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步步營日久情難卻,聲聲訓(xùn)一語驚夢人
貞兒憋著笑,看著王爺行尸走肉般地挪到屋里,進了門就直接找到恭桶,努力摳嗓子想吐出來。
“別鬧了,龍身子長是吐不出來的?!必憙罕梢暤匦α顺鰜?,卻也起了身遞過一條絲巾。
誰知王爺?shù)辜绷耍骸笆裁葱っ廊耍也畔朊靼撞痪褪莻€貓頭鷹嗎?騙我吃老鼠肉不說還讓我吃了腐鼠肉。居然還教我蘸辣子,奇恥大辱,真是對鳳凰族的奇恥大辱。”
“我也吃了呀,怎么沒事兒。王爺,不管您真是什么人借尸還魂,還是撒了個謊連自己都騙進去了,您現(xiàn)在可都是龍族的王爺。您說的沒錯,被發(fā)現(xiàn)舍奪入王府,咱們都死無葬身之地。以后警醒點吧?!闭f完,又遞過來一盞茶。
王爺喝了茶,欣慰地看著貞兒:“知我者貞兒也。只是不知欒大小姐能否看出我今日的用意?”
“你再明顯些,下人都要看出來了。那些侍妾被關(guān)在府里確實可憐,但也不保準會有眼線或者將來壞咱事兒的人。小廝、嬤嬤也指不定都是誰安插在府里的,咱們也都有手有腳,都請出去了踏實?!?p> “反正啊,”貞兒將手搭載了王爺肩膀上,“咱倆現(xiàn)在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起演唄?!?p> “嗯,一起演。只要你還在,就算天荒地老演到金鑾殿,我也一定撐下去?!?p> ……
正如王爺所說,他們夫婦倆的戲演得相當投入。吃過早飯,勤政的王爺便鉆進書房認真地查看公文;與此同時,“善妒”、“兇悍”的柳妃娘娘,也開始處理上到侍妾出逃、下到買菜節(jié)約的各種事物,一股莫名強大的當家主母的氣場讓管家嬤嬤都不敢造次。
晚間,則下結(jié)界同房分塌而眠,幾次貞兒夜間醒來都發(fā)現(xiàn)王爺正規(guī)矩地對著墻熟睡,安心地微笑漸漸浮上了臉頰。于是,一次王爺因為起晚了被小廝發(fā)現(xiàn)之后,終于如愿被允許規(guī)矩地睡回床上。為這事兒,王爺沒出息地興奮了好幾天。
可興奮歸興奮,王爺?shù)墓珓?wù)卻越來越讓人頭疼,貞兒幾次從書房過,都搖搖頭離開了:
貞兒看得明白。一開始王爺以郡里受災(zāi)為由減免、推遲了不少國舅新定的捐稅,結(jié)果后來下的軍書便直接變本加厲地從郡里出壯丁。王爺上書請奏調(diào)整官制、補貼農(nóng)工、興建義堂,收到的回復(fù)也從“朕心甚慰”,漸漸變成了“知道了”、“好”,然后奏章就如石沉大海,再沒了下文。
看見貞兒愁眉不展,王爺還笑笑說:“既然我發(fā)現(xiàn)了朝政的問題,那肯定要努力爭取改變啊?,F(xiàn)在,我畢竟是王爺,有了報國之途吃著朝廷的俸祿,自然全力以赴。被國舅之流攔了又怎么樣?不賭一把,誰知道能不能贏呢?”
傻王爺執(zhí)著于自己的賭局,可貞兒看得明白。于是除了每日明著管理著內(nèi)宅,暗著幫各位美人安排偷跑,還開始著手盡心盡力地查點起王府的財產(chǎn)。
幾天后,埋頭苦干的王爺也發(fā)現(xiàn)了柳妃的異動:“我說貞兒啊,你這是要干什么?”
“你真傻啊,就你現(xiàn)在這么跟國舅爺懟下去,咱們長逸王府遲早出事兒。侍妾什么的也牽連不到,我可是有名分的側(cè)妃,不收拾一下怎么跑路?”
可貞兒沒說的是她還順理成章地把一條船上的“枕邊人”也考慮了進去??粗鯛?shù)靡獾男?,想來他對此很是滿意的。
日子就在豪賭和提心吊膽中一天天的過去了,貞兒漸漸習(xí)慣了這個有些執(zhí)拗但絕無壞心的“枕邊人”的存在,甚至隱隱地覺得對方身上總有種熟悉的感覺。
一日,王爺又神秘兮兮地把貞兒叫到了書房。一進門,王爺便緊閉門窗,還下了結(jié)界。
“我偷偷告訴你啊,可不能往外說:可能又要打仗了。我會竭力阻止的,但……唉。”
“而且,你過來看,從這最新的機密公文上看好像有些不對啊。我剛剛對比了皇家內(nèi)刊,那慕海國妖國好像不是之前說的那么回事兒。”說著,王爺從暗格里拿出了兩個卷軸,將貞兒拉過去抱在了腿上。貞兒倒沒覺得有什么不自在的,只是看著卷軸上的畫面皺起了眉。
機密公文上,幻化出來一只巨大的混血神獸,比城門都高口吐黑煙,碰上的非死即傷。
另一份皇家內(nèi)刊則好像是對慕海的記錄匯總:在兩途地仰望,遠處空中高懸一顆冒著靈氣的城珠,晝夜不停地給兩層城墻供給著能量。
下一頁則是對慕海真正客觀的介紹:
“無君——不世襲、考錄推選,效召周共和
無父——可感應(yīng)生子,若父子無情入城皆忘、子女婚姻父親不得做主
犧牲——入城則己身靈力化為城珠供養(yǎng),升仙后留下靈珠并入城珠。城珠保民長生,亦可防靈鎖
入城即輪回——外人入慕海,如不死則脫胎換骨入重入輪回,成半仙之體。
……
根據(jù)卷軸上只言片語的記載,慕海在醫(yī)學(xué)、兵器、陣法等方面也均已經(jīng)達到了奉圣無法想象的地步。
“這仗不能打。”王爺捂著臉無比痛苦地吼著,“兩軍差距如此懸殊,怎么打?打了,奉圣鐵定還是輸,輸了就又要賠民過去,再有幾次國家就空了。”
“你個分封到邊境的郡王說得動國舅?貴妃得寵,國舅輸了幾次了,有的都沒報,就等著一次大勝掙圣寵,這一回出征國舅早就勢在必得了。”貞兒看著王爺不知怎的心疼得很。
“那,那我現(xiàn)在就開始練兵,提前練。我馬上送你走。我,我訓(xùn)練敢死之士,我毀家紓難,我去找最好的兵器,大不了和他慕海魚死網(wǎng)破。貞兒,到時候你把我的志向送達天聽就好,能為國爭一分勝局我也都死而無憾。”
王爺已經(jīng)坐不住了,可貞兒卻仍在靜靜地看著他,眼中有同情、有惋惜,更漸漸地在疏遠著面前的人。
王爺一下像被澆了一盆涼水:“……怎么了。”
“沒什么,”貞兒躲開了王爺?shù)囊暰€,“作為王爺,為其君、為其臣您確實做得不錯了。但您畢竟不是炎兒哥?!?p> “貞兒,我要說多少遍……”
“你沒錯,生在帝王家你這么做是對的。但你有沒有想過被無端卷入不義戰(zhàn)爭的普通兵士?”貞兒敲了敲桌上的畫卷,“若這上說的都是真的,慕海貪圖增加人口不會殺俘,那你剛剛要做的就是在斷普通士兵的生機。
那些兵戶本來有機會在家多陪陪家人的,將來上陣被俘成為他國之民好好活著,本就遠好過被被苛捐雜稅壓榨得喘不過起來,更不用說當死士送命了。
你有沒有想過,這次一戶一丁頂梁柱都走了,將來滿城孤兒寡母便是亡天下。你提前練兵,就是提前造出千萬的孤兒寡母!不過,你個王族能顧著國就很好了?!?p> 王爺被貞兒的話說得措手不及,半天才鄭重地問道:“你覺得若是恪忠當如何?”
“我們沒聊過太多朝政。但他曾經(jīng)拜焦公爺為師,也和我念叨過‘石壕村里夫妻別,淚比長生殿上多’。我可以感到他心中最在意的是天下,若是他恐怕寧可亡國也絕不亡天下吧?!?p> 王爺?shù)皖^思忖了片刻,隨后仰天大笑:“是啊,扮了這么久的王爺,還真的忘了。多謝貞兒良言,真如醍醐灌頂啊。若焦先生還在這世上,更應(yīng)該收你為弟子。我只是很好奇,你一個閨閣女子,又有那樣的爹,是如何知天下的?”
貞兒低了頭,眼睛里透出些許憂傷:“小的時候,我每年去山上看我媽媽。如果遇到災(zāi)年、兵年,不少活不下去的災(zāi)民便會涌入山里尋求神明的庇佑。
有時候我也會幫著媽媽給那些人送點吃的,但總是杯水車薪。樹皮都啃光了,便開始吃身邊的人了。在流民里,我見過流盡自己鮮血喂幼崽活命的,也見過易子而食只為保老人渡劫的。
更多見的賣兒賣女,好好的良民甚至是優(yōu)等族被一張紙錄入賤籍或淪落于不入流中,無非是討個暫時活命罷了。但在亡天下的洪流中,這也盡是奢望……”
“你放心,有我在咱們鳳凰郡絕不會如此?!蓖鯛斁o緊地握住了貞兒的手,“來,今天早些歇息。明日你要早些起,幫我清點財物,多留些現(xiàn)銀出來我有用。另外,在出征前你那里也慢慢遣散著仆役。不用急,接圣旨之前千萬別讓人看出來。
我不說你也明白,要救咱鳳凰郡的萬民,這長逸王府定然是要覆滅的。所以,咱倆的退路你就不用想了,最后指定是要跟著一起完蛋,如今放開手腳先救郡里的百姓吧。
說實話,救這鳳凰郡的百姓絕對是我經(jīng)歷過的最大的豪賭,我也沒有多大把握,貞兒你可愿陪本王搏一搏?”
“王爺若心懷天下,貞兒感此大義,自當誓死與王爺同進退。”
“呵呵,看你這架勢我這追媳婦算是失敗了,要不咱們倆去山神祠拜個把子吧?!蓖鯛斂扌Σ坏玫胤鲋X袋。
“你能不能多正經(jīng)一會兒?”貞兒笑著推開了王爺扶著額頭的手。
“咳咳,這樣啊,既然是搭上身家性命的豪賭,定然要了卻后顧之憂。放心,你親娘凰氏那邊我來安排。一旦有變,立馬會有江湖人帶她走,對外就說閉關(guān)了。具體去哪里,回頭你來定,其實我覺得倒不如直接送去慕海的好。除了你娘之外,你可還有別的牽絆需要了卻嗎?”
“到時候就趁亂送去慕海吧,反正我娘也無處可去,無處想去,不如進那慕海之城重入輪回,了卻之前所有的煩惱。我爹怎么都能巴結(jié)得如魚得水不用我操心,鳳家叔叔做事謹小慎微想必也總會有全身而退之術(shù)。都不用我來掛念,所以我……”貞兒剛要搖頭說沒有額外的牽絆了,突然靈光一現(xiàn)激動地抓住了王爺?shù)念I(lǐng)子,“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