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貪婪

　　天道斷不會給予生靈絕路，即便是蒙了陰影的魘，另一邊依舊會照常透出光來。

　　第二日破曉之時，禹州城只剩下了一半的白日，另一半，烏云遮頂，太陽的光亮被遮得完全，黑壓壓懸浮在空中的，還有惡獸一般的魘。

　　白錦依著記憶，尋找到了原先處處透露著古怪的竹林。

　　譚娘投井自盡之時，選擇了這樣一片孤僻無人的荒地，約莫是為了換個清凈。然而她卻并未預料到，自己死后會化身為守護禹州城的“靈”，一分為二，竹林環(huán)繞枯井，換了一方天地。

　　如今，竹林伴隨譚娘一起離開，這里重新成為了一片荒地，枯井卻開始有了流水的聲音。

　　清澈透亮的水在井內(nèi)閃爍著點點熒光，干凈得仿佛仙界凈化惡靈所取的化惡池水。

　　這就是了，“靈”或許會消失，天道給予劫罰，但總不會把路封死，徹底構(gòu)造出一方絕境。

　　她站起身，拂去頰邊凌亂的碎發(fā)，凝視著井內(nèi)那一汪水。

　　一口井的水，再怎么樣也不可能養(yǎng)得活整個禹州城的百姓，如果要救人，也只能救一部分人。

　　善惡自古以來便應是平衡的，有善就要有惡，偏袒誰，都會是無法挽回的錯誤。

　　“仙子，您在做什么？”

　　那個一直在傳播“禹州城內(nèi)有煞星”的老人，拄著木棍，慢慢走來。

　　這口井離村子并不遠，白錦雖然只露了一次面，但照著方向，總能猜到她要來這里。

　　白錦揚手，老人還未反應過來，便暈了過去。

　　這件事暫時不能透露出去，一旦被人發(fā)現(xiàn)新的水源，勢必會引起爭端。

　　然而，白錦再抬起頭，面前是圍成一圈的村民，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著她。

　　“仙子，你為什么要傷人？”

　　“仙子，不想救人，你也不能這樣傷人啊，這老徐都一把年紀了，經(jīng)不起您這樣折騰?！?p>　　“有水！有水！這井里有水！”

　　孩子趴在井邊，驚喜地喊叫著，一個撲騰，差點掉進井中。

　　婦人驚魂未定地抱住孩子，看向井底，卻也是驚喜不已。

　　“真的有水，我們有水了！我們可以活命了！”

　　一群人你擠我我擠你，都忘記了白錦還立在井邊，混亂之中，沒有人還顧得上別的，白錦飛身落在一旁，冷眼看著他們好奇地一個換一個看著井里的水，高興得忘記了之前的憤怒。

　　很快，村子里有人前來，拿著取水的東西，一瓢一瓢，水剛出來就進了圍在一邊的村民肚子里。

　　天邊，黑色漸漸蔓延，原本還算明亮的西方，也開始蒙上陰影，越來越明顯的黑暗吞噬了日光，炎熱的空氣也逐漸冷卻，沒了前幾日如同著了火一般的灼熱溫度。

　　看起來，這場浩劫帶來的陰影在慢慢褪去，但白錦能夠感覺到，更強的壓抑感依舊籠罩在天空之上，死死地按著禹州城的希望。如果再這么下去，禹州城將會陷入永夜。

　　“停下來，”白錦出聲道，“不要再喝水了！”

　　她用靈力震開了取水的村民，一瓢亮晶晶閃著光芒的水灑落在干涸的土地上，轉(zhuǎn)瞬消失。

　　村民先是愣住，而后陷入憤怒。

　　“你不救我們，為什么還不讓我們自己救自己？”

　　“你們仙不用喝水就可以活，你自己總歸是不用擔心，可是我們也想活??！”

　　“你根本就不算仙，仙不是你這樣的！”

　　“滾出禹州城，我們現(xiàn)在不需要你！”

　　人們的臉上，滿是厭惡和恨意，和之前祈求時的神態(tài)大相徑庭。

　　白錦抿唇，將井水封住，透明的障壁阻擋住了村民取水的動作。

　　當他們發(fā)現(xiàn)再也取不了水之后，怒罵聲也越來越多。

　　禹州城徹底黑下來了。

　　魘覆蓋了全部的天空，只要抬起頭就可以看到，那些翻滾著的黑氣，張牙舞爪的黑暗將光明驅(qū)趕到了身后，可是他們卻仿佛看不到。

　　一雙雙眼睛，緊緊盯著白錦，里面是對于生的渴求，對水的貪婪，沒有感恩，沒有滿足。

　　不夠，還不夠，只有這些，還遠遠不夠......

　　村民們的怒罵聲中，漸漸夾雜了痛苦的低吼。

　　他們一個接一個說不出話來了。井中的水，使他們失去了憤怒的聲音。

　　“神的恩賜，也是會有代價的?！卑族\撫向心口，灼熱的痛感越來越明顯，那是瑤姬想要回應祈愿的迫切。

　　“更何況，這是天道的贈予，天道遠比神，更加公平?！?p>　　瑤姬當年捉拿惡靈，斬斷惡之花，并未收取任何報酬，作為圣女，她心懷六界，心甘情愿地做這些事，并未想過要任何報酬。

　　然而天道是公平的，善因善果，惡因惡果。一物換一物，從沒有沒有代價的贈予。

　　幾十雙眼睛變得赤紅空洞，失去了作為人的情感波動，慢慢僵住身子，再次看向那口不斷發(fā)出水流聲的枯井。

　　枯井內(nèi)，漸漸傳出了若有若無的，少女的歌聲。

　　那是譚娘還是“靈”時，在井中呼喚救贖者的聲音。

　　結(jié)界居然被凡人的手直接穿過，一瓢又一瓢的水被村民們喝下，一雙雙赤紅空洞的眼睛里，除了對那井水的欲望，已經(jīng)喪失了其他的東西。

　　結(jié)界被外力破壞，白錦受到了反噬，靈力在體內(nèi)沖撞，一口淤血吐出，模樣有些許狼狽。

　　不過現(xiàn)在，也沒有人會再來管她。

　　他們已經(jīng)陷入了滿足自己欲望的狂歡，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別的東西。

　　被白錦用靈力擊暈的老人慢慢蘇醒，一雙渾濁的眼中，映出昏暗的天空。

　　“這是煞星，禹州城的報應來了......”

　　他依然重復著這樣的話，慢慢從地上爬起，旁若無人地坐到一邊。

　　他看著仍舊在狂熱爭搶著井水的村民們，緩緩發(fā)出一聲嘆息。

　　“仙子，”老人看向白錦，“感謝您愿意幫助我們，但是這是禹州城的劫，我們躲不開了。”

　　他的嗓子因為久久沒有進水，干澀沙啞，聲音粗糙得不像話，但是說出的話，卻堅定有力。

　　白錦抹去嘴角的血跡。

　　他在感謝她。

　　爭搶井水的孩子因為身體瘦弱，力氣太小，慢慢被擠出來。

　　他們沒了水，怔在原地，一雙眼胡亂轉(zhuǎn)著，最后看向了坐在一邊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