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黃雀在后
洛陽，元康九年（公元299年）秋
太子自從被囚禁在金墉城，他知道自己遭人陷害，故而每日膽戰(zhàn)心驚，小心翼翼，生怕遭人毒害。這金墉城是魏明帝曹叡在位時所建，在皇宮的西北角，地方不大，是一個獨立的宮城，對外有一個獨立的城門，但平時緊閉不開。金墉城雖小，但是守衛(wèi)森嚴(yán)，是皇宮戍守的要地，魏晉以來凡是被廢的皇帝和嬪妃，都安置于此。曾經(jīng)的楊太后就被賈后關(guān)在這里，現(xiàn)而今輪到了太子。
且說有兩個原在東宮做太子侍衛(wèi)官的人，一個叫司馬雅，一個叫許超，太子被廢，對二人的利益損害極大，他們的前途，基本上也廢了。二人決定要迎回太子，于是寫下了血書。開始，他們想到了司空張華，但是覺得張華過于四平八穩(wěn)，肯定不會愿意為太子挺身而出，思來想去，他倆選中了趙王司馬倫。趙王司馬倫自西北調(diào)回洛陽后，一直想在朝中謀求官職，都被張華拒絕。趙王見風(fēng)使舵，于是依附于賈氏，但是趙王畢竟是司馬氏族人，司馬雅、許超決定冒一次險。司馬雅平日與趙王手下的參軍孫秀有往來，司馬雅決定先去找孫秀，試探試探。
晚上，孫秀在府上聽說宮中侍衛(wèi)司馬雅、許超拜見，眼珠一轉(zhuǎn)，命人請進(jìn)內(nèi)廳。
孫秀見到司馬雅，顯得十分熱情，先是敘了平日舊情，后又聊到各自的不如意，孫秀抱怨趙王和自己得不到朝廷的重用，司馬雅見機立馬對趙王和孫秀在朝廷中的待遇表示出憤憤不平。孫秀佯裝被司馬雅所激，剛要說些什么，卻假裝因為看到許超而欲言又止。
司馬雅明白孫秀是因為不信任許超，故而不能直言，于是對許超使了一個眼色。許超早已在旁看的明白，為打消孫秀的顧慮，直言問孫秀道：“先生知道這天下是誰的天下嗎？”
“當(dāng)然是司馬氏的天下！”
“先生錯了?！?p> “怎么錯了？”
“皇上不賢，賈后亂政，朝中有一半的人都依附于賈氏，等到賈氏根基牢固，這天下恐怕就不再是司馬氏的天下了。賈后沒有子嗣，太子又被皇后廢了，那將來誰來繼承皇位呢？”
孫秀眉頭緊皺，想了想，輕聲問道：“你們想做什么？”
“殺掉賈后，迎回太子！”
孫秀突然拍案而起，對著許超佯裝大怒道：“你想要謀反不成？你難道不知道趙王殿下剛剛受到皇后重用，趙王殿下對皇上和皇后忠心耿耿，怎能與你等干出這忤逆之事！”
司馬雅微微一笑，擺了一下手說道：“孫參軍息怒，現(xiàn)如今朝中都知道趙王與賈氏親近，還有人說趙王和您都參與了廢太子的密謀……”司馬雅看了看孫秀漸變的臉色繼續(xù)說，“司馬氏一族里誰都可以不反賈后，唯獨趙王不能不反?！?p> 孫秀見司馬雅開口了緩和了氣氛，自己也就重新坐好，不再怒目厲色。
“恐怕說錯了吧？趙王受皇后信任，是最不應(yīng)該反的吧？”
司馬雅笑道：“我沒說錯，原因也很簡單，賈氏一族把持朝政，任人為親，將權(quán)勢玩弄于股掌之中，令賈氏一族凌駕于司馬氏之上，各諸侯王早有不滿，這一次廢太子，賈氏與司馬氏之間早晚會刀兵相見，除非賈后將所有司馬氏的人鏟除，但是別忘了，趙王也姓司馬，賈南風(fēng)是不會真的重用趙王的，到那時候，趙王恐怕連命都難以保住了?！?p> 此時的孫秀已經(jīng)在心里暗暗盤算了。
司馬雅繼續(xù)說道：“一旦司馬氏聯(lián)合起來扳倒了賈后，楊駿、司馬亮和楚王就是她的下場，到那時候，趙王和您豈能不受到牽連？趙王與您深受晉朝皇恩，不如趁此機會勸趙王審時度勢，帶頭討逆，司馬氏一族的人必定支持你們，事成之后，趙王與您就是社稷之功臣，孫參軍是個聰明人，如何選擇，難道還要我們多說嗎？”
孫秀假裝思索一下揣摩一番，然后露出一副如醍醐灌頂、恍然大悟的表情說道：“二位不僅是國家的忠臣，更是天下的賢才??！誠如二位所說，趙王是司馬氏一族的人，豈能真的效忠于賈后呢？皇后詭計多端，與她斗，不得不防??！只可惜眼下趙王既無兵權(quán)，又得不到朝廷重用，為之奈何？”
“說到兵權(quán)，我給孫參軍推薦一個人，只要趙王找到他，必定會得到賈謐的信任！”
“哦？你說的不會是石崇吧？除了皇后和賈謐，不知道他還會把誰放在眼里?！?p> “除了石崇以外還有一個人，就是陸機陸士衡?！?p> “你二人手無實權(quán)，如何能得到陸機的信任？”
司馬雅答道：“我曾為太子侍衛(wèi)官的時候，與一個墨家弟子交好，他叫戴淵，他是陸機的座上客，很受陸機信任?！?p> “墨家弟子？”孫秀似乎對這個戴淵很感興趣“有機會很想認(rèn)識一下這個叫戴淵的人?！?p> “這么說，先生你是同意了？”
“同意是同意，只是此等大事，可有禁軍的支持嗎？”
“暫時還沒有?！?p> “洛陽起事，沒有禁軍的支持怎么能行呢？”
“禁軍將領(lǐng)多是賈后的人，不好拉攏?！?p> 孫秀笑道：“禁軍方面，如今掌握皇城的禁軍分為四部，分別由司馬氏、王氏、賈氏統(tǒng)領(lǐng)，司馬氏統(tǒng)領(lǐng)北門，力量最弱，也最容易拉攏；賈氏統(tǒng)領(lǐng)東門和南門，勢力最強，受命于賈謐；至于王氏統(tǒng)領(lǐng)的西門禁軍，恐怕不會站在賈氏那一邊，所以禁軍之中，只有東門和南門的禁軍需要我們認(rèn)真對付。除此之外，成都王、河間王、長沙王都在洛陽，而且手里也有兵權(quán)，趙王可以出面聯(lián)合這三位諸侯王，這樣就很容易成功了！”
許超說道：“孫先生說的極是！東門禁軍副將石樂乃是石崇的侄子，最近仗著石崇撐腰如日中天，我與他曾是同窗好友，我愿意憑三寸不爛之舌去說服他！”
孫秀點點頭提醒道：“宮內(nèi)還有一支騶虞騎，驍勇善戰(zhàn)，行蹤詭秘，據(jù)說賈后正是依靠騶虞騎才滅了楊駿以及汝南王和楚王，如果沒有辦法對付這支騶虞騎，恐怕隨時會有滅族之災(zāi)??！”
司馬雅道：“不如……建立一支太子衛(wèi)隊？常言道，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我們在洛陽有了自己的人馬，勝算也就多了一些，若能借趙王府邸辦這件事，就方便多了?！?p> “我們沒有兵權(quán)，確實需要建一支衛(wèi)隊，但是衛(wèi)隊絕不能在趙王的府邸，趙王府人多眼雜，又多有達(dá)官顯貴來訪，恐怕會有不便，不過你們放心，我會讓趙王為你們另尋一處更加安全的地方?！?p> 許超說道：“好！只要有了太子的衛(wèi)隊，再救出太子，以太子之名鏟除皇后和騶虞騎，這樣一來，大事必成！我們這就去招募衛(wèi)隊。至于趙王……”
“趙王這面你們就不用擔(dān)心了，他一定站在司馬氏這邊！”
“好！”司馬雅與許超起身拱手拜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行動！”
“想鏟除騶虞騎，這可不行呀！”突然間從房梁之上傳來一個聲音。
司馬雅、許超、孫秀三人大驚失色，“什么人？”
隨著一聲嘆息，從梁上跳下一個白衣少年，手持長劍，面容俊美，笑容溫和。
旁邊的司馬雅悄聲對孫秀說道：“事情已經(jīng)泄露，必須殺掉此人！”
司馬雅說完，與許超拔刀便砍，少年也不拔劍，腳步輕靈，左右躲閃。司馬雅、許超曾為東宮侍衛(wèi)，有些本事，但是面對眼前這個身材瘦弱的少年，卻根本也傷不到他，顯然不是對手。
少年笑了笑，終于拔劍，只一劍便擦破了司馬雅、許超二人的脖子。司馬雅、許超二人大驚。
“三位息怒，我不是皇后的人?！鄙倌晷Φ?。
“那你是誰？”司馬雅摸了摸差點被刺穿的脖子。
“我是騶虞騎的人，我叫奴跖?！?p> 司馬雅、許超十分詫異，他們確實沒有從這個少年身上感到殺氣，甚至是敵意。
奴跖笑道：“雖是騶虞騎，卻也是來助你們一臂之力的?！?p> “你是說騶虞騎愿意幫助我們鏟除皇后？”
“這怎么可能？”奴跖的表情夸張。
“你們既不幫我們，也不幫皇后，那你們到底幫誰呢？”
奴跖又笑了笑道：“我們只受命于皇上，誰有皇上的騶虞幡，我們就聽命于誰?！?p> “難道騶虞騎看不清形勢嗎？左右搖擺無異于自取滅亡！”
“我們看得很清楚，強者生而弱者死，我們一直都是站在強者這一邊??！”奴跖依然滿臉笑容。
“強者？”
如果單看奴跖的臉，會以為他是一個女孩。只見奴跖點頭道：“皇后不會一直掌權(quán)，司馬氏與賈氏之間的矛盾已經(jīng)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如果司馬氏與賈氏真的打起來，贏的恐怕是司馬氏，這個時候騶虞騎如果站錯了隊，那就太糟糕了！”
“看來，你還算是一個明白人！”
“這些事可不是我想的，我也只是代人傳話，照著說罷了！哈哈……我保證騶虞騎不會干涉你們的計劃。話已經(jīng)帶到，我也該走了?！?p> 奴跖說罷，推開門，飛身一躍便消失在夜色中。
看著離去的少年，孫秀說道：“騶虞騎這支力量果然不容小覷??！”
“騶虞騎的人會不會將我們的話告知皇后？”
孫秀看了一眼許超和司馬雅說道：“你們沒有聽出來嗎？那是在威脅我們呀！”
司馬雅摸著脖子上的傷口驚出了一身冷汗，他們都明白，迎立太子一事是射出去的箭，回不了頭了。
孫秀送走司馬雅及許超二人后，一個碩大而又圓滾的身影從屋里的暗室搖搖晃晃地走出來，來人正是趙王司馬倫。
趙王司馬倫問孫秀：“事關(guān)重大，先生以為如何？”
“既不能不幫太子，也不能讓太子復(fù)位?！?p> “何意？”
“讓太子復(fù)位，對您來說并不是一件好事?！睂O秀見趙王還是疑惑不解，繼續(xù)說道，“論信任，殿下你不如司馬雅、許超，殿下請想一下，世人皆知殿下與賈氏交厚，那日在太極殿上廢太子，殿下沒有極力反對，所以即使殿下你盡全力救出太子，太子也不會感激你，太子只會感激司馬雅和許超等人，說不定到時候因為殿下的功勞太大，還要被司馬雅和許超所加害。而論治理國家的名聲，殿下又不如張華、裴頠等人?！?p> 趙王一聽，皺起眉頭道：“這也不行，那也行，那本王該怎么的辦??？”
孫秀笑道：“太子被廢，乃是上天賜予殿下奪得權(quán)力的一次良機！皇后若真的殺掉太子，儲君的位置空缺出來，一切就有了變數(shù)，所以在皇后殺掉太子之前，我們絕不能動手，我們要做的就是想盡一切辦法獲得兵權(quán)！等到皇后除掉太子以后，司馬氏與賈氏必定勢不兩立，洛陽必定大亂，到時候殿下內(nèi)聯(lián)大臣，外聯(lián)藩王，瞅準(zhǔn)時機，誅殺賈后，殿下你就是第一功臣，必定位列三公，殿下請試想一下，到那個時候，位列三公手握兵權(quán)之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臣們要聽你的，連皇上也要聽你的，大事不就成了嗎？”
趙王聽完滿意地點點頭。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嗎？不，我不要一人之下，本王只要萬萬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