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武雄在監(jiān)獄的牢房中醒來時,頭仍是昏昏沉沉,不知自己身在何地,也不知時候已過了多久。
漸漸地,他感到了右手五根手指斷截處的疼痛,又感到了背上、腿上、臀上被板子笞打處的疼痛。
他想翻過身來,好讓創(chuàng)痛處不壓在地上,突然之間,兩處肩頭一陣難以形容的劇烈疼痛,又使他暈了過去。
待得再次醒來,他首先聽到了自己聲嘶力竭的呻·吟,接著感到全身各處的劇痛。
可是為什么肩頭卻痛得這么厲害?為什么這疼痛竟是如此的難以忍受?
他只感到說不出的害怕,良久良久,竟不敢低下頭去看。
“難道我兩個肩膀都給人削去了嗎?”
隔了一陣,忽然聽到鐵器的輕輕撞擊之聲,一低頭,只見兩條鐵鏈從自己雙肩垂了下來。他驚駭之下,側(cè)頭看時,只嚇得全身發(fā)顫。
這一顫抖,兩肩處更痛得兇了。原來這兩條鐵鏈竟是從他肩胛的琵琶骨處穿過,和他雙手的鐵鐐、腳踝上的鐵鏈鎖在了一起。
穿琵琶骨,他曾聽師父說過的,那是官府對付最兇惡的江洋大盜的法子,任你武功再強(qiáng),琵琶骨被鐵鏈穿過,半點功夫也使不出來了。
霎時之間,心中轉(zhuǎn)過了無數(shù)念頭:“為什么要這樣對付我?難道他們真的以為我是大盜?我這樣受冤枉,難道官老爺查不出么?”
在知縣的大堂之上,他曾斷斷續(xù)續(xù)的訴說經(jīng)過,但吳癡仞的小妾桃紅一力指證,意圖強(qiáng)奸的是他而不是別人。
吳家八個弟子和許多家人都證實,親眼看到他抱住了桃紅,看到那些賊贓從他床底下、被褥底下搜出來。
衙門里的差役又都說,鹿城吳家威名遠(yuǎn)震,哪里有什么盜賊敢去打主意。
朱武雄記得知縣相貌清秀,面目很是慈祥。
他想知縣大爺一時聽信人言,冤枉了好人,但終究會查得出來。
可是,右手五根手指給削斷了,以后怎么再能使劍?
他滿腔憤怒,滿腹悲恨,不顧疼痛地站起身來,大聲叫喊:“冤枉,冤枉!”忽然腿上一陣酸軟,俯身向地直摔了下去。
他掙扎著又想爬起,剛剛站直,腿膝酸軟,又向前摔倒了。他爬在地下,仍是大叫:“冤枉,冤枉?!?p> 屋角中忽有一個聲音冷冷地說道:“給人穿了琵琶骨,一身功夫都廢了,嘿嘿,嘿嘿!下的本錢可真不?。 ?p> 朱武雄也不理說話的是誰,更不去理會這幾句話是什么意思,仍是大叫:“冤枉,冤枉!”
一名獄卒走了過來,喝道:“大呼小叫的干什么?還不給我閉嘴!”
朱武雄叫道:“冤枉,冤枉!我要見知縣大老爺,要求他伸冤。”
那獄卒喝道:“你閉不閉嘴?”朱武雄反而叫得更響了。
那獄卒獰笑一聲,轉(zhuǎn)身提了一只木桶,隔著鐵欄,兜頭便將木桶向他身上倒了下去。
朱武雄只感一陣臭氣刺鼻,已不及閃避,全身登時濕透,這一桶竟是尿水。尿水淋上他身上各處破損的創(chuàng)口,疼痛更是加倍的厲害。他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他迷迷糊糊的發(fā)著高燒,一時喚著:“師父,師父!”一時又叫:“師妹,師妹!”接連三天之中,獄卒送了糙米飯來,他一直神智不清,沒吃過一口。
到得第四日上,身上的燒終于漸漸退了。各處創(chuàng)口痛得麻木了,已不如前幾日那么劇烈難忍。他記起了自己的冤屈,張口又叫:“冤枉!”
但這時叫來的聲音微弱之極,只是斷斷續(xù)續(xù)地幾下呻·吟。
他坐了一陣,茫然打量這間牢房,那是約莫兩丈見方的一間大石屋,墻壁都是一塊塊粗糙的大石所砌,地下也是大石塊鋪成,墻角落里放著一只糞桶,鼻中聞到的盡是臭氣和霉氣。
他緩緩轉(zhuǎn)過頭來,只見西首屋角之中,一對眼睛狠狠地瞪視著他。
朱武雄身子一顫,沒想到這牢房中居然還有別人。只見這人滿臉虬髯,頭發(fā)長長的直垂至頸,衣衫破爛不堪,簡直如同荒山中的野人。
他手上手銬,足上足鐐,和自己一模一樣,甚至琵琶骨中也穿著兩條鐵鏈。
朱武雄心中第一個念頭竟是歡喜,嘴角邊閃過了一叢微笑,心中想:“原來世界上還有如我一般不幸的人?!?p> 但隨即轉(zhuǎn)念:“這人如此兇惡,想必真是個殺人放火、無惡不作的江洋大盜。他是罪有應(yīng)得,我卻是冤枉!”想到這里,不禁眼淚一連串地掉了下來。
他受審被笞,瑯鐺入獄,雖然吃盡了苦楚,卻一直咬緊牙關(guān)強(qiáng)忍,從沒流過半滴眼淚,到這時再也抑制不住,索性放聲大哭起來。
那虬髯犯人冷笑道:“裝得真象,好本事!你是個戲子么?”
朱武雄不去理他,自管自地大聲哭喊。只聽得腳步聲響,那獄卒又提了一桶尿水過來。朱武雄性子再硬,卻也不敢跟他頂撞,只得慢慢收住了哭聲。
那獄卒側(cè)頭向他打量,忽然說道:“小賊,有人瞧你來著?!?p> 朱武雄又驚又喜,忙道:“是……是誰?”那獄卒又側(cè)頭向他打量了一會,從身邊掏出一枚大鐵匙,開了外邊的鐵門。
只聽得腳步聲響,那獄卒走過了一條長長的甬道,又是開鐵門的聲音,接著是關(guān)鐵門、鎖鐵門的聲音,甬道中三個人的腳步聲音,向著這邊走來。
朱武雄大喜,當(dāng)即躍起,腿上一軟,便要摔倒,忙靠住身旁的墻壁,這一牽動肩頭的琵琶骨,又是一陣大痛。
但他滿懷欣喜,把疼痛全部忘了,大聲叫道:“師父,師妹!”他在世上只有師父和師妹兩個親人,甬道中除了獄卒之外尚有兩人,自然是師父和師妹了。
突然之間,他口中喊出一個“師”字,下面這個“父”字卻縮在喉頭,張大了嘴,閉不攏來。
從鐵門中進(jìn)來的,第一個是獄卒,第二個是個衣飾華麗的英俊少年,卻是吳持,第三個便是陶蘭。
她大叫:“師哥,師哥!”撲到了鐵柵欄旁。
朱武雄走上一步,見到她一身綢衫,并不是從鄉(xiāng)間穿出來的那套新衣,第二步便不再跨出去。但見她雙目紅腫,只叫:“師哥,師哥,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