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德親王帶著國王承若的大量封賞滿載而歸。但國王的心思已經(jīng)不在這里了,他已經(jīng)獲得了歌德親王的承若,現(xiàn)在他真的要大干一場了。
可惜事實和想象總有著巨大的差距。高坐在議會大廳王座上的懷爾德面色冷峻,而下面的元老大臣們,都已經(jīng)吵成了一鍋粥。
一開始,國王讓若昂將政令解讀一下,好叫諸位討論。——名為討論,實際就是要大家同意并宣布執(zhí)行。不料若昂剛宣講到國王要將先祖封賞給領(lǐng)主們的土地收繳回來,并以稅賦抵扣地價的政策,下面的人就跳了出來,七嘴八舌的喧鬧著。
“肅靜——!讓若昂大人說完,你們有什么意見的,一個個的提!”國王冷眼橫過全場,才轉(zhuǎn)臉對若昂道:“您可以繼續(xù)了。”
“諸位,諸位大人。我想在座諸位都應該知道,蠻族正在犯我邊境。可是國王陛下遲遲不能出兵,為什么,因為陛下在用帝國三分之一的力量,對抗著全部的敵人!可領(lǐng)主們都在干什么?帝國的稅收已經(jīng)十幾年沒有增長了。是他們沒有錢么?不是!他們有錢!他們安享這十幾年的太平,不僅不來支援陛下,卻在暗地里招兵買馬。他們想干什么?!”
“勛爵大人!你所說的領(lǐng)主,都是王室的血脈宗親,像您這樣身份的人,卻在這里信口雌黃,污蔑陛下的親屬,您認為合適么?”
“我沒有污蔑誰,我有證據(jù)!”若昂展開一張卷軸,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東西,他將卷軸呈交給國王,轉(zhuǎn)過頭來就大聲說道:“這上面記載了各地領(lǐng)主的森林、土地、河流、礦產(chǎn)等各種資源的產(chǎn)量,對應著他們應該繳納的稅額,和他們實際繳納的數(shù)量——差額巨大!”
國王只瞟了一眼卷軸,就遞給了旁邊的陀爾諾說道:“傳下去,讓他們都看看?!?p> “即便不看這些,就說那個尼阿特公爵。他仗著自己的身份,先王在位時他就敢不來覲見。如今陛下登基,他也只派了代表,竟不親自前來宣誓效忠!他到底有著什么樣的心思——?!”
若昂手臂大張,瞪圓了眼睛,齜牙咧嘴一陣咆哮。一時間,大廳里所有的人都被他的聲勢壓制。
柴伍德也在大廳里,作為國王參贊,帝國的勛爵,他現(xiàn)在也有資格參見這種規(guī)格的會議。此刻他看著若昂的模樣,心中有一些羨慕,但更多的是為自己擔憂。若昂勛爵本來就是國王的老師,如今大權(quán)在握,更如此強勢,如果都這樣被他壓制著,今后誰還能有出頭的機會。
然而就在這時,一位身材高大的老人站了出來:“若昂大人,您說尼阿特公爵在先王時不來覲見,陛下登基也不親自前來宣誓效忠,所以他就圖謀不軌??墒俏抑?,那是因為當年歌德親王殺了他的長子,尼阿特公爵就不想來到這傷心之地,所以先王特赦,尼阿特公爵不用來朝覲見。而且當年在蠻族幾乎就要攻陷圣朗格沙瓦時。正是尼阿特公爵率領(lǐng)部隊,拼死搏殺,才解救了整個王國的危難。他對先王和陛下都是忠誠的!而且他對王國有功,是王國虧欠了他。勛爵閣下,您僅以此他不來覲見為由,就認定王室宗族后裔不忠于國王陛下,要削奪他的領(lǐng)地,判他有罪,您這么做,難道不是在侮辱王室么?”
這位身材高大的老人是歐恩斯勛爵,他幾乎是若昂一身的政敵。歐恩斯勛爵一開口,就化解了他之前對尼阿特的指控,還凌厲的反戈一擊,給他羅織了一個侮辱王室的罪名,這是極有質(zhì)量的反擊。
若昂知道,這位歐恩斯勛爵是他今天必須要面對的一道難關(guān),畢竟這位勛爵當年就是尼阿特公爵手下的行政官。先王就是因為他能力卓著,才將他要到了圣城。不過若昂并不慌張,因為他早有準備。
可還沒等若昂開口辯駁,歐恩斯勛爵又接著說道:“當年蠻族圍攻圣朗格沙瓦時,三世年幼,先太后攝政,國事不穩(wěn)。那時弗莉姆茨王太后——也就是當今陛下的祖母,曾對領(lǐng)主們說過,只要斯克瑞普王朝的圣劍還在,各位領(lǐng)主就能得到國王的信任??蛇@才過去多久,您——若昂勛爵,就要國王陛下背棄先祖立下的誓言,收回賞賜的土地?
歐恩斯勛爵的質(zhì)問一環(huán)接著一環(huán),步步緊逼。而若昂卻沒有亂了陣腳,他冷哼著大聲嚷道:“這政令并不是我主張的,先王在時,就有這樣的想法了……”
一個聲音突然冒了出來,“若昂閣下,如果這是您的主意,請不要假傳先王的口諭。如果您攀附先王,又拿不出憑證,是要上斷頭臺的。”
這句話說的聲音不大,意味中的分量卻大得嚇人。若昂趕緊轉(zhuǎn)頭,就看見了人群中的柴伍德。他正老實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作出一副低眉順眼的模樣。
“我當然有證據(jù)!”若昂狠狠的剜了一眼柴伍德,高聲嚷道:“先王的樞秘大臣比利茲曾秘密地起草過一封文件,文件的內(nèi)容就是對各地領(lǐng)主進行評估,以幫助先王分析各領(lǐng)主對先王陛下的忠誠,以及對王國的威脅。就在那封文件中,比利茲閣下就提到了要削弱并收回領(lǐng)地,保證國王的統(tǒng)治力。先王認同了這個觀點的,并把這份文件給了我——并叫我給陛下解讀。如今這份文件應該還在陛下的手里?!?p> “那份文件就在我這里。你們誰想看,可以來找我。”懷爾德咳嗽了兩聲,然后點了點頭。
即便有國王為若昂站臺,但在歐恩斯的反擊后,還是有越來越多的人敢于發(fā)出質(zhì)問。這就好像是圍住的河水堤岸,只要有一個開口,便會洶涌的潰散開來,一發(fā)而不可收拾。
看著那些持反對意見的大臣,國王有些惱怒,又有點擔心。在這朝堂之上,大多都是先王的老臣,個個居功自傲,都吃得腦滿腸肥,尸位素餐,國王覺得這里確實需要增加一些自己的人了??吹竭@么多人都反對這道政令,國王覺得自己的力量似乎單薄了一點。
“休會!”
眼看著若昂就要被質(zhì)詢聲淹沒,國王覺得自己有必要再重新思考一下,是否應該在所有人都反對的情況下,繼續(xù)推行這部政令。
就在國王猶豫的這個間隙,忽然門外傳來通報:柴伍德男爵求見。
一個機靈的年輕人的模樣出現(xiàn)在國王的腦海里?!班?,讓他進來?!?p> “國王陛下?!?p> “那天在太后的宴會上,你表現(xiàn)很不錯,我很喜歡。不過你今天讓我有點失望呢?!睉褷柕掠U眼看著這年輕的勛爵,他很喜歡他的機靈,但作為國王,他更需要的是忠誠。
“陛下,若昂勛爵借先王口述來駁斥眾臣的做法是很危險的。先王已經(jīng)不在了,他想怎么說都可以。如果他今天可以這樣說,明天就可以那樣說了?!辈裎榈轮皇呛唵蔚霓q解了一句,就接著說道:“而現(xiàn)在我要說的是,陛下,政令必須推行下去,您千萬不要猶豫!”
“嗯?什么?”
“陛下,先王已經(jīng)不在了,他想怎么說都可以。當王室的力量會被蠻族持續(xù)消耗,領(lǐng)主們的力量卻會繼續(xù)增長。您拖得越久,就越無力制衡領(lǐng)主們??梢坏﹪矣凶?,領(lǐng)主怕是更要努力巴結(jié)那些大臣。無論是誰帶上王冠,領(lǐng)主仍然擁有土地,大臣們依舊擁有權(quán)力??墒潜菹?,一旦國王丟掉了王冠,會有怎樣的下場?”
年輕的柴伍德憋紅了臉,跨上一步,單膝跪在國王面前道:“陛下,我是您冊封的騎士,我曾立誓永遠效忠您、追隨您!為了您和帝國,我愿赴湯蹈火,無所畏懼!”
懷爾德的眸子亮了,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蓋恩茨家還是有人才的呢。好了,你先下去吧,若昂就要回來了,去吧?!?p> 會議繼續(xù),大臣們爭論著,帝國和平許久,國家到底是否還需要一部新的政令,來破壞這和平,將國家拉入危險的境地?顯然,大家都不愿意。然而,隨著眾人的質(zhì)疑越來越犀利,若昂漸漸支撐不住了。
“夠了!”眼看局面就要失控,王座上的懷爾德大喝一聲,他高坐王位,俯身盯著眾人說道:“政令并不是若昂一個人起草的,他和我商量了很久。而這篇政令就只有一個意思,就是要避免王國走向崩潰!”環(huán)眼看了眾人,國王接著說:“國王三世時,外敵強大,王國實力空虛。而我的父王也因為仁慈,所以不忍心。他希望能用仁慈感化領(lǐng)主,可是他們做了什么?他們被感化了么?現(xiàn)在王位已經(jīng)傳給了我,我絕不能讓帝國在我手上終止!既然是個膿包,不如早點擠破它!這是我——國王的意志!”
國王宣誓決心的言論掃過大廳,眾人一時都安靜了下來,只有若昂帶著勝利者的微笑,趾高氣揚的站立著。
“陛下,我有話要說?!?p> “派瑞茨伯爵……”這位老伯爵曾是先王時的財政大臣和帝國宰相,即便是懷爾德也拿他沒有辦法。
“國王陛下,您是神在人間的代言,您的命令就是法律,是神的旨意,我們必須遵從。”說著,這位老伯爵彎下腰來,向國王表達了自己的恭順?!翱墒?,陛下,可是這道政令一旦頒布下去,各地的領(lǐng)主們會有什么反應,做出什么樣的舉動呢?他們會無條件的服從?如果他們不服從,我們做好了準備了么?人、錢、糧食、軍隊、軍械、武器、牲畜等等……,這些我們都已經(jīng)有所準備了么?”
“那你認為該怎么辦呢?”國王皺著眉頭冷冷問道。
“陛下,王國的邊境并不安寧?。《F(xiàn)在推行的這套政令,面對的是所有領(lǐng)主。可是,并不是所有的領(lǐng)主,都像若昂勛爵描述的那樣不堪。他那樣的做法,會把那些本來對王室、對陛下沒有惡意的領(lǐng)主也會被挑撥起來。陛下,到那時,我們的敵人是否就太多了!陛下,我們也許應該先將蠻族解決了,再一個個,一步步的推行這套政令,這樣恐怕才是更穩(wěn)妥的辦法?!?p> 到底是位操持國事多年的老宰相,話是有道理的。可在國王看來,如果現(xiàn)在同意了老宰相,也就意味著無法在今天頒布這道政令,最終還是自己輸了。
懷伍德咬了咬牙,對這位已經(jīng)退休的老宰相說:“我們就是等了太久,太久了!相信先王當年也和您討論過這個話題,為什么你不能像比利茲那樣給先王一個建議?如果當年就削弱領(lǐng)主的實力,現(xiàn)在的我們也不必面這么多的敵人。不,我不能再將這個問題留給我的后人。至于您提到蠻族的問題,我已經(jīng)安排使者前去和他們談判了?!?p> 老伯爵看著眼神決絕的國王,無奈的嘆了口氣。他對著王座和國王陛下恭敬的行了個禮,安靜的退回人群中,不再說話。
見再無人反對,若昂趾高氣揚的站了出來,正式宣布了政令的執(zhí)行。即日起,這道政令就會下發(fā)至各位領(lǐng)主,圣城會派人核準土地逐步收回。接著,若昂還趁機公布了他秘密調(diào)查的結(jié)果,有近十位領(lǐng)主被控訴了各種罪行,而這其中就包括正扣押著的,被羅織罪名的邵爾斯伯爵。
若昂與國王已在私下的商議確定——必須除掉這位實力僅次于尼阿特公爵的大領(lǐng)主,決不能讓他二人聯(lián)手。
“陛下,邵爾斯伯爵拖繳國稅,侮辱王室,罪證確鑿,應收回領(lǐng)地,并判處死刑!”
若昂的話一出口,大廳里頓時一片嘩然。
“陛下,邵爾斯伯爵的父親當年曾參加過圣朗格沙瓦的保衛(wèi)戰(zhàn),他也有先王給予的豁免權(quán),您不能殺他?!狈纱蟪际紫冉衅饋怼?p> “陛下,邵爾斯伯爵是王室宗親,是您的堂叔。”宗室大臣也跟著說道。
“陛下,邵爾斯伯爵領(lǐng)地所繳納的國稅占了全國的一成半,如果他的封地亂了,國家財政將會有重大損失。”這是財政大臣的聲音。
“陛下,如果您殺了他,恐怕各地的領(lǐng)主都有了理由領(lǐng)著軍隊來這里質(zhì)問您了!陛下,請您謹慎處理?!闭骗t大臣驚恐的看著國王。
然而國王只鐵青著臉看著眾人,不為所動。
就在這時,歐恩斯勛爵突然大步走到中廳,高聲嚷道:“陛下,我也有事稟報。樞秘大臣若昂曾多次夜闖禁宮,圖謀不軌,依照王國律法,他應被處以絞刑——!”
“糟了——!”懷爾德和若昂兩人同時心頭一涼。
自從懷爾德登基之后,只有若昂最可以信賴。國王時刻都需要這位老師待在他的身邊,所以國王就在王宮城堡的邊上開了一扇小門。為了掩人耳目,這道門就開在國王寢宮的邊上,反正那里平時也沒人,不料他這樣經(jīng)常出入,到底還是讓有心人捉住了把柄,卻在這最要命的時候抖了出來。
國王在心里恨恨的罵著。他們大概早就知道了若昂能私入禁宮,卻只把這張牌扣在手里不做聲張,直等到了這個最關(guān)鍵的時候,才當眾打了出來。私闖禁宮,比侮辱王室的罪名更大,因為它能直接威脅國王的安全。一旦除掉了若昂,這道政令即便頒布下去,也沒人保證它的執(zhí)行,好厲害的手段!
當然,國王擁有這個國度里最高的權(quán)力,能夠赦免所有罪行。但國王如果赦免若昂的罪行,那么作為帝國的領(lǐng)主,又是王室的功勛宗親,邵爾斯伯爵將更有理由獲得國王的赦免。
不能放了邵爾斯!國王知道,——在經(jīng)受了這樣的污蔑與侮辱之后,這位伯爵一定不會善罷甘休。但國王也絕不能失去他的老師——這位對他忠心耿耿的樞秘大臣,特別是在這樣一個關(guān)鍵時刻。
這是一個考驗,國王必須做出抉擇。他咬著牙,狠狠地瞪著歐恩斯。勛爵的目光中有一絲閃爍,似乎就要退卻,但他還是頂住了壓力,梗直著脖子,直挺挺站著,并用一種堅定和決絕的意志把目光頂了回來。
懷爾德心神一蕩,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收了回來。接著他又看向了若昂,而他的這位樞秘大臣也正睜大眼睛看著他,眼神里滿是質(zhì)問,懇請與求告。
懷爾德看懂了他老師的眼神。在座的所有人都應該心里明白,沒有國王的默許,若昂不可能隨意進出禁宮。如果自己執(zhí)意殺掉邵爾斯,而不惜讓忠心耿耿的若昂陪葬,那么今后恐怕再也不會有人甘心情愿的為自己效命了。
國王最終還是赦免了邵爾斯伯爵,他為此付出了被削奪封地和多繳一年的國稅的代價。這位富甲一方的伯爵領(lǐng)主帶著滿腔地委屈和憤怒,回到了自己的封地。
至于若昂,他只是繳納了一筆罰款,便被國王批準免除了所有的指控。
而那份旨在削弱領(lǐng)主們勢力的政令,也在吵鬧聲中被正式頒布下去。
當風開始吹動著云層開始翻滾堆疊,洶涌聚集,那么電閃雷鳴和暴風驟雨的來臨也就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