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沒能救下沃若夫一樣,太后也沒能挽回伊戈爾的性命。就那天上午,這位國王的親衛(wèi)隊長,被親王急不可耐地推上了斷頭臺。
親王不僅處死了伊戈,還強行通過了法案,修筑那條他夢寐以求的從哥德堡直至圣城的大道。緊接著,他就以修路的名義,在全國范圍內(nèi)開始征稅。所有人都可以看見,整個王國的行政大權(quán),已經(jīng)被親王牢牢的控制在手里。
而國王卻出奇的安靜,他甚至都沒有出席議會。雖然伊戈爾死了,但國王簽署了赦免令,釋放了幾乎所有被關(guān)押的貴族親眷。然后,他一個接一個的召見了帝國里的貴族遺老,還安排了一系列的家族聯(lián)姻,并將原本屬于王室的土地當作賀禮,賜予了那些聯(lián)姻的貴族。
國王出讓王室的土地,雖然可以收買人心,但也意味著他私人的財力的削弱。親王擁有整個哥德堡,而國王卻在失血,圣城里謠言紛紛,國王就快完了。街巷里莫名地開始傳唱起歌頌親王殿下的歌謠,有些酒館甚至取下了代表國王紋飾,改掛上屬于親王的徽章。
但在那個尋常的下午,原本平靜的圣城卻異常的喧鬧。因為兩萬名打敗了野蠻的入侵者,守衛(wèi)了帝國南疆領(lǐng)土的勇士,凱旋了。
這是一只雄渾蕭瑟,鐵血肅殺的軍隊。在隊伍的最前面,一匹雄健的駿馬載著一位青年軍官。騎著馬,迎著歡呼的人群,瑞吉神情落寞。
他是英雄,拯救了彩虹堡,也拯救了帝國的彩虹平原。而他也即將得到聲望、地位、財富、榮耀,幾乎一切他曾經(jīng)夢寐以求的東西,但他卻絲毫沒有勝利者所應(yīng)有的那種興奮和喜悅。他看著人群中的每一張笑臉,仿佛都是布爾莎的影子。
布爾莎死了,這是伯爵告訴他的。塞勒斯還告訴他,當他命人打開大壩時,布爾莎的尸體也跟著一起沖了出來。直到最后,女孩仍想著要幫他。
“她為你付出了一切——!?。 ?p> 伯爵那咬牙切齒的樣子,深深地印刻在瑞吉的腦海里。他沒有勇氣回到彩虹堡,再去看她一眼,他怕自己會忍不住。所以他只能像個懦夫一樣,帶著勝利的隊伍,逃回圣城。
突然間,瑞吉覺得有點可笑,那些所謂的榮譽、財富就那么值得追求么?就值得放棄那樣一個深深愛著自己的女人?如果當時自己點頭呢?就跟著她,去到格倫戴爾……
王宮已然遙遙在望,名譽財富也將接踵而至,唾手可得。可為什么,為什么他的心還是這么痛!瑞吉知道,心口上的那道傷疤,也許今生今世,都將無法愈合。
但南疆的勝利還是挽救了國王岌岌可危的聲譽。而這兩萬鐵軍也成為國王手中決定性的力量。
數(shù)十名軍官得到了騎士的名號和土地的封賜。懷爾德幾乎掏空了國庫,狠狠的賞賜了每一個士兵。但令國王意外的是,瑞吉拒絕了擔任朝中大臣的提名,他只是要回了本應(yīng)屬于自己的財產(chǎn),然后接受了國王的封賞,卻執(zhí)意離開圣城,去自己的封地做一個安穩(wěn)的地方貴族。
雖然瑞吉心灰意冷,但他還是國王推薦了貝隆——這位普魯頓忠實的隨從。瑞吉盛贊貝隆是一位忠實的追隨者,堅定的執(zhí)行人,冷靜的助手,勇猛無畏的戰(zhàn)士。面見國王時,貝隆虔誠的跪下,宣誓效忠國王,并許下了最真切的誓言。國王也給予這個獵戶以忠勇騎士的封號,并委任他正式擔任北境兵團的副總指揮,以接替柴伍德。
國王命令,貝隆暫時代理這只隊伍的副指揮官,在集結(jié)圣城外不遠的軍營里進行修整,他將等到柴伍德回來接手之后,才會去北境赴任。而這一次,國王宣布,他親自擔任這只軍隊的總司令。
這只憑空出現(xiàn)的鐵軍,讓國王完成了最后的布局?,F(xiàn)在擺在他面前的,不是做什么,而是該怎么做。國王并不想逼死自己的親弟弟,但他也不能讓法恩為所欲為。親王并不是王儲合適的人選,國王決定親自培養(yǎng)出一個能傳承自己使命的繼承人。
該怎么做呢——?國王陷入了沉思。
權(quán)力的轉(zhuǎn)移總是伴隨著暴力和鮮血,但那畢竟是他的親弟弟。就像母后說過的那樣,他幫助過自己,支持過自己,也曾忠于自己,可憐的法恩只是迷失在了權(quán)力的誘惑中,作為兄長,自己有責任幫助他,從那迷惑中清醒過來。舉起了權(quán)杖,也許能征服世界,而當它落下,同樣會打碎自己的腦袋。
國王雖然可以輕易地收回親王手中的行政管轄權(quán),但議事廳里的那些貴族,到底還是一股龐大的力量。他們會怎么看,怎么做?會不會有人再次跳出來,提出一些自己根本想象不到的指控,進而挑撥地方領(lǐng)主之間的矛盾,使國內(nèi)紛爭四起?又或者討論一些類似“初夜權(quán)”般荒唐的政策,然后把消息散播出去,去刺激平民的憤怒,最終導(dǎo)致國家的動蕩?國王都不確定。
雖然他一直在打壓,清洗這個巨大的團體,但說到底,國王也是這個團體一員,他們彼此共同構(gòu)成了這個國家。一旦國王想要脫離這個團體,那么它就會再找一個代言人,而太后現(xiàn)在就站在那個位置上。所以當太后作出承若,不再擴大事端之后,國王便立即簽署了赦免令,并割讓自己的利益,以緩和他們的敵對。
但要對親王動手,就怎么也繞不過太后。
國王很快作出了決定,既然繞不過,不如主動一點。太后雖然有著龐大的勢力和廣博的關(guān)系網(wǎng),但她畢竟是自己的母親,所以她也一定不會想讓自己的兒子流血。既然自己已經(jīng)做出保證和退讓,那么也該有人去告訴她——親王也該適可而止了。
“去——!把安娜找來,我要見她!”
安娜并沒有閑著,事實上,她現(xiàn)在正處于一種壓抑的興奮之中。法姆蘭已經(jīng)把那整箱的族譜都運回來了。有了這箱族譜,她就不再是一個沒有身份的卑賤的平民。而她的兒子,也擁有和別人一樣高貴的血統(tǒng)。直到此刻,安娜才真正相信,自己是被上天眷顧的,而她的孩子真的就是天選之子?,F(xiàn)在安娜有了更堅定的信心與信念,她相信你自己一定能讓伯尼特帶上帝國的王冠。就是帶著這樣篤定的信念,安娜從容地登上了去往王宮的馬車。
王宮里,安娜淺淺行禮,“陛下!”
“嗯,請坐?!眹蹩桃獾匦α诵Α?p> 自從弗利姆茨死后,一絲莫名的愧疚感讓國王保持著與安娜的距離。而當安娜把梅里斯騰的立場告訴給了太后之后,女人也失去了對國王的那份自然而然的親近。
懷爾德慢慢站起來,倒酒,潤了潤喉嚨,將另一杯遞給安娜,“伯尼特——還好么?”
“嗯?!蔽罩票?,安娜輕輕點頭,然后又搖了搖頭,“我已經(jīng)好久沒見過他了。”
“為什么?太后不讓?”國王明知顧問。
這位母親低著頭,沉默著,目光黯淡。因為沒有得到過什么有價值的消息,安娜自然也見不到太后。
但安娜并不著急,因為在這張賭桌上,她不再是一個純粹的看客,現(xiàn)在的她一樣是一個可以下注的玩家,只是她的賭本太小,所以必須等待時機。
“去找太后,去看看我們的兒子吧!”國王嘆息著。
女人抬起頭,眼睛里泛出神采,“真的可以么?我該怎么去呢?”
“你去告訴太后,梅里斯騰的案子,我已經(jīng)查清楚了,就是法恩,證據(jù)都在我手上。你告訴她,國王現(xiàn)在還在猶豫,可一旦親王在圣城里再干出點什么,我就會下定決心。聽懂了么?你要讓太后明白,我的底線,就是讓親王離開那個位子,離開圣城!”
“謝謝,謝謝您!我愛您,我是您的?!卑材扰跗饑醯氖?,親吻了他的手背,然后把陛下的手掌貼在自己臉上。
“去吧!”國王抽回手掌,語氣淡淡的,“記得,一定要讓太后明白,親王必須離開圣城……”
晚一些的時候,太后的寢宮里,安娜跪伏在太后的腳下,輕輕的錘著腿。
安娜一邊描述著國王想要她傳達的信息,一邊暗自思考。國王想或許放過親王,但她不想!不管怎樣,相比自己的孩子,親王都擁有著更高貴的血統(tǒng),更正式的資格,親王才是這個國家名義上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他也是擋在伯尼特登基道路上的最后一塊攔路石,一塊必須搬開的攔路石。
“所以國王已經(jīng)掌握了所有證據(jù)了?”太后瞇縫著眼睛問道,“他有沒有說,在什么時候動手?”
“國王在等歌德堡的消息!”安娜低著頭,藏住了飄忽的目光,卻掩不住喉間的緊澀和沙啞。女人趕緊輕咳了一聲,掩飾住謊言帶來的慌亂,接著說道:“陛下沒有明說,但我聽得出,應(yīng)該和威魯曼公爵有關(guān)……”
“哼——!”太后猛的站了起來,卻看了安娜一眼,便松了臉頰,“繼續(xù)說!”
“如果威魯曼能在哥德堡站住腳,控制住那片地區(qū),陛下就能放心來,認真地對付殿下。”平緩了情緒,安娜語速變得流暢了。
這確實是一手狠棋!因為親王的根基就在哥德堡,那里有他的城堡和歸屬于他的民眾,那是他的力量來源之一。而誰都知道,威魯曼與親王不和,這位宰相只要控制住哥德堡地區(qū),國王就已經(jīng)把親王舉上了半空中,接下來就可以扭斷他的脖子了。
“那他有沒有說準備怎么做?”太后的音調(diào)開始拔高。
安娜搖了搖頭,這是不可知的部分,她不能繼續(xù)編造了。但女人已經(jīng)準備好了著其它的說辭:“太后,我聽說,蠻族要求迎娶一位公主才肯退兵?我……,我有個辦法!”
太后皺著眉頭,滿臉疑惑的看著安娜,然后點了點頭。
“可以讓貝兒去!送蠻族退兵,調(diào)回宰相。”
“哈,就是你揀到的那個小女孩?當做公主?送給亞克人?”太后深鎖著眉頭,滿臉嘲諷。
“她不是我揀到的,她是我的兄長的女兒,寄養(yǎng)在我家里。”
“好吧,可就算這樣,她也只是個野……,是個平民女孩。亞克人要的是一名公主!”太后翻了白眼。
“不,她不是!她是比拉爾汗公爵扎克.圖的直系后代!”安娜挺起了胸膛。
“比拉爾汗公爵?我知道這個名字,那是列菲力大帝十五個兒子中的一個。等等,你是說她是比拉爾汗公爵的直系后代?你又說她是你哥哥的女兒,所以你也是……”
“是的,我是?!卑材嚷恼玖似饋怼?p> “怎么證明?”
“我有族譜……”
“拿來我看!”
片刻之后,安娜讓人取來了整箱的族譜。太后摸著箱子上銘刻的古老徽章,拿出發(fā)黃的羊皮卷軸,然后叫來了侍從,“去,把這口箱子抬大去圖書館,讓他們辨認一下,這些徽章和印記都是誰的。——還有!告訴他們,這些都是我——一個親眷的家譜,讓他們小心保管。”
“親眷!”安娜的臉色浮出一個勝利的笑容,微不可查。
轉(zhuǎn)過頭,太后看著安娜,帶著笑臉,“說吧,既然你能獻出你的侄女……”
“她是我的女兒!我的兄長給我?guī)砹诉@箱族譜后,就去繼續(xù)尋找先祖留下埋骨之地了。他告訴我,那里太危險,他也許不會回來,所以他的女兒就是我的女兒,貝兒就是我的女兒!”安娜盯著太后,侄女和女兒,價碼是不一樣的。
“好吧,您的女兒!您總不會平白無故地愿意獻出自己的女兒吧?”
“我想念我的兒子,我希望您能兌現(xiàn)承若!我要伯尼特待在我的身邊,而不是只能看上一眼就必須離開!”安娜咬緊了牙齒。
“我也是母親呢!”太后嘆了口氣,“我會兌現(xiàn)我的承諾的!而且我們都作出過承諾,不是么?”
安娜聽懂了,太后也在提醒她。但她根本就不想兌現(xiàn)那個承諾!因為她根本就不相信,親王在登基之后,會把王位還給她的兒子。
“我是真的把貝兒當做親生女兒的?!卑材绕揭曁?,一字一句地說道:“所以我寧愿把她嫁給遠方的蠻族,也不愿意她繼續(xù)留在我的身邊,留在這座王宮里!”
這是既是安娜的回答,也是她的斥責,斥責這座冰冷且沒有人性的城堡。太后目光黯了,因為她知道,安娜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