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易水居(下)
司馬瑾坐在渡口邊,獨自望著洛水回憶著過往。當年自己就是從這里坐船離開了洛陽,李龍將軍也是在這里為救自己而死。當時自己險些葬身于此,在這洛水邊,自己的臉上留下來一道疤痕。那時的自己如同一只羊羔,面對死亡渾身顫抖,心里只有恐懼。如今,自己重回故地無所畏懼,心里只有仇恨。
手臂的疼痛打斷了司馬瑾的思緒,他用力握了握拳,發(fā)現(xiàn)手筋處偶有刺痛,他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自從在云夢山與諸葛閔打斗完以后,就開始出現(xiàn)這樣的癥狀。想著想著,記憶中一個人影擠進了司馬瑾的思緒,她的名字叫江離。他突然很想知道她現(xiàn)在在哪里,過得怎么樣,但很快他就打消了念頭,他覺得她應該已經(jīng)將自己忘掉了,他知道經(jīng)過這八年,一切都已改變。
司馬瑾看看天色不早了,于是起身向易水居走去,剛一走進門,只見一名身形瘦弱,身穿藍衣白袍,束發(fā)未冠的男子手持長劍而立,兩個胡人打扮的男子躺在他的腳下,渾身是血。
胡人首領起身說道:“原來那就是傳說的紫光劍?。∧阕屛蚁肫鹨粋€男人,你跟他很像,死之前也不知道恐懼為何物。”
“你說的那個男人是誰?”
“就是你說的青霜劍原來的主人,好像是叫裴俊!”
聽到“裴俊”兩個字時,司馬瑾心中一驚,他皺起眉頭仔細看著眼前的兩個人,聽著下面說的話。
裴秀道:“你終于想起這把劍是從哪里奪來的了,那么我再問你,你想起來是誰殺了他嗎?”
“我殺了他貌美的妻子、年邁的父親、還有一個剛出生的孩子,以及一個車夫和一個婢女。他當時像個懦夫,我告訴他只有向我們下跪才能茍活……”
“他不會下跪!”裴秀怒斥著對方,他再也聽不下去了。
胡人首領哈哈大笑幾聲然后說道:“差一點!差一點就可以讓他跪下來!他當時痛苦萬分卻又無能為力,他的精神崩潰了,他被徹底打敗了!”
“這么說,是你殺了他?”
“他是一個用劍的高手,我很想親手殺了他,但很可惜,殺他的人不是我。”
“那是誰?”
“一個將死之人,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p> “那你的名字呢?告訴我吧?!?p> “屠奴,就是即將要殺死你的名字。”
裴秀重新擺出應戰(zhàn)的架勢,滿身帶著憤怒和殺意:“裴俊是我的兄長,就憑你剛剛說過的那些話,殺掉的那些人,我會毫不猶豫殺掉你的,屠奴!”
眾人屏息凝視,迎接即將到來的這一場如狂風暴雨般的廝殺。
裴秀一邊單手旋動著紫光寶劍,一邊圍著屠奴轉(zhuǎn)圈尋找時機,紫光劍在裴秀的手上不斷的旋轉(zhuǎn),是為了迷惑敵人,同時也能看出裴秀用劍的熟練程度已經(jīng)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屠奴的動作并沒有如臨大敵的樣子,似乎在等著裴秀出手。裴秀則萬分小心,如果這個屠奴說的關于裴俊的事都是真的,那他就是自己遇到過最強的一個敵手,自己容不得一絲絲大意和誤判,輕視和沖動在強大的敵人面前只會白白送命,裴秀現(xiàn)在需要弄清楚對手真正的實力。
“你殺了他的妻子,還有一個孩子?!?p> “是的?!蓖琅珣?。
就在屠奴說話時,裴秀尋機用極快的速度刺出兩劍,一虛一實,劍鋒直逼屠奴的胸口,屠奴沒有慌張,抬手揮劍,從容擋下了實劍,待要反擊時,裴秀已經(jīng)后躍至安全距離了。裴秀這一來一回既突然也很迅捷,旁觀者未及反應,一回合已經(jīng)結(jié)束。裴秀的這一劍并未用盡全力,但若是一般人接此一劍,早已斃命了。
雖然只是瞬息間的一劍,但是周圍的觀者已經(jīng)被這一回合的較量震撼的目瞪口呆。
“好厲害呀!裴氏三杰果然名不虛傳!”
裴秀繼續(xù)圍繞屠奴移動伺機出手。
“你還殺了一個婢女和一個車夫?!?p> “是的?!蓖琅@一次緊盯著裴秀。
裴秀突然又刺出一劍,直奔屠奴的腹部,這一劍比剛剛的那一劍還要快。屠奴用劍阻擋不及,只得側(cè)身躲閃過去,裴秀反手斜挑,屠奴將劍立在胸前來擋,裴秀再一橫掃,劃傷了屠奴的手臂。裴秀沒有急著繼續(xù)攻擊,而是再次后躍,與屠奴拉開距離。
一旁的胡庶不禁贊嘆道:“那個裴秀連姿勢都沒有擺好,突然一下子施展出這么驚人的攻勢,真是好厲害?。 ?p> 墨玄道:“他瞬息之間的爆發(fā)力超乎常人,用劍也很熟練,表面的隨意是為了讓對手松懈,如果對手在他的攻擊范圍內(nèi)松懈,他就能瞬間將對手殺死??上莻€胡人并沒有懈怠,兩次反應都很快,胡人天生好戰(zhàn),可能睡覺時都會警覺?!?p> 屠奴看了看自己的傷口,用舌頭舔了一下,仿佛他舔的不是血,而是令他享受的美味。
“你剛剛明明有機會繼續(xù)攻擊我,為什么停下來了呢?”
裴秀道:“我不想讓你就這么死了。那個老人,你殺死的那個老人的名字,你還記得嗎?”
“我很難記住一個死人的名字。”
說到這里,裴秀不再移動,灼灼的怒目中多了一絲冷冷的殺意。
“裴公,名楷,字叔則,記住這個老人的名字,帶著你臨死前的悔恨到九泉之下去見他吧!”
裴秀舉劍極速斜劈過去,被屠奴用劍擋住,劍鋒相觸在剎那,濺起了火花,裴秀力拼不過,被屠奴用劍按下,裴秀的左側(cè)漏出了破綻,屠奴暫時以力占上風,收劍向裴秀的左側(cè)劈來。旁觀者眼見裴秀來不及用劍去擋,無不驚恐而揪心。
只見裴秀后仰彎腰,腳下一個扭動,身體瞬間轉(zhuǎn)至屠奴的側(cè)面,接著舉劍向屠奴的頸部劃去,屠奴右手劍勢未盡,根本來不及收劍。原來裴秀剛剛是故意漏出破綻,騙屠奴出手,然后從容躲過屠奴的進攻,反戈一擊。這一切都在裴秀的預計之中。
千鈞一發(fā)之際,屠奴突然抬起左手握住了裴秀的劍,那劍離屠奴的頸部只有不到兩寸的距離。
所有人都大吃一驚,沒有人想到天下間有人會用手去擋劍,就連裴秀也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
就在裴秀一臉詫異地看著屠奴用手握住自己的劍時,屠奴的右手的劍已經(jīng)刺了過來,等到裴秀反應過來時,腹部已經(jīng)被劍刺穿了。
本以為勝券在握的一擊,卻沒想到終究棋差一招。也許按照常規(guī)出手,裴秀已經(jīng)贏了,但屠奴身為胡人根本就不按常規(guī)出招,裴秀以為自己在與人交手,也預料到了人的行為,但沒想到對手竟然是個野獸!
屠奴拔出劍來,舉劍欲砍裴秀,裴秀慌忙抬手來擋,不料屠奴伸出腳來,一腳踹在裴秀的腹部,將裴秀踹倒在地。裴秀挨了一劍受了一腳,傷勢頗重,躺在地上,腹部流血不止。
屠奴兩步走到裴秀身旁,很是滿意地看他痛苦的表情。
“沒想到吧,現(xiàn)在輪到我送你到黃泉去見他們了!”
屠奴反手握住劍柄,朝著躺在地上的裴秀插去,坐在不遠處的墨玄與胡庶瞬間站起身,胡庶剛想要沖過去救人,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人先一步出手救下了裴秀。
一柄劍向屠奴刺來,屠奴一驚,只得收劍后退,這一劍來的突然,也很快,屠奴雖盡力退避,胸口還是被刺中,所幸傷的不重。屠奴先看了看自己的傷口,又看了看眼前出手的男子,只見對方中等身材,偏瘦,臉上左眼瞼部有一道疤痕,雖有發(fā)髻遮掩,仍舊能看到一些。
出手的正是司馬瑾,他要開始邁出自己復仇的第一步了。
屠奴問道:“你是誰?”
“是你殺了裴俊的妻子和他的孩子?”
屠奴知道這又是一個來復仇的,他打量著比自己矮半頭的司馬瑾冷笑著答道:“是我殺的?!?p> “是你殺了裴俊的妻子和孩子?”
“還有一個車夫和婢女?!?p> “是你殺了裴俊的妻子和孩子?”司馬瑾繼續(xù)逼問,仿佛是在逼迫對方親口說出這句話。
屠奴有些不耐煩地答道:“是!是我殺了那個女人和孩子!你似乎只是關心那個女人和孩子?你是誰?”
司馬瑾一邊慢慢走向屠奴,一邊用雙眼狠狠地盯著他,充滿怒火的眼神中夾帶著一絲興奮。屠奴見司馬瑾雖然走向自己,但是長劍卻并未出鞘,不像是要戰(zhàn)斗的樣子,所以屠奴并沒有十分防范。
“我是你殺死的那個女人最疼愛的弟弟!我會殺掉你,撕裂你,咬碎你!”
屠奴看著司馬瑾疑惑地問道:“你在顫抖?。俊?p> 司馬瑾的身體確實在顫抖,不知是因為憤怒、恐懼還是身上的傷,總之司馬瑾在努力控制自己的身體。
胡人首領看到司馬瑾手臂在顫抖,哈哈大笑道:“我殺人從來都不會顫抖的,所以我猜你沒有殺過人,拿一把沒有沾過血的刀也想要報仇嗎?呵呵,現(xiàn)在逃走還來得及!”
司馬瑾盯著眼前的胡人首領,青筋凸起眼帶血絲,狠狠地咬著牙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要、殺、死、你!”
屠奴收起了笑臉,他感受到了司馬瑾地殺意。
“好吧,既然你想找死,那我就成全你!”
屠奴說完舉劍砍向司馬瑾,就在劍落下的瞬間,司馬瑾的劍才起手,并以難以置信的速度瞬間用劍刺穿了屠奴的腹部。
沒有人看清司馬瑾是如何把劍刺進去的,起手、拔劍、移步、突刺,幾個動作幾乎在極短的瞬間同時完成,屠奴一來防范不足,二來根本想不到司馬瑾的劍竟然如此快,所以來不及躲閃。
墨玄看到這一幕一時間愣住了,繼而脫口而出三個字:“古法劍”。
“啥?先生你說啥?”胡庶追問道。
墨玄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說道:“那個男子用的是古法劍,在拔劍或起手的瞬間就可以給人以致命一擊,此劍術早已失傳百年了!”
屠奴不可思議地低下頭看了一眼刺進腹部的劍,繼而轉(zhuǎn)動眼珠露出野獸般兇惡的目光,怒而揮劍,再一次砍向司馬瑾,司馬瑾腳步乍移,腰身輕輕一轉(zhuǎn),如柳條般從容躲閃過,并用長劍附寸勁壓住屠奴的劍,使其不能立即抬手攻擊,繼而反手一劍,將屠奴的胸口刺穿。
屠奴的腹部流血不止,胸口又被貫穿,劍術上已經(jīng)完敗給對手。
“太厲害了!兩劍都刺中的對手的要害,根本看不清楚,真是太厲害了!”胡庶贊不絕口。
墨玄點頭道:“如果說裴秀用的是劍術,那么他所用的是真正的殺人之術?。 ?p> 司馬瑾沒有很快拔出自己的劍,他想讓冰冷的長劍在屠奴的身體里多留一會兒,想讓屠奴多感受一會兒痛苦和恐懼,他想看屠奴痛苦的樣子。
屠奴用盡力氣,反手一劍拼死向司馬瑾砍去,司馬瑾拔出長劍后仰躲過,接著一腳踹向屠奴的小腿,屠奴小腿受力難支,不得不一條腿跪在了地上,接著臉部朝下倒在了司馬瑾的腳下。
屠奴的身體一動也不動,地面上浸染了一片鮮紅的血跡。
司馬瑾看著倒在自己腳下的仇人,眼中的仇恨并沒有立刻消失,他的雙手和雙腳開始顫抖,這是他第一次用劍殺人,不知道為什么,他不想停下手中的劍,他還想繼續(xù)不斷地殺,殺,殺!
一旁的胡庶再也掩飾不住自己對司馬瑾的拜服,向墨玄問道:“先生,要不咱們把他也一起請回去吧!他真是俺見過最最厲害的人了!”
“你沒有看到他的眼神嗎?”墨玄皺眉說道,“他可是比那個胡人更加危險的人啊!”
就在此時,趴在地上的屠奴突然伸出雙手去抓司馬瑾雙腳腳踝,司馬瑾因雙腳顫抖而沒能及時躲開,屠奴緊緊握住司馬瑾的兩個腳踝,用盡力氣似乎想要弄斷司馬瑾的腳筋,同時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
在場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驚慌失色,如同看到了鬼怪一般!
司馬瑾的手筋和腳筋本來就時時劇痛,此時被屠奴用力一握,兩層疼痛加在一起,幾乎斷裂,司馬瑾的表情變得痛苦難忍,此時屠奴輕輕拽動司馬瑾的雙腳,司馬瑾失去重心,身體再也難以支撐地倒了下去。但即使面對難忍的疼痛司馬瑾依然緊握住手中的劍,雖然疼痛使得身體已經(jīng)不受大腦控制,但是他的右手至死也會緊握著劍,這與意識無關,劍已經(jīng)成為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倒在地上的司馬瑾忍住劇痛,咬緊牙,舉劍刺向屠奴,長劍刺穿了屠奴的心臟,但是屠奴已經(jīng)不在乎這一劍了,他憑借強大的生命力,一把抓住了司馬瑾的右手手腕,只聽“咯噔”一聲,司馬瑾慘叫一聲,疼的幾乎暈厥。屠奴抓住時機,拼盡最后的力氣,爬到司馬瑾的身上,一邊大喊著一邊用頭撞擊著司馬瑾的頭,司馬瑾的額頭被撞破,意識變得模糊起來。
眾人都以為司馬瑾會完勝,卻沒有想到那個名叫屠奴的胡人竟如此頑強,在心臟被刺穿的情況下竟然還能反戈一擊,幾乎要了司馬瑾的性命,在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恐懼。
“那個胡人……他是鬼怪嗎?心臟被刺穿,還能有這樣驚人的力量!”
胡庶再也忍耐不住,沖過去用強壯的身體將那個胡人撞飛,被撞飛的胡人的頭部磕在門檻上,終于停止了喊叫。
墨玄和胡妹也走過來,墨玄抱起司馬瑾的頭,查看他的傷勢,此時的司馬瑾滿臉是血,意識變得模糊,胡妹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帕,擦拭著司馬瑾臉上的傷口。
“哥哥!把他一起帶回胡家莊吧!不然他會死的!”
胡庶猶豫道:“不是咱們不管他,而是把他帶回莊上,對他來說更危險。!”
“可是我們不能看著他死在這里!”胡妹說著轉(zhuǎn)頭看向墨玄。
墨玄拾起了司馬瑾手中的劍,只見劍身透著淡淡的寒光,劍刃鋒利無比,刃如秋霜,鋒芒逼人,劍身底部刻著“倚天”二字。
墨玄道:“身懷絕世劍術并擁有如此寶劍,此人來歷不凡,帶上他吧!見死不救非墨家所為!”
這時,那個屠奴再一次頑強地站了起來。
誰都想不到屠奴竟然還能再站起來,墨玄心中不免一驚,立刻擋在胡庶和司馬瑾的身前,準備與之一戰(zhàn),他絕不會讓眼前這個胡人再一次傷害任何人,哪怕他真是鬼怪。
“真的是鬼怪嗎?”
此刻的屠奴滿身是血,看著昏迷不醒的司馬瑾,他像野獸一般憤怒地大聲咆哮著,這一聲咆哮用盡了他生命最后的力量,讓人不寒而栗。
咆哮過后,屠奴跪在了地上,垂下頭,一動不動。
墨玄在確認屠奴沒有了氣息后嘆道:“了不起?。?zhàn)斗,已經(jīng)成為流淌于胡人血液中的精神,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