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思緒歸于沉寂后,不知過了多久,周南喬的思緒逐漸恢復(fù)清明。
她下意識地想,自己大概是到了地府了。
不知地府是不是真的有孟婆湯、奈何橋,若是,那么按鬼怪志異里寫的,似她這般沒有紙錢打點鬼差的亡魂,往生路上少不得要吃些苦頭……
紙錢……
想到這里,周南喬心里不禁有些苦澀。
談何紙錢,她連一縷香火也沒有……
這時,她只覺一雙手搭上了她的手臂,一面輕輕晃著她的手臂,一面嘴里還說著什么。
定是引路的鬼差!
雖然自己也已然是一縷亡魂,可周南喬還是嚇得全身發(fā)抖、驚呼出聲!
不曾想,那人似乎也受了驚,竟也叫喊起來!
鬼差也會害怕么?
周南喬大著膽子,睜開眼睛沿著那人的手往上看去……
對方瞧著是個秀氣的小丫頭,面目并不駭人。
秀氣的小丫頭……
待瞧清楚那個小丫頭的模樣后,周南喬只覺得心里的驚懼更甚了!
眼前的小丫頭,分明是她的大丫鬟小苔!
她出閣時,小苔陪著她嫁進忠毅伯府,節(jié)婦度日清苦嚴苛,她無意讓小苔陪著她受苦,決定放小苔出府,小苔卻說什么也不肯離開,后來,她請婆母做主,為小苔和杜府一名姓丁的管事指了婚。
十年光陰,她從青春明麗的周家大小姐變成了病容憔悴的忠毅伯府太夫人,小苔也從靈俏的小丫頭變成了穩(wěn)重的丁娘子。
眼前的小姑娘是小苔,不是丁娘子。
周南喬又看了看四周的環(huán)境。
這是一間陳設(shè)簡樸的屋子,屋子中間擺著一張面鑲青花瓷圓桌,桌子邊擺著兩張圓凳,靠壁則放了一個檀色衣櫥和同色梳妝鏡臺。
這間屋子,是父親在真州任上時她的閨房!
周南喬的思緒不禁又開始混沌了……
混混沌沌中,小苔扶著她起了身,另一個小丫鬟伺候她洗漱完畢,直到小苔攙著她在梳妝鏡前坐下,她才看清鏡中人……
周南喬怔怔地看著鏡中人!
冬日的暖陽從雕花窗里照進屋內(nèi),清清楚楚地映出鏡中女子的模樣……
那是一張極美的臉。
臉龐精致,膚色白凈。
螓首蛾眉,眸含煙水。
盡管尚未長開,盡管未施粉黛,可顧盼間已隱約有了傾國之姿。
周南喬一眨不眨地看著鏡中的女子,幾欲落淚。
伺候婆母、過繼子嗣、請封襲爵,在忠毅伯府,她總有操不盡的心、忙不完的事,同時她是一個寡婦,一個有幾分姿色的年輕寡婦,所以為了避免橫生事端,那些年她總是有意敷著厚厚的粉掩住眉眼,穿戴著不合身的寬大衣飾出現(xiàn)在人前,久而久之,人們提起忠毅伯府太夫人,腦中便會現(xiàn)出一個暮氣沉沉、蒼白瘦弱的婦人,任誰也不會把那位太夫人和“美貌”一詞聯(lián)想到一起。
周南喬是染病而亡的,臨終前,隨著病情漸重,她愈發(fā)地消瘦,臉色也變得蠟黃,病中的她很不好看,甚至有些駭人……
那個時候,周南喬看著鏡中形容枯槁的自己,想到出閣前人人見了她都會夸一聲好顏色,還曾有個秉性風(fēng)流的士子偶然見過她一回后,逗留周府門外數(shù)日、逡巡不去,寫了許多酸詩,最后父親忍無可忍,命衙役把那人打走了……
病中的周南喬一面止不住地咳嗽,一面想,她年輕的時候大概是很好看的。
可是那個時候,她無論如何也回想不起自己少女時的模樣,只能看著病容,徒然嘆息自己少女時過于板正,以致連一幅畫像也沒有留下。
周南喬望著鏡中的女子,緩緩地笑了起來……
真好啊……
年輕的自己,真好啊……
至于這一切是怎么回事、這里是何處,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若此處與從前一般無二,那她便要好好看清楚,所謂至親,在她死后全無半分悲痛的至親,對她究竟是什么心思;
若此處不同于從前,那她便當(dāng)上天垂憐,而她亦再不會如前世那般,用《女德》把自己約束了一輩子,為娘家的聲譽、夫家的爵位勞碌了一輩子,死后卻沒有半個人追憶她……
想到這里,周南喬眸中透出幾分凌厲……
見周南喬起身時震驚,這會兒又忽喜忽怒,侍立在旁的小苔一顆心惴惴不安極了,大小姐的情形瞧著有些不對勁,但是,她身為下人,萬不敢貿(mào)貿(mào)然非議主子……
小苔只能安慰自己:此處是知州大人的府邸后宅,周大人是真州的父母官,便是有邪物,定然也不敢來此作祟,更遑論冒犯周家的大小姐……
小苔這樣想著,逐漸鎮(zhèn)定下來,此時二等丫鬟青梅已為周南喬梳好了發(fā),小苔便如常日一般,貼身取出一把精巧的銅鑰匙開了首飾匣子,請周南喬擇選。
周南喬淡淡地朝那匣子掃去。
匣子里的每一件首飾,她都再熟悉不過。
以銀飾為主,大多成色、樣式、做工皆很尋常,少數(shù)幾件出挑些的,亦不過是綴了幾顆小珍珠。
周南喬的眸光愈發(fā)地冷。
這樣的首飾……
上輩子,十四歲的她看著這些首飾,不覺得有任何不妥。
直到幾年后,她出了閣、過繼了嗣子,婆母央她保住忠毅伯府的爵位,她四處奔波求人,才逐漸知曉了一些官場門道。
所以,此時的她再看這些首飾,心態(tài)和十四歲時相比已然大不相同……
本朝官員俸祿微薄,周家也非是世家大族或江南豪紳,所以若她僅是尋常五品文官周墨之女,僅有這些首飾并不古怪。
可她的父親周墨,不是尋常五品文官。
父親自十余年前進士及第后被外放為官,其后輾轉(zhuǎn)數(shù)地,此地真州是父親在外為官的終止地。
真州任期滿后,父親平遷華京。
說父親不是尋常五品文官,不尋常的,正是真州。
“風(fēng)物淮南第一州”、“真州轉(zhuǎn)運半天下”的真州。
西臨金陵、東接揚州,南隔長江與鎮(zhèn)江相望。
朝廷在此地設(shè)有江淮轉(zhuǎn)運使,淮南的漕糧、淮鹽皆由揚州運至此地進而轉(zhuǎn)運華京。
說得更直白些……
大梁每年泰半的漕糧都要自真州過;淮鹽要自真州過;鹽商們無不爭相在此置產(chǎn)建宅……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那么,真州知州又當(dāng)如何?
只是,誰能想到,知州大人家中嫡出的大小姐,十四歲的小姐,正是該妝扮得大方明麗,說一門好親事的時候,她的首飾匣里,卻連一件像樣的首飾也沒有!
周南喬看著那些粗劣的首飾,覺得有些好笑,又覺得有些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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