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祿閣才人
進了天祿閣之后,我方知是映霞向殷才人求了,才有這次我來天祿閣的機會。我對映霞感激得不行,同時也放下心來,把太子沒把自己要去東宮,當(dāng)作是一場巧合。
初見殷才人,并非正式拜見,而是在天祿閣后的竹林中。
我一早起來,打算四處走走,熟悉以后生活做事的地方,卻在竹林的空地見到了一抹翩然起舞的淺紫色。那身影隔著竹葉,看不清容顏,卻輕移蓮步,似凌波水仙;轉(zhuǎn)而又如燕子穿林,橫空掠過;輕舒云手,玉袖生風(fēng),行云流水,不似凡人。沒有樂聲相和、沒有眼波流盼,沒有冶艷妖嬈,有的只是自然舒展——勝過人間無數(shù)。
我呆住,忘記身在何處。
女子在空中一擰身,衣袂翻飛地落在我面前,問道:“夭夭?”
這是個美貌的女子,她的美并非面目如何魅惑人心,而是有一種清雅,如雨后幽蘭慢慢散發(fā)自己獨有的香味。我自慚形愧,垂頭回答:“是。”
“你會跳舞?”
“不會。”
“我剛才瞧見你的樣子,應(yīng)是看懂了什么?!?p> 我想了一下,回答:“我不知道。我只覺得,仿佛是山谷中的花兒,卻被人移到盆中賞玩;分明是高飛的鳥兒,卻被關(guān)進籠中不能飛翔?!?p> 女子笑起來,燦若朝霞?!拔沂且笸駜?,就是宮里傳說的天祿閣殷才人。”她伸手用袖子拭去我面頰上的淚,“嗯,你果然很能哭啊?!?p> 我這才知道自己又糊了一臉眼淚,瞬間雙頰發(fā)燙。
殷婉兒道:“我原是吏部尚書家的庶女,父親犯事,家里被滅了三族,女眷都淪為掖庭奴婢。我十五歲做了掌計,十六歲做典計,曾是這后宮中最年輕的七品女官?!?p> 欽佩之情油然而生。后宮之中的女子,除卻嬪妃便是內(nèi)侍女官最有權(quán)勢,即便是帝后也要給她們些許顏面。
殷才人拉著我往回走,邊走邊說:“你還小,也不必做什么活,就跟著我學(xué)些算賬、寫字、女工什么的?!?p> 言辭間,她待我極為親厚,我不禁受寵若驚。捏了捏身上的素服,我結(jié)結(jié)巴巴道:“可是,我,啊不,奴婢,奴婢尚在孝期,怕是不吉?!?p> 殷才人撲哧一笑,如菡萏初綻,“什么吉不吉的,我小時候見過你娘,是個明事理的奇女子,只是高傲了些。想來她也不會計較什么孝期不孝期的。你好好學(xué),將來也能搏一個前程。”
前程!我沒想到殷才人見過阿娘,對她更是好感陡增,兼之最后一句著實在為自己打算,感激得說不出話,一個勁傻笑點頭。
殷才人也看著我笑,目光溫柔可親,卻有點悠遠,似乎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什么人。
晚食后無事,我激動了一整天,此時終于有空拉著映霞談?wù)撘蟛湃恕?p> 映霞伸出食指,輕點我的額頭,“你呀,真是消息不靈通啊。誰不知道殷才人是圣人跟前的紅人,我是父親花了不少銀錢打點才能到天祿閣的,只盼將來能在這宮里掙個美人什么的品級,好讓姨娘在家里有臉面,過得好些?!?p> 知道映霞是家中庶女,但我以為是沒辦法才進宮當(dāng)差,不曾想她的目標(biāo)是當(dāng)個圣武帝的妃嬪。我欲言又止,與皇家沾邊故而尊貴,可再尊貴,也就是進了更大的宅子當(dāng)姨娘。
“你知道丁貴妃么?”映霞問。
腦中閃過那日母親倒下的身影、貴妃晲著自己的眼神,我悶悶地點頭。
“她也就是個小商戶的出身,一朝得寵,連帶著家里的人都換了身份……”映霞說起這些的時候,羨慕又不平。
我忍不住了,“還是做女官好吧,有才學(xué),受帝后、妃嬪的倚重,甚至能得到朝中官員的尊敬。”
映霞不以為然,“你還小,沒看明白。昔日舒王就曾言:‘家婢也,何用拜為?’太宗聞而壯之,曰:‘此真我弟也?!倜嫔巷L(fēng)光,實際上還不是皇家的家奴?”
我當(dāng)然也知道這個故事,映霞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但想起以前家里的大管家,便是阿娘也要以禮相待,而那些姨娘甚至不及主人的貼身婢女風(fēng)光。這或許就是阿娘說的人各有志。
映霞又道:“你再看殷才人,早先是女官,后來還不是做了圣人的枕邊人。”
我奇道:“我正覺著古怪,天祿閣明明是有禁軍看管的藏書要地,殷才人若還是女官就罷了,為何她帶著我們住在這里,而不是后宮?”
映霞愣怔了一下,附耳悄聲道:“宮里傳言,皇后和其他妃嬪不容殷才人,所以圣人把她安置在此處,禁軍把守,無人敢傷她。但是才人和我說,她喜歡此處清幽,況且每日與書簡相伴,才是她喜歡的日子?!蹦┝?,映霞皺眉問我:“你覺得究竟哪個是真的呢?”
我自那夜聽過太子和內(nèi)侍的對話,認(rèn)為凡事不可小覷,便老實回答:“不知道。”
映霞嘆氣,“你果然還年紀(jì)太小,是個不大聰明的老實人。”
我笑著點頭,“是啊,我常被阿娘和家里人說笨呢。姐姐聰明,這就看出來了?!毙睦飳τ诚几浅绨?,打定主意,以后凡事要多聽她的才妥當(d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