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世子之位(上)
一連多日,坊間的男子只要不是躺在床上動不了的,統(tǒng)統(tǒng)都被衙役們抓去修城墻。幾位師兄尚好,仗著有點醫(yī)術(shù),帶著阿錚沒吃什么苦頭;那些沒有一技之長的就苦了,有人甚至累到吐血。
半月后,城中糧食更是緊張。當鄰居扈娘子說起西市放生池里的魚也被人撈光了,滿臉憤怒無奈的時候,我臉上強作鎮(zhèn)定,暗自慶幸咱們下手下得早。京都就這樣在焦慮、驚恐中強撐著,度過一天又一天。
是夜,阿錚回來告訴我:“今日我在官衙看到邸報了,上面說:藍將軍已殺了匪徒頭領,目前回京拱衛(wèi),在城外與暴民對峙。姐姐,我看近日定會有上一場大戰(zhàn)?!?p> 不打上一仗,哪能平安度日?我一點兒也不怕大戰(zhàn),喜出望外道:“真的?等他進了城,咱們就不用擔心沒東西吃了?!?p> 阿錚沒說話,很認真地看了我一會,“近來我仔細想了藍將軍其人,他是個重情義的漢子,你嫁給他也算今生有靠。”
連日愁著生計,我早已忘記所有與之不相干的事情,阿錚猛然提起,倒讓我猶豫了。藍將軍固然不錯,從他對先夫人就可以看出是個有情有義的好男兒,但嫁了他,我這輩子就只能做個見人就彎腰行禮的妾室,呆在后院生兒育女,再也出不來。我垂頭看著涂了藥膏的手指,自問這些年的苦豈不是白吃了?學了這些年的東西豈不是白學?最重要的是,阿娘囑咐我的報仇,一定要指望藍將軍才能實現(xiàn)嗎?心里驟然悶起來……
“夭夭姐姐,你怎么不說話?”阿錚問。
我苦惱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該嫁人,可我真的不想做姨娘?!?p> 阿錚認真點頭,“嗯,我知道。”
我說:“昨日大師兄沒回來,我替他去給東頭的洪家二郎換藥,他們?nèi)覍ξ业臉幼樱屛液鋈挥X得自己很重要,再也不是個麻煩。阿錚,你能明白這些嗎?”
阿錚沒有說話。他沉吟不語,我忽然擔心起來,自己是不是太托大,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羞愧緩緩地往上爬。
阿錚鄭重道:“姐姐,你從不是個麻煩,至少你在我心里就從不是個麻煩!你的心意,我想我是明白的。姐姐想憑自己的本事活在世上,而不是靠著所嫁之人活在世上?!?p> 靠別人活著,不過是狐假虎威,處處仰人鼻息,最終只能靠山山倒??孔约旱谋绢I活著才可以獲得真正的尊重,也不用擔心是否山會倒,一切都由自己掌握,我想要的不就是這個嘛。醍醐灌頂!我驚喜道:“對對對!就是這意思,不依靠他人,只靠自己活在這世間?!?p> “攻城了!攻城了!”這時,外面?zhèn)鱽眢@呼叫喊聲。
等了多日的時刻還是來了!我看向阿錚,他也正注視著我。我勉強笑道:“搞偷襲啊,只是時辰早了些。我看過的書上都說,偷襲最好在子時,趁著人困馬乏才容易得手?!?p> 阿錚握住我的手,“姐姐,我在。”
“轟隆”一聲響,地面略有震動。我想也沒想,拉起他的手就跑出草棚。
院子里站著師母和十三娘。師母沉著臉道:“別亂跑,不是地震。之前聽說暴民造有拋車,如今看來是真的?!?p> 我詫異道:“居然能造出拋車?”那東西能打穿厚墻,砸倒房屋,我的心里涼了大半截。
王十三娘微笑,胸有成足道:“夭夭姐姐不必擔憂,家父派人傳話給我,云麾將軍昨日已調(diào)兵回京。加上藍將軍的兵馬,此戰(zhàn)必勝,定能將那些造反的暴民殺個干凈。”
我這才注意到門口不知何時多了幾個佩刀的禁軍,心里卻莫名生不出高興來。我覺得那些暴民,若不是沒東西吃,多半不會大老遠跑來造反;就和我一樣,要不是肚子餓,根本不會想吃放生池里的魚。
王十三娘繼續(xù)道:“云麾將軍神勇。聽說他長子也是弓馬嫻熟,可惜生母為妾,不能立為世子,要是此番戰(zhàn)功足夠就好了,多半能得償所愿?!彼f這話的時候,語氣略帶惋惜,讓我更是不快。
我擔憂地看向阿錚,他雖對我假裝無事地笑著,眼睛里卻有壓抑的火焰。我握住他的手,道:“男子漢大丈夫若有本事,便自己去拿功名,靠著祖上的蔭庇,算不得本事。”
王十三娘看了我一眼,隱約有高高在上的氣勢,“夭夭姐姐,話雖如此,可世子的身份畢竟不同,能獲得一族之力,遠比單打獨斗的要強?!?p> 王十三說的確實沒錯,但我就是覺得討厭!不愛聽!我默默握住阿錚的手。
得得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在院外停下。一內(nèi)侍打扮的人走進來,他先環(huán)視了一下院子里的人,然后對王十三娘含笑欠身,算是打招呼。
這內(nèi)侍白面無須,眼角略有皺紋,讓我覺得眼熟,想了一會才想起他是太子身邊親信馮振。我不想再與太子有什么關聯(lián),便趕緊垂頭,縮到墻角。
馮振道:“暴民已逃離京城,云麾將軍率軍在城門外駐扎,拱衛(wèi)京師。小娘子,隨老奴進宮見皇后娘娘去吧。”
藍將軍呢?他不是就在城外與暴民對峙嘛,怎么沒提起他?我覺得有點古怪,看見阿錚也是若有所思。
王十三娘聞言滿面喜色,轉(zhuǎn)身對我們道謝,感謝這幾日的招待。我見她微揚著下巴,神態(tài)矜持,全然不是之前小心、懂事、明理的樣子,就知道到指望王十三娘幫我擺脫官婢身份,是不可能的,心里略失望。
王十三娘隨馮振進宮,我扶著師母回草棚下坐定。我對阿錚低聲道:“怪不得你父親早就不見蹤影,原來是拿了虎符調(diào)兵去了?!庇胗鷼?,“又是帶著上官釗,偏心!”
師母捏捏我的手,瞪了我一眼。
我故意裝可憐,將滿是疤痕的手指舉起,“師母,還沒好呢!”
師母板著臉道:“活該!夭夭,子不言父過。嗯——,了不得將來分家另過。”
就知道師母也看不下去那家子,我竊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