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三個紈绔子弟向陸凝霜撲過來,陸凝霜手都沒出,只是腳下稍動,他們收手不及,便撞在一起,摔了個狗吃屎,在地上哎喲連天。
想不到他們叫囂得如此厲害,功夫竟如此不濟,菜得可以。陸凝霜拉著方瑩道:“走吧!”
方瑩又不忍地回頭看了眼,“快回去吧,何必呢?”那三個紈绔子弟看陸凝霜竟然和方瑩手拉著手,更是氣得爬不起來。
兩個人邊走邊聊,方瑩道:“你功夫很不賴嘛!我爹總讓我學,可我不喜歡?!?p> “我以前也是?!?p> “那你為什么還要學呢?”
“如果有機會,我要手刃仇人。”陸凝霜嚴肅道。又款款道:“有些事情只有嘗試了才會發(fā)現(xiàn)它的好處,當發(fā)現(xiàn)它的好處的時候,你可能就會喜歡上了。”
“就像剛才那樣的好處嗎?”方瑩笑道。
“沒想到他們對自己人也這么狠?!标懩Φ?。
說話間又到了那個分別的巷口,“明天見!”方瑩笑道。
“明天見!”
“我回去了!”
“好啊!”
“那你還拉著我的手啊。”
陸凝霜臉紅了,緩緩松開手,卻放得很慢,顯得很猶豫,還有些不愿放手的意思。
“不是因為我忘了,只是因為我不想放而已。”
可是方瑩已經走遠了,并沒有聽見這句話??墒侨舨皇撬炎哌h,他也不會說出這句話。
回破廟的路上,陸凝霜蹦蹦跳跳的,直到遠遠看見門前柱子上栓著兩匹黑馬,心里雖非常激動,卻像害怕曇花凋謝一般,開始擔心起短暫的幸福會突然地蒸發(fā)。他想,定是鏢局里來人了,展開輕功,飛奔過去。
“阿玉姐!”陸凝霜一進去便看見陸玲玉,他本不想流淚,眼淚卻自己刷地落下來。他已經歷了太多太多。
一個人在這種情況下見到自己的親人,那種感情是控制不住的。
兩人抱頭痛哭。
七丐都為之動容,低頭的低頭,嘆氣的嘆氣。
凌風發(fā)現(xiàn)陸凝霜不但沒有消瘦,反而明顯健壯了,很是驚奇。陸凝霜問凌云在哪兒,凌風說沒有他的消息,又加深了陸凝霜的擔憂。
他們已備好了香燭紙錢,十個人一起到墳上祭拜。
陸玲玉跪在墳前又大哭起來,她一哭,陸凝霜也跟著抹起眼淚。
軟柿子痛苦地大叫一聲:“我受不了了!”也坐在地上嗚嗚咽咽。
連風聲都如泣如訴,天地間除了嗚咽還是嗚咽。煙火散發(fā)出虔誠的香味。
凌風輕輕拍著陸凝霜的背,也不知道說什么好,過了好一會兒方道:“走吧,時候不早了,我們先去城里吃點東西?!?p> “請各位前輩尊駕,”凌風俯身對七丐拱手道,“晚生略備薄酒,聊表謝意。”
七丐自然不會推辭。
凌風和陸玲玉并轡而行,陸凝霜坐在陸玲玉后面,把頭靠在她背上。七丐步行跟在后面,吵吵嚷嚷。
及至酒樓,相續(xù)進入。掌柜初看見風、玉、霜三人,滿臉堆笑迎上前來,等看見后面還有一群乞丐,臉色霎時變得難看??腿藗円查_始議論紛紛,有些本來快用完膳的,索性趕緊過來結賬。店小二在一旁偷笑,他們還從來沒有招待過這么多乞丐,也是新鮮,他們倒挺樂意看掌柜那尷尬的樣子。
好在凌風要了雅間,不會再礙他們的眼。
等菜上桌,只有爛屁股和黑油條慢條斯理,其他五個人就像餓虎撲食一般,上一個菜,吃完一個,把陸凝霜都逗笑了。
陸玲玉看著陸凝霜說道:“阿霜,待會兒跟我回客棧,明天一早動身。”
“???”陸凝霜有點突然的驚訝,問道:“那……墳什么時候遷回去?”
凌風道:“我聽七位前輩說了,他們既然剛入土,還是過段時間較為妥當?!?p> 陸凝霜湊在陸玲玉耳邊說了幾句,陸玲玉笑著點了點頭。
陸凝霜端起酒杯,對爛屁股和黑油條恭謹?shù)溃骸拔蚁胝垉晌粠煾敢煌厝?,弟子業(yè)藝未精,還要請師父教導?!?p> 其他幾個乞丐一聽,敢情沒他們什么事,都有些不大開心,尤其是軟柿子,本來以為就要守得云開見月明了,但也不好說什么。
陸玲玉則從包袱里將多余的銀兩都拿出來散給其他五個乞丐,只留夠回去的盤纏。
爛屁股和黑油條站在那兒,互相看了兩眼,沉吟不語。
“請師父務必答應!”陸凝霜又把腰彎了彎。
黑油條道:“我本來只想做個乞丐,既然你不嫌棄,我就跟你回去吧!”
爛屁股道:“做了你的師父,本來就不該半途而廢,我也愿意跟你回去!”
舉杯。三個人當浮三大白。十個人就浮十大白。
酒足飯飽,出了酒樓,陸玲玉問爛屁股和黑油條:“前輩,你們要不要回去收拾東西?”
爛屁股道:“我沒有什么可收拾的?!?p> 黑油條道:“我也不用!”
陸玲玉道:“那今晚你們就一起住客棧吧,明日一早啟程。”
“好。”爛屁股道。
“可以?!焙谟蜅l道。
于是人分成了兩邊,兩邊人一一作別,依依惜別。
臭狗屎握著爛屁股的手嘆道:“想別的乞丐都是獨來獨往,我們難得有那么多伙伴,還是要散了?!?p> 白骷髏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p> 豬尾巴仰天笑道:“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往事已隨風!”一邊說著一邊去了。
甜納豆只是瞅著他們笑了兩聲,又笑著追豬尾巴去了:“你怎么就跑了,等等我啊!”
軟柿子也追上去:“我發(fā)現(xiàn)你們都很有才啊,我們以后也去考科舉吧!”
大家都走遠了,爛屁股自言自語道:“我們有緣還會再聚的?!?p> 夜月,圓。不是所有圓月都見證團圓,今夜恰恰見證離別。
正是月上柳梢頭之夜。
陸凝霜悄悄從客棧的房間里溜出來,他還沒有告訴方瑩自己要走,他心里實在既不安穩(wěn)也不踏實。
他走過熱鬧的夜市。蛾兒雪柳,笑語盈盈?!八砩喜粫鰜淼陌??!彼?。
府衙正門緊閉?!暗胶竺婵纯础!彼?。
后門緊掩,他很失望,怎么辦呢,他想敲門又怯怯的?!伴_門的是她便好,要開門的不是她就假裝敲錯了門?!彼X得這是個辦法。
他輕輕敲了敲門,沒響應,又加力敲了敲。
“小兄弟,你找誰?”一個仆人只開了個門縫,探出腦袋來問他。
他有氣無力地說了句:“抱歉,找錯人家了?!?p> “渾小子!”仆人罵了一句,把門關了。
“誰?。俊逼鋾r方瑩正在院里弄花,問道。
“一個小兄弟,認錯了門。”仆人回答。
方瑩停了手,靜靜立著,“他呆起來估計也會這樣吧。”想著,笑著。
五匹健馬,不過幾日,寧音鎮(zhèn)眼看就要到了。
陸凝霜問:“阿玉姐,你們來的時候也是這么快嗎?”
陸玲玉道:“沒有輜重肯定快啊,和你們去時不能相比?!?p> 她突然想到,出發(fā)的時候一大隊人,如今卻只有陸凝霜一個人回來,不禁流下淚來。她悄悄抹去了,并沒有人看到。
“好徒兒,你是不是在想為什么官府的人害你等了這么久?”爛屁股笑道,“就別嫌慢了,他們能替你辦事都好得了不得了。我都打算自己籌錢送你回家了?!?p> 開始是擔憂,現(xiàn)在整個鏢局籠罩在一片哀傷的氛圍中。
陸玲玉一回來馬上召集所有人開了個穩(wěn)定軍心的大會,安排了諸多事宜,對那些喪夫的妻子、失兒的母親,該安撫的還得差人去安撫,喪禮暫緩。
“阿霜,你也去休息吧,明天我們要趕緊到峨眉登門謝罪!”陸玲玉讓管家安頓好爛屁股和黑油條,對陸凝霜道。
次日,凌風告訴陸玲玉他有玉面蛇妖的線索要趕往確認,不能同去。而爛屁股和黑油條起得格外早,精神爽利,知道了這件事,特別積極,定要同去,口口聲聲要保護徒弟。
驅馳半日,四人來到峨眉山腳下的攀月鎮(zhèn)上。
小鎮(zhèn)熱鬧非凡,陸玲玉卻覺得不對勁,因為好多人都帶著兵器,從步伐上看,其中還不乏高手。黑油條也看出來了。
四人坐在臨街的樓上,吃著東西,黑油條看陸玲玉一直皺著眉頭,便招呼小二過來,低聲問道:“兄弟,這附近有什么大事發(fā)生嗎,怎么鎮(zhèn)上這么熱鬧?”
其他客人都豎起耳朵聽他們說話。
小二卻仿佛絲毫不怕人聽到般煞有介事道:“客官你還不曉得呢,最近傳得沸沸揚揚的,說是峨眉派得了武林至寶噬心石啊,許多年前,邪教教主正是憑借它征服了三大門派。所以只要是武林中人,哪個不想見識見識這寶貝!”
峨眉山很高,風景很美。行在山間,陸凝霜心里不禁贊嘆:“好座名山,真不愧人說‘峨眉天下秀’”,腦海中李太白的《登峨眉山》也一句句翻涌上來:
蜀國多仙山,峨眉邈難匹。
周流試登覽,絕怪安可悉?
青冥倚天開,彩錯疑畫出。
泠然紫霞賞,果得錦囊術。
云間吟瓊簫,石上弄寶瑟。
平生有微尚,歡笑自此畢。
煙容如在顏,塵累忽相失。
倘逢騎羊子,攜手凌白日。
“我要是成了神仙就好了,哪里還會讓那些壞人逍遙法外?”他想。
猴子在樹上蕩來蕩去,陸凝霜覺得很有趣。他突然看見枝葉間現(xiàn)出一個人來,這人扛著一把又大又彎的刀,蹲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穿綠披翠,宛如樹上長的,不細看還真不容易瞧見。他身上帶著一種詭異的威風,也瞅著陸凝霜,還對他眨了眨眼。陸凝霜微微一笑,覺得這個人也很有趣。
“掌門,有四個人在正門前,自稱是安遠鏢局的人,請求入見?!倍朊寂烧崎T張逸飛正坐在揚武堂上與大弟子張儀天說話,一個探事弟子突然來報。
“有請!”張逸飛點頭道。
那人出去,二人繼續(xù)談論?!皫煾?,現(xiàn)在山下虎視眈眈,謠言四起也不知系何人所為,弟子下一步該怎么辦?”張儀天請示道。
“不必著急,還是嚴加防范,靜觀其變。”張逸飛緩緩道,“把這件事當做歷練,從中好好地學習。你先下去吧!”
“遵命!”張儀天說完退下。
峨眉弟子當先領路,陸凝霜一行在后跟隨,看沿途俱有把守,門墻內外戒備森嚴。踏入揚武堂,只見上面端坐著一個書生打扮的白面老漢,約莫六旬上下。
他走下來,陸玲玉趕緊迎上前,單膝跪地施禮:“安遠鏢局辦事不利,請掌門恕罪!”陸凝霜也趕緊跪下,爛屁股和黑油條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跪下。
“快快請起,因為這趟鏢害你們慘遭不幸,老夫心里也著實過意不去!”張逸飛皺眉道,“可惜了你父親頂天立地的好漢,一輩子堂堂正正……唉!”
張逸飛扶陸玲玉起來,“請各位到后面歇息用茶?!?p> 落座已畢,陸玲玉從懷里取出一疊銀票,雙手遞給張逸飛,“掌門,按約定我們理當三倍賠償,只是鏢局一時無法湊出偌多,這里兩倍的錢,請掌門收下。余下的,請掌門寬限些時日,我們必定盡快償還?!?p> “不必客氣,錢我收下,”張逸飛接過銀票,一點沒有客氣的意思,“從我個人立場出發(fā),在你們遭逢大難之際本是絕不會收的,但是我代表的是整個峨眉,丟失的是我們峨眉送給武當?shù)馁R禮,這件事情對敝派的影響不可謂不大,我不收的話無法給敝派弟子一個交代?!?p> “掌門的苦衷,晚輩完全理解?!?p> 張逸飛笑道:“玲玉,我可是從小看著你長大的。相信鏢局在你的帶領下,一定能重振旗鼓?!?p> “謝掌門,承掌門吉言,以后還要多多仰仗掌門!”陸玲玉起身再次施禮。
“不必多禮,請坐請坐!”
又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張逸飛問道:“你信里面說殺你父親的人是許琿和陰陽雙煞,可以肯定嗎?現(xiàn)在有線索沒有呢?”
“有人親眼見到,雖然不是我們。許琿是有前科的,而陰陽雙煞更是無惡不作,三個人都行蹤不定,要找到他們已經十分困難了,更別說肯定還有個幕后主使?!?p> 張逸飛不主動提出,陸玲玉是不好意思再開口求他幫忙的。
張逸飛對旁邊一個弟子道:“把你大師兄叫來?!庇謱﹃懥嵊竦溃骸疤焐淹恚戏蚪鼇硎秤徽?,晚飯已經蠲了,就讓儀天代為相陪,禮數(shù)不周,還請見諒?!?p> “哪里,掌門多多保重身體才是?!?p> 張儀天急匆匆趕來,張逸飛吩咐道:“儀天,你替我好好招待客人,如有不周,為你是問。”
“是,師父。各位請隨我來?!睆垉x天在前引路,“這邊請!”
四人用完膳,張儀天又給他們安排好房間,帶他們過去,“各位可能知道本派最近遇到一些麻煩,希望各位晚上盡量不要到處閑逛,在下先行謝過!”
四人答應了,進屋就寢。
約莫三更時分,陸凝霜聽外面吵嚷,推開房門,見一個蒙面人持劍和峨眉弟子斗在一起,有幾個已經躺在地上。
正在這時候,張儀天從角落沖出來,與蒙面人斗作一團,其他峨眉弟子在傍佯攻。雙方使了幾劍,蒙面人且戰(zhàn)且退,幾次想逃走,都被張儀天阻住。張儀天攻得凌厲,蒙面人守得嚴謹。只見張儀天一劍劈來,蒙面人架住張儀天的劍,左掌推出,迫他倒退兩步,旋即從懷里抽出一把小算盤,黃澄澄金燦燦,在夜色中格外醒目。陸凝霜怔了怔,“難道是她?”看她體態(tài)纖柔,和那日所見少女倒真有幾分相像。
蒙面人把劍一撇,左手攤握算盤,右手一撥弄,張儀天就平平飛了出去。陸玲玉、爛屁股、黑油條早被吵醒,站在檐下觀戰(zhàn),都覺得不可思議。這哪里是武功,簡直就是魔法!
忽然間,空中青光一閃,眾人抬頭望去,張逸飛持劍出現(xiàn)在屋頂。青光是劍柄上的寶石發(fā)出的,借雪亮劍身映射得明麗奪目。
他大喝一聲,仗劍直取。
蒙面人趕緊在算盤上飛快撥弄,張逸飛似在躲避什么無形的攻擊,閃轉騰挪,一時間竟無法從屋頂下來,無法近他的身。
旁邊弓箭手趕到,向蒙面人連連放箭。蒙面人為了躲避,手中便緩了,張逸飛趁機躍近,提劍橫掃。
蒙面人舉算盤格擋,只覺右臂震得麻木,拿握不住,算盤脫手。張逸飛此時已沖到蒙面人面前,續(xù)上后招,同時一只公雞從天而降,和普通農家養(yǎng)的雞并無二致,卻的的確確會飛。公雞落在地上,仰起脖子準備啼叫,張逸飛立刻斷喝道:“快捂住耳朵!”
陸凝霜肯定蒙面人就是那個少女了,只是不知道她為何會在這里出現(xiàn),聽到張逸飛大喝,他和黑油條都立馬捂住了耳朵,可是大部分峨眉弟子、陸玲玉、爛屁股卻沒來得及,都暈倒在地。陸玲玉和爛屁股在對面,被戰(zhàn)場隔開,陸凝霜想沖過去,黑油條攔住他。
張逸飛沒有捂耳朵卻沒什么事?!暗裣x小技!”張逸飛冷笑一聲,一腳把雞踢飛,又舉劍刺向蒙面人,直逼得他連連后退,眼看就要退無可退。
黑油條突然閃電般躥出,一掌打在張逸飛手腕上,把蒙面人攔腰抱住,飛出了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