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雛鳥出山
云夢山的秋天，漫山遍野都是帶霜的紅葉，溪水涓涓，載著落葉下山。潭影幽幽，香殘玉??；秋高氣爽，鴻雁長飛。
小坷已經(jīng)長成一位亭亭玉立、才貌雙絕的女子，不施粉黛，不藏心機(jī)，如空谷幽蘭。
“鬼谷先生！”江坷走到鬼谷子面前說道，“請嘗嘗這道菜，猜猜是誰做的？”
鬼谷子笑著接過來嘗了一口，贊嘆道：“是鬼谷婆婆做的？哦，是你做的啊！坷兒的手藝又精進(jìn)了，我竟分不出來?？纼海銇碓茐羯綆啄炅?？”
“八年了?！?p> “我也好想吃?。 币慌缘闹T葛閔眼饞地看著，那眼神仍然像個孩子。
“想吃的話，跟我來吧！”
諸葛閔高興地跟著小坷走了。
吳通單手拿著酒葫蘆走來。
鬼谷子看著吳通說道：“吳通啊，你的兩鬢似乎生出了幾根白發(fā)??！”
吳通一只袖口空空，另一只手拿起酒葫蘆，喝了一口酒說道：“哎！幾度春來秋去，青絲也就成白發(fā)！連那諸葛閔都已經(jīng)長大了呀！”
鬼谷子看著天上的飛鳥說道：“是??！八年了，雛鳥也該學(xué)會飛了！”
洛神坊
司馬瑾已至弱冠之年，終于長成一個真正的男子，棱角分明的臉上帶著堅毅。時間沒有沖淡他的記憶、消磨他的意志，反而使他更加堅定報仇的信念。八年來，每個晚上他都無法安然入睡，痛苦抽空了他的生命，支撐他活下去的不是愛，而是恨，是復(fù)仇的信念讓他的生命變得有力。死，他不是沒有想過，活著對他來說，比死更難。痛苦不斷引誘著他跳入死亡的深淵，仇恨又不斷把他拉回生存的懸崖，他的靈魂就懸于深淵與懸崖之間，沒有重量下去，也沒有力量上來。
八年了，他覺得自己終于有了能力，覺得自己可以回到那個地方，手刃仇敵，掙脫夢魘，血祭亡靈。
司馬瑾來見洛神子，他決定要離開云夢山。
洛神子聽完司馬瑾的話點點頭，四年來，司馬瑾已把她能教給他的東西都學(xué)會了，作為師父，洛神子很清楚司馬瑾的天賦和現(xiàn)在的能力。自拜入洛神坊以來，司馬瑾從未有半點偷懶或倦怠，每日拂曉，只要能看得清東西，他便起床練劍，一直練到日暮黃昏，鳥倦飛還。洛神子相信司馬瑾現(xiàn)在一定可以完成他想要報的仇了。
“你真的決心要離開云夢山了？”
“是的?！?p> “為了報仇，你有可能會死掉?！?p> “人都有一死，有些事，比活著更重要！”
“八年了，你從來都沒有忘記復(fù)仇?！?p> “是，從來沒有忘記過?！?p> “如果有人要阻攔你呢？”
“誰也攔阻不了我，我會殺掉一切阻礙我的人！”
“你天賦異稟，悟性極高，本來你可以有另一番作為，可惜啊，真是可惜！”
“無所謂可惜，我不會為了貪圖名利，而忘記過去。”
洛神子很清楚司馬瑾身上的那種執(zhí)念，那種執(zhí)念也是自己曾經(jīng)擁有過的，現(xiàn)在卻失去了的。
“知道我當(dāng)年為什么要收你做弟子嗎？”
司馬瑾搖搖頭。
“我本是想等你長大以后，讓你去鬼谷殺掉吳通的徒弟，讓吳通痛苦一生……現(xiàn)在我改變了主意?！?p> 洛神子叫來了萍兒。
“到我房間里，把那把劍拿來?！?p> “是。”萍兒轉(zhuǎn)身走向室內(nèi)，很快萍兒帶著一把青色長劍出來，交給洛神子。
洛神子道：“此劍名曰倚天，鋒利無比，削鐵如泥，是魏王曹操的愛劍。后陳王曹植又贈與師祖。你今下山報仇，要殺的人，要做的事，都非比尋常，勢必會掀起一場腥風(fēng)血雨，我將此劍傳于你，無論成敗，都不算玷污了此寶劍的名字，也不枉你我?guī)熗揭粓??！?p> 司馬瑾接過倚天寶劍。
洛神子道：“君子有仇必報，闔當(dāng)如此，但你此去將是九死一生，想好了的話就去吧！去做你決定好的事！”
司馬瑾最后向洛神子施了一個師徒之禮，轉(zhuǎn)身決絕而去。
洛神子叫過萍兒，讓萍兒去鬼谷把自己與司馬瑾的話一字不拉地告訴諸葛閔。
萍兒不解地問道：“那諸葛閔不會去攔阻他嗎？”
洛神子冷笑道：“已經(jīng)沒有人能攔得了他了，除非殺了他，或者，被他所殺！”
司馬瑾收拾好了行禮，一個包裹，一把長劍，正巧撞見萍兒。
司馬瑾道：“謝萍姐姐這四年來的照顧，此去洛陽，恐不能再見，瑾就此拜別！”
萍兒道：“可否幫我一個忙？”
司馬瑾想了一下說道：“萍姐姐說吧，只要不是讓我留下，我一定辦到！”
“你說你要去洛陽，你若遇見秦嬰，請告訴他，洛萍在云夢山等他回來！”
司馬瑾拱手道：“諾?！?p> “你一定會把話帶到的是嗎？”
司馬瑾點頭道：“萍姐姐放心，答應(yīng)你的事，一諾千金。”
萍兒笑了，眼若綻開的桃瓣，不過很快，萍兒不免為司馬瑾憂慮起來。
“洛神子說你此去九死一生。”
“即便是十死無生，我也要去！”
萍兒從司馬瑾炯炯的眼神中看到了她從來沒見到過的兇煞，是與秦嬰溫和的目光完全不同的冷峻。萍兒這時明白了洛神子的話是對的，眼前的這個男子誰也攔不住，除非殺掉他，否則只會被他所殺。
司馬瑾對萍兒作了一個揖，以感謝她四年來的照顧，這是司馬瑾自遭到滅族之難后作的第一個揖，只有在這云夢山中與純凈如水的女子相別時，才能讓背負(fù)著仇恨的司馬瑾在剎那間與代表以往貴族的繁文縟節(jié)冰釋前嫌。
司馬瑾轉(zhuǎn)身離去，沒有一絲的猶豫。
淇水湯湯，司馬瑾來到淇水邊，沿著河岸向上游走，不遠(yuǎn)處便是渡口。雖說是在云夢山中住了八年，司馬瑾卻是第一次獨自來到淇水。司馬瑾拔出長劍，劍身與劍鞘摩擦的聲音清脆綿長，合劍時聲音短促清亮。
“司馬瑾！”
司馬瑾回過頭，看見了諸葛閔，遠(yuǎn)遠(yuǎn)追來。
“你來做什么？”
“我想要阻止你現(xiàn)在去報仇，你知不知道你此去將會是九死一生？你，你很可能會死掉！”
司馬瑾冷哼一聲道：“八年前來到云夢山時我就已經(jīng)死了。”
諸葛閔沒有聽懂他的話：“你在說什么呀？你不是一直都活著的嗎？”
司馬瑾看著諸葛閔，眼神中毫不掩飾自己的厭煩。
“你失去過親人嗎？你懂得八年來每一天都活在仇恨里的滋味嗎？八年前我就恨不得殺了那些人，時間不會平息怨念，只會把怨恨喂養(yǎng)得更加兇狠！生死對我來說毫不重要，我跟你不同，你什么都不懂！”
聽到司馬瑾的這些話，諸葛閔一時有種說不出的難受，他發(fā)現(xiàn)，自己從來都沒有去了解過司馬瑾，他知道仇恨是痛苦的，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有多痛苦。
“我知道你要去報仇，我跟吳通師傅還有夫子都會幫你的！”
“吳通？那個只會喝酒的酒鬼？他會幫我什么？在云夢山浪費時間嗎？”
“你怎么可以這樣說吳通師傅？”
“我說過你什么都不懂，他親手殺死自己的兄弟，害死洛神子的師傅，所以洛神坊與鬼谷才有這些恩怨，你知道嗎？”
“這，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對我對你，都很好！”
“很好？在鬼谷澗的那幾年吳通教過我什么？他從來沒有當(dāng)我是他的徒弟！他只是一個因過錯和無能而自暴自棄的酒鬼！”
“不是的！他為了救你，在洛神坊砍斷了自己的手臂！”
“胡說！”司馬瑾根本不相信。
“沒有胡說！”諸葛閔搶著說道，“他對你才是關(guān)心最多的，他怕你練劍噬血入魔，失了本性，才不教你劍術(shù)，只教你磨練心性。后來你遭了毒手，吳通師傅為了向洛神子求解藥，自斷一臂，洛神子這才答應(yīng)救你！”
“你！”司馬瑾有些驚異，這些事，洛神坊的人從來都沒有對他說過。但是他去意已決，更不會感激吳通。
“是又怎樣？”
“什么叫是又怎樣？”諸葛閔不明白司馬瑾的話。
“你說這些，以為我會感激他嗎？我依然很討厭他！我所學(xué)到的一切，都不是他教給我的，他在我眼里依舊是一個無能且自暴自棄的酒鬼！”
“不許你再這樣侮辱師傅！否則……”
“否則怎樣？拔劍嗎？我差點忘了，云夢山的這些年，我一次都沒有贏過你。不如你我今日再比試一次，你若輸了，就不要再管我的事，離我越遠(yuǎn)越好！”
“我若贏了，你便隨我回去！”
“你是攔不住我的，除非你殺了我！”
“我不會殺你，但是我一定能阻攔你！”
面對糾纏不休的諸葛閔，司馬瑾的目光變了。
“可以！你要全力以赴?。》駝t可能會被我殺死，我不會手下留情！”
司馬瑾先拔出了劍，劍指淇水一邊。
諸葛閔本能地感受到了一股殺氣，也拔出了劍，劍指云夢山巖。
諸葛閔先發(fā)制人，帶劍沖向司馬瑾，司馬瑾腳踏九宮飛步，側(cè)身躲開，諸葛閔一連刺了七八劍，司馬瑾身體卻如風(fēng)中之柳，諸葛閔的劍沒有一劍刺中他。突然，司馬瑾用了一式洛神劍術(shù)里的“蓮移乍刺”，手腕一轉(zhuǎn)，劍鋒橫掃而來，諸葛閔向后一躍，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中了司馬瑾的計，司馬瑾料到諸葛閔會向后跳起，所以幾乎同時，司馬瑾飛身刺向諸葛閔，諸葛閔腳下借不到力，勉強單手舉劍來擋，肩膀卻被司馬瑾的劍刺穿了。
諸葛閔沒有想到司馬瑾的劍會這么快。
司馬瑾看著諸葛閔不知死活的眼睛，沒有下殺手，收回了長劍。
“你走吧！你已經(jīng)不是我的對手了，再阻攔我，我真的會殺了你！”
“我答應(yīng)了小坷，要帶你回去，我說到做到！”
司馬瑾看著諸葛閔，只見他閉目蓄力，這正是吳通教給他的鬼谷的不傳之密——云夢體術(shù)。
氣勁注入了諸葛閔全身每一寸肌肉和神經(jīng)，連毛發(fā)也倒豎起來。
諸葛閔握緊長劍，與司馬瑾再戰(zhàn)，這一回，諸葛閔的劍奇快，司馬瑾只有招架之力，一時沒有出手反擊的機(jī)會。
兩個人的劍拼在了一起。
擁有云夢體術(shù)的諸葛閔，一時間確實難以被擊敗，司馬瑾不愿跟他做過多糾纏，于是推開諸葛閔的劍，與諸葛閔暫時拉開了距離。
“你這么想死，那就一決生死吧！”說著，司馬瑾也閉目蓄力，亦施展出云夢體術(shù)，一時蓬發(fā)飛揚。
諸葛閔目光雖然兇狠，卻無殺氣，他還不懂得司馬瑾眼神中的那種決絕，這種決絕使得他的劍的劍更加冷酷無情。
司馬瑾氣血上涌，感受到了云夢體術(shù)結(jié)合九宮飛步所帶來的威力，諸葛閔已經(jīng)完全不能傷到司馬瑾了，連衣服都碰不到。在諸葛閔眼里，司馬瑾的身影仿佛是數(shù)十根柳條在風(fēng)中舞動一般，根本無法刺中。
而司馬瑾則每一劍都刺中了諸葛閔。
就在諸葛閔為避其鋒后退一步時，司馬瑾突然一躍而起，一劍劈向諸葛閔的頭，諸葛閔眼睛雖能看清，但是身體卻來不及閃躲，頭部本能一躲，舉劍拼死來擋，只聽“當(dāng)”的一聲，諸葛閔的劍斷了，司馬瑾沒有收手，一直將劍砍進(jìn)諸葛閔的肩骨里數(shù)寸深。
諸葛閔手握斷劍，看著司馬瑾的眼睛，身體被強大的力量壓得跪在了地上，鮮血不停地從傷口處噴涌而出。
司馬瑾殺紅了眼，大喝一聲，動了殺心，于是抽回長劍，一劍砍向諸葛閔的脖子。
千鈞一發(fā)之際，吳通飛身趕來，全力擋下了司馬瑾的這一劍。
司馬瑾又加了些力道，吳通用盡全力彈開了司馬瑾的劍，諸葛閔傷口太深，失血過多，臉色發(fā)白地倒在了地上，暈了過去。
“你也是來阻攔我的嗎？”
“不，我只是來救我的傻徒弟?！?p> 司馬瑾的頭發(fā)垂落下來，云夢體術(shù)的效果消失了。
司馬瑾看到吳通斷臂，問道：“你的手臂真的是為了救我而斷的？”
“對你我來說，這都已經(jīng)不重要了。”
“為了救我而自斷一臂，你現(xiàn)在一定后悔了吧？”
吳通單臂扶起諸葛閔，說道：“救你是因為我答應(yīng)過別人要保護(hù)你，僅此而已?，F(xiàn)在我要去救另一個傻徒弟！”
“我不會感謝你的，因為你從沒有把我當(dāng)成過你的徒弟！從我踏入云夢山的第一天起，你看我的眼神就是厭惡！從一開始，你對我就充滿了敵意！”
吳通背起諸葛閔，說道：“在你眼里，只有我對你是充滿敵意的嗎？從你來到云夢山的第一天起就滿心仇恨，從一開始你就用戾氣把自己的內(nèi)心封禁起來，在你眼里，所有人對你都是充滿敵意的，除了諸葛閔，你要感謝他，他是你為數(shù)不多的朋友，他是在阻止你掉進(jìn)罪惡的深淵，只不過他太笨，用錯了方法。我見過跟你一樣的人，所以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仇恨被我或別人殺掉！保重！”
說完，吳通背起昏迷中的諸葛閔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