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和城外見故人（下）
半月后，我在點蒼山神祠里觀望風景。
身旁，皇子衍笑道：“夭夭，你如今這樣打扮，真是人如其名，艷麗奪目得很！”
我冷淡道：“既然打算和談，還是開門見山地談條款，扯那些虛的沒用！”
皇子衍依舊嬉皮笑臉，“門主之位不錯哈，就連夭夭也越發(fā)有威嚴了?！?p> 我冷著臉，睥睨道：“可惜多日不見，陛下還是老樣子啊?！?p> 皇子衍的臉皺成一團，“夭夭，你和阿錚的事情就不能回轉(zhuǎn)嗎？不如我下個旨意，以后你就是定王左夫人，比王宜家大！”
我嗤笑，“不如我下個江湖令，上官錚為我的左夫郎，比承影他們都大，如何？”
“夭夭！”
我不回頭也知道是誰，沒想到中毒成這樣還能爬得了點蒼山，內(nèi)功還真是深厚！
“夭夭，我們就不能回到從前了嗎？”
喘息不定，中氣明顯不足。我緩緩轉(zhuǎn)身，想看看這位昔日京都第一郎君中毒后會成什么鬼樣子？
“你沒有毒死我，對我還是留情的，對不對？”
坐在軟轎上的上官錚直勾勾地看著我，而我?guī)缀鯖]認出來這個曾與我朝夕相伴十余年的人。他面色黑紫，形容枯槁，沒有半分玉面郎君的風采。
仔細欣賞完，我不禁仰天大笑，“上官錚，別做夢了，我不殺你，只是想讓你深受毒發(fā)之苦。情？哼！我只愿與你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我往神祠外走去，“宗政衍，既然你不想和我談和談的事情，那就沒什么好說的。我舅舅顧炎會以清平官的身份來見你?！?p> “夭夭——”
身后傳來絕望的呼喊。不知為什么，心臟隨之猛然一抽，雙腳沉重到抬不動，我費力地吸入一口氣，挺胸抬頭，擺出最傲慢的姿態(tài)轉(zhuǎn)身。
下人、侍衛(wèi)已經(jīng)離開，上官錚獨自搖搖晃晃地站在空曠院中。他眼睛暗沉無光，皮膚枯槁如朽木，滿庭春色襯得他渾身的死亡氣息更加濃重。
猛然一驚，我在干什么？我要殺了這個曾經(jīng)幫過我的恩人？就因為不值一提的貞操、一錢不值的情感……后背滲出驚恐的冷汗。
上官錚盯著我道：“你不想為師父報仇了嗎？”
萬幸，眼前這個人還沒死，一切都還來得及。
上官錚道：“你還記得失心嗎？她就是師父之前娶的妻子。”
腦中浮現(xiàn)那個渾身都是鬼氣的人影。怎么會？義父不曾提起妻子叫做失心，那么，這個名字必然是她自己后來取的。
上官錚道：“她收王宜家為徒，教了武功和用毒，好在她本身不善長用毒，本事比你差很多?！?p> 我問：“她和義父的死有什么關(guān)系？”
上官錚道：“很可能殺死師父的兇手就是她?！?p> 我驚問：“為什么？”
上官錚道：“愛。”
“愛？”我喃喃回味這個字。
上官錚死氣沉沉的眼睛里流露出痛苦，“有多少愛就有多少恨。她最愛的還是師父，姓彭的不過是用來讓師父吃醋的工具，但師父根本沒放在眼里，所以她瘋了。夭夭，你心里是不是真的一點沒有我了？”長長嘆息，“我后悔了。但是就像你對耶律齊說過的，后悔無用，人總要為自己說的、做的負責?！?p> 收斂心神，我問：“哪里能找到失心？”
上官錚道：“回京。咱們回京吧，從前是我年少輕狂，總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手里，沒有什么不是我能夠控制的?？墒?，夭夭，那天你跑了，我到處派人找你沒找到，我就沒了魂魄。后來，謝二拿了我母親的玉鐲來找我……”
我轉(zhuǎn)身就走，身后是上官錚叫聲：“夭夭，別走，聽我說完，否則，我死不瞑目！”
我嘆了口氣，揮手招來承影和馮翰，吩咐：“給他服藥后，你們倆助他運行兩個周天?！?p> 二人領(lǐng)命而去。
皇子衍又冒了出來，狐貍眼冒著精光，“夭夭，你還是舍不得阿錚?！?p> 我笑道：“原本沒有什么深仇大恨，給他一點小教訓就行了，何必讓王宜家做寡婦呢？聽說她已經(jīng)有孕五個月，多保重吧。”
皇子衍臉色一變，“你知道的真多啊！”
我繼續(xù)笑，“你知道的也真多啊，否則，怎么能夠五日前就趕到點蒼山？”
皇子衍嚴肅道：“至樂門發(fā)展迅速，你不怕被各國國主叫殺？”
我隨意道：“到了那一日，再說吧?？墒?，你知道為什么有很多人非要入我至樂門？”
皇子衍瞇起狐貍眼。
我道：“多謝你阿耶，他任用的王相權(quán)傾朝野、一手遮天。那些不怕死，非要追隨我的人多半都是遭受他的迫害，弄得家破人亡，現(xiàn)在一心想報仇。我呀，成人之美，給他們服下躍仙丹，助他們一臂之力?！?p> 皇子衍難得地不再嬉皮笑臉，他神色凝重，眉頭緊鎖。“夭夭，跟我們回京，以后咱們一起鏟除這些害蟲！”
“對不起，宗政衍，我信不過你。信你們，不如信自己?！弊谡芤钦嬗行模腔缶蜁⒖探o顧家翻案。上官錚要是真有心，就不會讓王宜家懷孕。只是，他們倆怎么舍得王相這棵大樹？我默然離開。凡事，還是靠自己！
回到驛館，已是天黑。
丁香點燃油燈，問道：“門主，先沐浴，還是先用飯？”
心里忽然不忍，我道：“以后你再不用做奴婢的事情了?！?p> 丁香驚慌抬頭，“奴婢做錯了什么？”
我不由地嘆氣：“我實在想不明白，你這么怕死的一個人，為什么忽然有膽子給宗政衍做內(nèi)應？”
丁香鎮(zhèn)定道：“門主冤枉奴婢了，奴婢這種身份，哪里配與晉國皇帝說話？”
說話？醍醐灌頂！我詫異道：“你喜歡他，所以他對你略微假以辭色，你就心甘情愿為他做冒險的事情。”
丁香抬眼看著我，眼睛里沒有了平時的畏懼，“門主冤枉奴婢了?！?p> 我笑起來，“我早就該注意到的，越是危急關(guān)頭越鎮(zhèn)定，你沒有表現(xiàn)出來的那么怕死。不簡單！我舅舅在南詔，上官錚顯然是不知道的，但宗政衍毫不意外，咱們至樂門中，也只有承影、馮翰姐弟和你知道，那三人與宗政有仇才入的我門下，所以算來算去只剩下你了?！?p> 丁香平靜道：“門主一定要這么說，奴婢也沒有辦法?！?p> 我叫了聲承影，承影立刻現(xiàn)身，點了丁香的穴道。我道：“你已經(jīng)準備好這一天了，是吧？我手下有幾個人用藥后發(fā)狂，原本我給他們找了不少城中的妓子，現(xiàn)在有你，可以省下這筆錢了?！?p> 丁香終于露出驚恐，可惜動彈不得，也不能說話。
我道：“你跟著我也有不少時間了，一定自以為很了解我，認為我最多用你試藥?？上阃宋椰F(xiàn)在是至樂門門主，江湖上最厲害的門主。唉——，放了你容易，但明日起這個也犯錯，后日那個也犯錯，至樂門就完蛋啦！主仆一場，我發(fā)發(fā)善心告訴你，今晚你會被送去給用藥的人享用，明日一早，在城門口因剮刑而死，最后，你的頭被送給你的心上人宗政衍。怎么樣，你終于回到心上人面前，是不是很開心？很幸福？”
“門主！”承影看著我，似有不忍，想要說情之意。
我道：“我知道純鈞喜歡她，所以別告訴純鈞真相，就說是突發(fā)疾病死掉的。承影，純鈞聰明又能干，怎么可以喜歡對宗政叫春的賤婢呢？與他相配，應是出身高貴、一心愛慕純鈞的女子?！?p> 承影神情放松下來，拎起丁香走出房門。
丁香的行刑，引來大量圍觀，想到至樂門兇殘的名聲將會迅速傳遍天下，我非常滿意。
皇子衍肅然道：“聽說門主今日一早在城門口用剮刑處死一名門下？”
我道：“嗯。陛下現(xiàn)在消息不靈通了么？不過，陛下應該知道那人是誰。”
皇子衍眼睛里劃過一絲慌亂。
我道：“說起來，她對陛下是真心愛慕。昔日陛下賞賜我的東西，只要是后來我給了她的，就是逃命的時候，她也不曾丟掉一件。所以，我發(fā)了個善心，送她來見陛下，以全她的一片相思?！?p> 承影奉上木盒，擺在皇子衍面前的案上
皇子衍對著木盒發(fā)呆，似乎是不敢相信。
我道：“大禮已經(jīng)送上，我就回去了?！?p> 皇子衍忽然在我背后叫道：“為什么？為什么！”
我轉(zhuǎn)身答道：“你和丁香一樣，以為我不會殺人，但你們都忘了我是至樂門門主。宗政衍，從前我曾和你的正妻獨活氏說過：這個世上，善良、講道理都是沒用的！別人不會因此而認可你、善待你。權(quán)力、實力，讓別人又愛又怕，這才是人生在世最最重要的依仗。但是討好每個人，讓人喜愛真的好難，所以我決定還是做個人人聞之色變的魔頭。”
狐貍眼里終于流露出無盡憂傷。
我道：“你我有區(qū)別嗎？你應該比我更懂這個道理才是?！鄙瞎馘P一箭射死太子宗政弘，宗政衍幽禁圣武帝，這樣封王稱帝，他們又是什么心懷仁念的人？
當晚，我聽說宗政衍帶著人頭去了點蒼山?？磥硭侨槎∠懔灒诲e，丁香應該會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