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仇家不少

　　夫人娘家姓李，聽說也是本朝武將，家世還好，卻因不夠美貌，拖到雙十年紀(jì)才嫁了云麾將軍做續(xù)弦。雖說府里上下都說夫人面慈心善，就連龍姨娘都說不出她的壞話，可她越得到所有人的夸贊，我越是覺得不對(duì)勁。哪有人十全十美，能討好世上所有的人呢？

　　我盡量不露怯意，給夫人行禮問安。

　　四下無人，夫人微笑道：“起來吧，夭夭。這里沒人，咱們靠近了說話?！?p>　　我只好遵照吩咐，在她身邊的胡床上側(cè)身半坐。

　　夫人道：“上次尉遲九要找的人是你吧?！?p>　　我嚇得抬頭看她，口里半個(gè)字也吐不出來。

　　夫人露出了然的微笑，“聽說謝家二郎與你青梅竹馬，你想嫁他？”

　　我使勁搖頭，“奴婢不敢?！?p>　　夫人垂眸看向手中茶盞，“據(jù)我所知，謝夫人有意我們家三娘子?！毙π?，又道：“你看，上回倒是讓你堂妹白撿一個(gè)便宜?！?p>　　謝瑞和上官嘉定親與我何干？心口嘣嘣亂跳，我道：“奴婢自當(dāng)謹(jǐn)守本分，不敢癡心妄想?！?p>　　夫人柔弱一嘆，道：“你應(yīng)該能看出來的，這府里我說話不及龍姨娘有用。龍姨娘要灼華給大郎做妾，將軍應(yīng)允，也不想想得罪尉遲家可怎么好！幸好姬灼華是冒名頂替的，要不然哪能輕易了結(jié)？”

　　我苦思她為什么和我說這些，難道還是要把我送給尉遲循？

　　夫人推心置腹道：“夭夭，你出身名門，若非時(shí)運(yùn)不濟(jì)，哪是上官嘉能比的。”

　　頭皮發(fā)麻，我一個(gè)勁低著頭說：“不敢不敢，奴婢不敢。”

　　“夭夭，上官家原本有開國縣伯的爵位，實(shí)授食邑五百戶，世襲傳嫡長子。將軍，呵呵，偏愛龍姨娘生的長子，這縣伯怕是輪不到阿錚了?！?p>　　真這么做，豈不是要叫滿京城的人笑話？我吃驚地抬頭。

　　“要說大郎，除了出身不好，其他還真是沒什么挑的。生的也好，喜歡他的小娘子有不少，只是一聽說家里這么個(gè)情形，就都怕了?！?p>　　沒錯(cuò)，姬灼華、翠屏，只說珠璣苑就有兩個(gè)現(xiàn)成的。

　　“夭夭，你比你堂妹生得美貌，還有一手好女紅，性情沉穩(wěn)，何不去侍候大郎？將來早些生下子女，貴妾是少不了的?！?p>　　“不不不，奴婢是圣人賜下的宮奴，身份不配。”我面紅耳赤地分辨。

　　夫人笑瞇瞇地盯著我看了會(huì)兒，“不必害羞。打開天窗說亮話，在這府里我們都沒得倚仗，何不相互之間幫扶著走呢？”

　　原來是這個(gè)意思！紅潮褪去，背后滲出涼意，我跪下道：“但凡夫人吩咐，奴婢哪敢不盡犬馬之勞？只是夭夭年幼且愚笨，難當(dāng)重任。”

　　夫人沒叫我起來，屋子里寂靜無聲。我越來越擔(dān)心。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夫人笑道：“和你說著玩的。”拍拍我腦袋上的兩個(gè)包包，“你還小。”

　　我不敢喘大氣，看著面前的繡鞋移動(dòng)、消失。

　　兩個(gè)時(shí)辰后，我在珠璣苑腹痛如絞，不一會(huì)痛到連先前吃的東西也都吐了出來。

　　我想了一下今日吃過的食物，去過的地方，摸過的東西，覺得事情不正常，“阿錚，不行了。找我?guī)煾福?！?p>　　“你一說疼，我就叫吳鉤去接人了，這會(huì)兒該到了。怎么還不到？”阿錚焦急道。

　　“哎吆，吳鉤，這廝……累死我了?！焙芸?，師父的臉出現(xiàn)在眼前，驚訝地問我：“夭夭，吃什么了？”

　　“好像是中毒。”我艱難道。

　　師父看了看我的臉，表情嚴(yán)肅，再把脈，勃然變色道：“真是中毒?！?p>　　我已痛到滿床打滾，哭道：“阿錚，咱們一塊吃東西的，我沒有背著你偷吃。哎吆——不行了，干脆死了算了?！?p>　　“嗤！死什么死，這種毒我也對(duì)付不了，還做什么太醫(yī)？”

　　聽完這句話，我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來的時(shí)候，天光大亮，窗外鳥兒叫得正歡。

　　看了眼陳設(shè)，我有氣無力道：“怎么睡在你屋里了？”

　　阿錚素日明澈的眼里泛著紅色血絲，臉上卻歡欣，“你醒了？醒了就好。昨晚，我叫許嬤嬤把你抱過來的。肚子還痛不痛？”

　　想到昨晚哭哭啼啼、滿床打滾，我有些難為情，道：“還是隱隱作痛，不過，比昨晚痛到想死要好多了。謝二呢？他怎么不來看我？”

　　阿錚臉上一僵，“他，他大概陪他阿娘進(jìn)香。”

　　我有些失望，“哦?！?p>　　阿錚站起來道：“我叫翠屏端點(diǎn)碧粳粥來?！?p>　　我道：“行，我在家好好養(yǎng)病，你去弘文館吧，別遲到。”

　　阿錚笑道：“我叫吳鉤去告假一日了，今天只在這屋里?！?p>　　翠屏端著碧粳粥進(jìn)來，關(guān)切道：“夭夭，你好些了？”

　　又是一陣難為情，我假裝鎮(zhèn)定道：“好多了，有勞翠屏姐姐和許嬤嬤了。”

　　翠屏一邊喂我吃粥，一邊數(shù)落我：“叫你亂吃東西！整日不好好吃飯，挑三揀四的，連羊肉也不吃，吃什么？”

　　我干笑著，不敢吭聲。吃了半碗后，便叫翠屏拿下去。

　　翠屏離開后，我道：“我想起來了，昨晚有羊肉，你吃了不少，我一點(diǎn)沒動(dòng)過。你沒動(dòng)過金乳酥，我因?yàn)樾那椴缓?，只吃了半只金乳酥。其余的，咱們倆都吃過?！?p>　　阿錚道：“看來就是金乳酥，只是不知道想殺誰？每次要這個(gè)，都說是我愛吃，但珠璣苑里誰都知道你愛吃?！?p>　　我抓耳撓腮地想了一遍，“也許是想殺我。昨天下午夫人說要助我一臂之力，給你大哥當(dāng)小妾，我拒絕了。還有，姬灼華去了大郎君的院子后見我都繞著走，肯定是怕我揭穿她。你三姐姐也有可能，她老是看我不順眼，其實(shí)我根本不喜歡謝大?！卑Α?，仇家不少啊。

　　阿錚皺眉道：“未必，也許是想殺我。那次在宮里落水，就是有人要?dú)⑽?，根本就不是我貪玩。那陣子，我心灰意冷，要不是姐姐來我院子……?p>　　他目中閃著水光，看上去孤獨(dú)又悲涼，我忍不住說：“我阿娘也沒了，還是被人坑死的，我每次看見姬灼華就恨不得上去撓花她的臉，再一刀砍下她的腦袋?？砂⒛镎f報(bào)仇就是要活得光彩奪目，讓仇家羨慕、嫉妒，卻毫無辦法。所以，我們不但要努力活著，還要努力活得好。”

　　阿錚含笑點(diǎn)頭。

　　金戈敲門后，推門而入。

　　我見他胸前鼓鼓囊囊的，驚道：“你被誰打了？包扎成這樣，叫我?guī)煾敢娏耍橇R死不可?！痹娇丛诫y受，我沖他招招手，“來來來，我給你包上?！?p>　　阿錚樂不可支。

　　金戈一臉哭笑不得，“我沒受傷。是七郎君叫我找來的貓，給夭夭姐姐解悶的?！闭f著，真的從胸前掏出一只小花貓來。

　　阿錚道：“杜太醫(yī)說了，你這兩個(gè)月就別去藥鋪了，好好歇著。我想你閑來無事，養(yǎng)只貓白天打發(fā)時(shí)間，晚上抱著取暖?！?p>　　我見小花貓毛茸茸的，眼睛明澈如阿錚，一眼便愛上了。

　　養(yǎng)病養(yǎng)了一個(gè)多月，謝二一次也沒來看過我。我先是沒當(dāng)回事，漸漸變得焦慮擔(dān)憂。哪有進(jìn)香要這么多天的，又不是出家做和尚。

　　阿琛，你為什么不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