然失色。
正當(dāng)眾人目瞪口呆之際,歐陽騰月轉(zhuǎn)身走進了草廬中。只見那仙子抬起潔白的小手,青蔥玉指一轉(zhuǎn),一道厚厚的冰墻突然拔地而起,將小木屋圍住。
“不好!”為首的將士這才反應(yīng)了過來,連忙下令道,“放箭!”
數(shù)百只火箭再次升入空中,又落下,只不過冰墻上方很快結(jié)了一層冰,像盒子一樣將小木屋罩在了里面?;鸺荒軣o力地在上面彈開。
……
小屋內(nèi),歐陽騰月輕輕將門關(guān)上,卻注意到床上的老人睜開了雙眼。
“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嗎?”
“沒什么。”歐陽騰月坐在了床前的小椅子上。
“就是一陣大風(fēng)吹倒了一棵樹,樹上的夜梟怪叫一聲,把我嚇得大喊大叫而已。你就安心睡吧。”
“這樣啊。”老人似乎有點曖昧地笑了一下,“這個國家的野鳥還真是不讓我安分呢,真是謝謝你了,歐陽哥?!?p> 歐陽騰月沒有回話。
老人輕微笑了一下,然后又閉上了眼睛。
歐陽騰月靜靜地坐在一旁,看著他沉沉睡去。
……
在場的所有士兵沒有一個人能砸開那厚厚的冰墻,即使是用火燒,那冰墻也只是化了再凝固,到最后反而是火把熄滅了。
人們只能眼巴巴地透過厚厚的冰層看著那位仙子在那狹窄的空間里,百無聊賴地來回走動著,偶爾還蹲下身去撥弄地上蟲子。
……似乎這樣也不錯。
月亮慢慢地向西邊沉去,朦朧的陽光在東邊升起。
仙子突然像是聽到了什么似的走進了小屋中,沒有一個人看到屋內(nèi)到底是什么情況。
當(dāng)天蒙蒙亮之時,人們注意到冰墻上突然產(chǎn)生了裂縫,裂縫逐漸擴大,最后覆蓋住了整個冰墻。一瞬間,冰墻碎裂,四射的冰晶讓周圍所有的士兵閉上了眼睛,遮住了臉。過了好一會兒,他們才回過神來。
小木屋里并沒有傳來任何動靜。
又過了一會兒,為首的將士才下令搜索屋內(nèi)。
打頭的士兵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推開了虛掩的木門。小屋內(nèi),火爐的火已經(jīng)熄滅,一個小木碗被放在床前的椅子上。床上空無一人,房間內(nèi)已經(jīng)沒有人的氣息了。
……
影低頭在地上吃著草,離它不遠處,歐陽騰月用石頭搭起了一個小墓碑。
這里是一塊風(fēng)水寶地,距離小木屋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距離。
歐陽騰月若有所思地坐在秦雨的墓前,雪冥則沉默著坐在他身邊。
微風(fēng)吹過,將雪冥身上那淡淡的香氣帶到了歐陽騰月那。
“雪冥啊。”歐陽騰月掏出酒葫蘆,飲了一口酒,“我以前應(yīng)該也有過這樣的好朋友吧。以前他們過世時,我還會為他們哭泣,而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流不出一滴眼淚了。”
雪冥只是沉默地看向歐陽騰月。
“為了不被傷害,我盡量地遠離人類,盡量不與人們產(chǎn)生太多關(guān)系,但最后仍會被他們吸引。像飛蛾撲火一般與他們產(chǎn)生聯(lián)系?!?p> “結(jié)果當(dāng)那短暫的燭火消逝之時,我只會被那之后的寒冷傷得更疼。我感謝著那短暫的溫暖,也詛咒著那短暫的溫暖。有時真希望我真的是個怪物,沒有七情六欲,就不會被這一切給傷害到了?!?p> “只不過啊,那是不對的。人與人的接觸,自然會有悲歡離合。就像四季的花開花落,月亮的陰晴圓缺一般。這一切至少還能證明我還是那個我最喜歡的人類?!?p> 似乎察覺到自己說了與平常不太一樣的話,歐陽騰月咧了咧嘴。
“唉,什么時候我像一個老頭子一樣嘮嘮叨叨了,雖然我年齡已經(jīng)夠大了?!睔W陽騰月收起了酒葫蘆,正準(zhǔn)備站起來時,一雙冰冷的小手蓋住了他的手。
雪冥看著歐陽騰月,一字一句地說道:“月,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直到世界的終末。”
歐陽愣了一下,輕笑著說道:“真是好久沒聽你說話了呢。你這句話我可以理解為要是我不小心死了,這世界也就完了,對嗎?”
聽起來是玩笑話,但歐陽騰月卻沒有一點玩笑之意。聽到這句話,雪冥也只是歪著小腦袋,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輕笑。
“吶,雪冥。你知道我沒有對秦雨說出的話是什么嗎?”
雪冥點了點頭。
“說來聽聽。”
“你想說的是‘我已經(jīng)不再孤獨了’,對吧?”
“一字不差。”歐陽騰月打了個響指,“有你、小狐貍,嗯,可能再算上渡鴉,再加上這美酒與秋月陪伴,我還奢求什么啊?!?p> 兩人靜靜地坐在一起,享受著這來之不易的寧靜。
“話說,雪冥啊。你真的不反對小狐貍和我約會?”
“嗯。我很喜歡她的尾……我很喜歡她,她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妖怪。把你交給她我很放心?!?p> 歐陽騰月似乎有點驚訝,他疑惑地向雪冥問道:“奇了怪了,往常那時候,你應(yīng)該都會鬧別扭才對啊,怎么現(xiàn)在那么心胸開闊?”
“月,你也該明白如果一個女孩子決定花一輩子來追你,你是不可能阻止的,更何況她還是一只癡情的妖怪?!?p> “可我已經(jīng)有你了啊?!?p> “但你拒絕不了也擺不脫啊。所以,你至少得有點表示,而且我允許了。”
歐陽騰月臉不禁抽了一下。
說好的廝守終生呢?
說好的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做連理枝呢?
那我平常她一表白,就堅決地拒絕她還有什么意義嗎?
而且怎么感覺雪冥今天的話那么多?。?p> “再說了,”雪冥突然露出了惡作劇似的笑容,“反正你到時候也會帶著我,我會在一旁監(jiān)督的?!?p> 歐陽騰月愣了一下,一邊苦笑說著“你這家伙”,一邊揉著雪冥的小腦袋。而雪冥則像小動物一樣,一臉舒適地享受著。
但歐陽騰月的內(nèi)心則不太好受。他知道這是雪冥原本的性格,但數(shù)百年來,難得一見。更多情況,她都是一個基本不說話的、類似人偶一樣的存在。
想想又要隔很長時間才能再見到她高興的樣子,他就有一種無奈而又心酸的感覺。
一切都是為了他而變成這樣的。
歐陽騰月站了起來,把一個東西放在了墓碑上。
“走吧,我們?nèi)フ叶渗f那妮子去,希望小狐貍別在她身邊,否則她會因為我溜走的這件事,把我給燒掉的?!?p> 歐陽騰月先將雪冥抱起放到了影身上,然后再騎了上去。兩人一馬就這樣晃晃悠悠地離開了這片風(fēng)水寶地。
而在秦雨的墓碑上,則放著一朵由冰做成的牡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