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噠。”
次日午后,周帆又一次走進了那件壓抑的溫暖房間。
“……”
譚清婉抬起眸子,眼神依舊是如同被抽干靈魂的美麗瓷器一樣。
漂亮、精致,卻唯獨沒有屬于孩子的生機。
說實話,這是一種很壓抑、很讓人厭惡的眼神。
任何人第一次接觸到這種死氣沉沉的眼神,都會下意識想要逃離。
但是周帆卻不一樣。
他知道死水一般的眼神背后蘊藏著一種什么樣的情感。
那種沉默,不是對別人,而是對自己的。
所以,他不會害怕。
周帆不僅坦然地承受了這種壓抑的注視,甚至他還把目光投向了女孩。
就這樣,兩個沉默著相處了數(shù)月之久的人,終于迎來了第一次的對視。
周帆敏銳地意識到,就在剛才,這個女孩的眼睛細微地眨動了一下。
這個細節(jié),讓他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絲笑容。
很快,譚清婉就垂下了眼眸。
周帆并沒有順著這個機會繼續(xù)深入下去。
雖然這的確是一個好機會。
看起來,這扇從內(nèi)部鎖上的大門似乎出現(xiàn)了一絲松動的痕跡。
但——既然譚清婉不想談,那就不要談。
這不是戰(zhàn)爭,沒有必要決出一個勝利者。
周帆坐在地上,從書包里拿出個繪畫本和素描筆。
譚清婉本來想要如同往常一眼沉默下去,但是從眼角的余光之中,她卻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個非比尋常的細節(jié)——房間的門,并沒有合上。
她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就像是被昆蟲飛到身上一眼,開始坐立不安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譚清婉終于忍不住,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周帆。
周帆全裝作沒看見。
譚清婉繼續(xù)示意。
周帆就繼續(xù)當作沒看見。
好半天,譚清婉終于忍不住了,起身就想要把房間的門給關上。
“哦?清婉,你想要出去嗎?”
這個時候,原本雙目失明的周帆頓時就像是神跡一樣重新獲得了光明,立刻站起身,拿著繪畫本跟在譚清婉后面。
出去?
離開這個房間?
譚清婉握住門把的手僵住了,呆呆地看著周帆。
她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把房間門合上,然后重新坐回了角落里。
“哦,原來你不想出去啊。“
周帆理解地點了點頭,又拿著繪畫本重新坐了下去。
沙沙的聲音響起,一個握著門把的女孩很快就出現(xiàn)了繪畫紙上面。
畫完之后,他滿意地審視了一番,隨后用一種非常平常、非常普通、非常隨意、似乎根本沒有半點目的性的語氣,補充了一句說道:“清婉,要是你想出去的話,不用問我,打開門,然后你就能出去了?!?p> “……“
譚清婉沒有說話。
既然這樣,周帆也不說話。
房間立刻恢復到了沉默的氛圍里面。
好像是過了一個世紀,就在周帆快要畫完第六幅圖像的時候,譚清婉站了起來,看得出來,她很猶豫,一直盯著周帆的眼神,似乎是想要得到某種同意一樣。
再一次,周帆選擇了成為雙目失明的瞎子。
譚清婉走到房門旁邊,把手放在門把上面,下意識回過頭去看向周帆。
你隨意,隨意就好,我就看看,我不說話。
周帆臉上浮現(xiàn)出這樣誠懇的表情,拿起繪畫本,跟在譚清婉身后,完全不對她的行為發(fā)表任何意見和建議。
現(xiàn)在,譚清婉的臉上終于不再是一潭死水了。
她糾結(jié)著,猶豫著,似乎是在等待周帆下達命令,讓她出去,或者——不讓她出去。
一直以來,她的父母就是這樣做的。
應該做什么,不應該做什么,從來都是分得清清楚楚,黑白分明,沒有一絲一毫灰色的余地。
父母對她的期望,從來都只是聽話,乖巧,懂事。
“只要聽話就好!”
“真是乖巧的孩子!”
“清婉真是太懂事了!”
這就是她人生中最常聽見的三句話。
從小到大,譚清婉就是這樣生存下去的。
聽話、乖巧、懂事,最好、、能像個木偶一樣就好了。
譚清婉是這樣認為的,她也是這樣執(zhí)行父母的指令的。
只是這一回,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現(xiàn)在房間里,只剩下她和周帆兩個人。
而看樣子,無論她做出什么樣的選擇,周帆都不會有任何意見。
譚清婉顫抖著手,用力地旋轉(zhuǎn)了一下,然后輕輕一推。
房門——被打開了。
不對、、不對、、不該是這樣的。
譚清婉的身體非常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臉上浮現(xiàn)出慌亂的神色。
幾乎就在看到客廳的一瞬間,她立刻非常用力地拉近門把手,又一次把門關上了。
“呼——呼——”
譚清婉背著門,急促地呼吸著,隨后才意識到房間里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她、、她到底做了什么啊!
為什么她要做出這種奇怪的事情??!
那個人會不會討厭她?他、、他會想什么呢?
譚清婉的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灰暗的神色,有一種想要逃到另外一個房間的沖動。
良久,她小心翼翼地抬起頭,想要看清楚周帆的表情。
只是,出乎譚清婉意料的是,周帆的表情,依舊是沒有絲毫的變化。
就像是,無論她做了什么樣的事情,在這個人的心中,都是可以接受的一樣。
奇怪……真是太奇怪了。
譚清婉忍不住看了一眼,又忍不住再看了一眼。
她幾乎可以想象,要是房間里的人換成父母的話,會變成怎樣的一副場景。
出去,或者不要出去。
簡單,清楚,直白,便于執(zhí)行。
要是這樣的話,她就不會做出開門之后又合上的奇怪事情了。
這個人,和她的父母、、好像有點不太一樣。
譚清婉悄悄觀察了周帆幾眼,在他快要注意到的時候,飛快把視線移開,然后走到房間的角落里默默坐下,用背部對著周帆。
周帆也跟著她一起坐下,畫起了最后一副素描。
下午五點半,一只修長的手伸到譚清婉面前,柔和的指節(jié)之間稍微彎曲了一下,大拇指和食指悄然松開,把一張六格的繪畫紙悄悄放在了譚清婉面前。
隨后,譚清婉就聽到一聲輕輕的關門聲音,她松了一口氣,緊張的背部終于放松了下來。
面對那種從來不曾遇到過的情況,她完全不知道應該怎么辦。
還好,暫時算是結(jié)束了。
至少,在明天到來之前,她都不用再去思考那個問題了。
譚清婉揉了揉自己的臉,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
下意識地,她看向了身前的那張繪畫紙。
第一個小格,是一個女孩抬起眸子看向某人的場景。
第二個小格,是女孩握住門把手,呆怔住的模樣。
第三個小格,是女孩坐在角落里,一言不發(fā)的模樣。
第四個,第五個,……
第六個小格,是她拉開門之后,再度關上的場景,臉上是一種慌張、不知所措的神色。
……
譚清婉沉默著想了一會,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回過神來之后,她走到角落里,把這張繪畫紙放進了箱子里。
做完這些事情之后,譚清婉坐在地上,默默抱住自己的膝蓋。
那種沉默壓抑的氛圍再一次籠罩住整個房間。
只是這一次,她的眼中閃過了一絲期待的神色。
明天啊,快點到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