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輪船溯流而上,破浪前行。莊富生來到上層船舷,江上的冷風撲面而來。這一帶沒有什么景,就是有,也都是看慣了的。船靠江北邊走,江北平原,圩村,蘆葦灘,在這初冬季節(jié),一片蒼黃。有時能見到港灣,被沖塌的堤岸,高高的桿子挑起的三角形的不知什么的標志。風急,浪大,站在船邊,船搖晃得有點令人發(fā)暈,也很冷,莊富生看了一會,還是回到船艙內(nèi)。
船行了半日,夜幕降臨,還沒有靠岸的意思。“媽的,一天還不能到,要把我們裝到哪里去啊?”有人憤憤地說。這個問題沒有人能回答,只有輪機仍在一個勁地“通通通”!
又過了不知多久,輪機的聲音似乎有所放緩,漸漸地,透過船窗,能看到北岸遠方的燈光。大家猜想,船要靠岸了。
終于到了一個碼頭。從船窗口能看到慘白的燈,寒亮亮的甲板??磥磉@是個正規(guī)的碼頭,但也并非繁華的市鎮(zhèn),因為周圍都是黑黢黢的,不見一些燈光。下得船來,見岸上也只有一排平房,不比通天港碼頭好多少。來過的說,這兒叫河口,上海到高港的長航大輪必停的。碼頭原先冷冷清清,等船上人都上了岸,竟把碼頭擠得滿滿的。有人說,可能今晚要住碼頭了,然而一會兒傳來話說,碼頭不接待,明天早晨長航大輪有上下的船客,這么多人擁在候船室里,叫人家如何蹲呢?
還要走一點路,到里面找宿處去。
前面的人開始行動,繞過平房候船室,直向后面去了。大家挑起擔子緊跟。過了平房后,燈光全無,四野一片漆黑。路高高低低,轉(zhuǎn)彎抹角,莊富生有點夜盲,很不適應(yīng)這種情況,深一腳、淺一腳,跌跌撞撞往前跑。投宿者個個心切,全走得飛快,一會兒就聽不到前面的腳步聲了,莊富生很慌,找不到路走;正茫然,聽到后面有人來,莊富生讓過他們,在后面緊緊跟上。這一次他不敢放松,奮力向前,只要前面的人不跌跤,他在后面就可放心大膽地跑。不這樣,再被人落下,就趕不上隊伍了。
這一走又是不少的時候。前面出現(xiàn)燈光了!晚十點光景,趕到目的地。人們?nèi)慌砰L房子里擠,莊富生也擠。聽人說,不擠進去,便只能坐在外面過夜,他更拼命擠。擠進門,他更犯難了——不知道腳往哪里插。這是一個大禮堂,滿地坐著人,堆放著鋪蓋行李。他慢慢向里移,一步一步找插腳的地方,行李擔子始終放不下來,最后,走到最里面的主席臺。這里亂放著雜木、板材、木工長凳之類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基本沒有插腳處,但理理順順,在木工長凳下找到一塊安身處。
莊富生安下身,別人也大抵安下了,門口可以進出。他要出去一趟:一是要找方便之處,雖然一下午到現(xiàn)在沒發(fā)生什么異常,但是為了一夜的安穩(wěn),他還是要先上廁所;再是找點水喝,他覺得嘴里干得很。廁所容易找,水卻不好覓。附近的人家的開水差不多都被民工們要光了。周大福幫他說,他病了,要點開水吃藥片,還是沒有。后來有一家看看不過意,說家里只有點冷開水,若要,可以倒了喝。他倒了一點,喝了幾口,嫌涼,喝了不舒服,也就作罷了?;氐蕉Y堂,將鋪蓋卷斜放在木工長凳下,躺著,舒服多了,但似乎聽到血液在身上熱乎乎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