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靈夕沐浴后，只套了件薄薄的中衣。十月的金陵已經(jīng)很冷了。她隨意的扯了被子卷在身上，打坐運轉(zhuǎn)靈力。
這是每天例行的功課。
她越練越煩，被子一掀，把絕塵往手臂一纏，套了一身純黑衣服，打開門就往外走。不管了，管他什么文武英杰是不是派來監(jiān)視她的高手，有人跟蹤的話，她大不了帶著他夜游金陵城。反正，金陵城里哪家的屋頂她沒踩過。
她想去問問她老爹。雖然以前她是叮嚀自己絕不能這么做的。因為問出來本身就是不信任，她覺得這是對她爹莫大的傷害。
門一開，就正瞧見夢音走進院落，“姑娘這是要出門嗎？長沙王派人請姑娘過去一敘?！边@個院子里的下人，全部稱她一聲“姑娘”，沒有叫令主，沒有叫別的。長沙王府辦事就從沒有過疏漏。
“現(xiàn)在嗎？行。去吧?！睆堨`夕欣然答應(yīng)。陛下這邊先行動了，是好事。她甚至慶幸，還好沒沖動的去找她爹。
來接她的還是那晚碼頭上的家將。她掃了他一眼，就掀開簾子鉆進了馬車。
***
蕭潯坐在房間彈琴，幾曲下來，愈發(fā)煩躁。
腦子里只有張靈夕有點紅腫的嘴唇。
他伸手拿起桌旁的酒壺，空的，他把桌子上的罐子都搖了一遍，全是空的。他嘆了口氣，決定走去酒窖拿幾壺。他最近總在夜深時喝幾口，他也懶得半夜三更吩咐下人去取了。自己走一走，吹吹風(fēng)，可能會清醒一些。
酒窖在王府西邊，雖然得橫穿整個王府，但他沒提燈籠。樓閣和廊道里都會掛有燈籠，而且他在這生活十幾年，蒙著眼睛也能走到想去的地方。
夜很深，府很靜。拿了酒準(zhǔn)備回房時，他聽見有窸窣的腳步，慣性警覺的隱到柱后，往聲音的方向看去。是蕭閆，他爹最得力的手下，領(lǐng)著一個人正往別院走去。
他爹經(jīng)常在半夜會見一些神秘的人物，在王府西北角的別院里，那兒有一個很大的院子，滿園翠竹內(nèi)藏著一座小樓。都是蕭閆負(fù)責(zé)接送來客。他一直知道，但也不好奇。他爹管著很多事，明里暗里的都有。
他正準(zhǔn)備轉(zhuǎn)頭離開，卻有一種莫名的感覺讓他停下了腳步。來人走過廊下的燈籠，亮光讓他看清了模樣，是張靈夕。
蕭潯沉默立在原地?？粗鴣砣俗哌h(yuǎn)。
他打開酒壺，對壺開飲。他覺得這酒是不是拿得不對？又苦又酸。
他其實很早就見過張靈夕了。那時他不知道她的名字，哦，是他。
那時他十五歲，在端午節(jié)前的某個下午，他替父親送了禮盒去城南各府?；爻虝r，鬼使神差說想去南街后巷的酒肆聽書，劉家公子給他說那兒來了個蜀地的說書先生，故事都是沒聽過的。他想著那日沒啥事情了，就讓家將先回去，他漫步走進后巷。
沒走幾步，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隔著墻的。他不是愛管市井閑事的人，就沒停腳步繼續(xù)走，一個少年噗一聲摔在他面前幾步之遙，應(yīng)該是從墻上跳下來沒站穩(wěn)崴了腳。少年飛快站起身，一瘸一拐就準(zhǔn)備走，巷尾沖出四五個少年，沖著那少年叫囂：“有本事替人出頭，有本事別跑啊。打完就走算什么？”
少年抬頭和他對上了眼神，黝黑的大眼睛短暫一愣后，回過頭吆喝，“誰要跑啊，就許你們叫人嗎？還沒被我揍夠呢？現(xiàn)在我朋友來啦？你們有本事別跑噢……”
少年說完轉(zhuǎn)過來沖他猛眨眼，雙手合十沖他唇語道：“拜托……”
蕭潯也不知道受了什么蠱惑，走上前扶住了少年的手腕，冷著臉看向巷尾的少年們。
“那人好像是蕭潯。長沙王的世子?！逼渲幸粋€少年對領(lǐng)頭的少年耳語道。幾人互看一眼，領(lǐng)頭少年丟下一句，“今天先放過你。走……”
“謝謝你?！贬四_少年咧開嘴沖蕭潯燦爛一笑。
“你的腳還好嗎？”蕭潯道。
“沒事。剛爬墻時被墻頭的青苔滑了一跤，就摔下來了。小事?！鄙倌暾f罷，就往前走，疼痛讓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距離這兒最近的醫(yī)館是南街的濟世堂，也挺遠(yuǎn)的?！笔挐≌驹谏倌晟砗蟮f到，他幾步追到他身邊，“既然你給我說謝謝，我就好人做到底，背你去看病吧?！?p> 說罷，拉起少年的手臂，半蹲著將人背起來。少年很瘦很輕，年齡也比他小上幾歲，他背得很輕松。但這么熱情幫助第一次謀面的陌生人，他也不知道是為什么，雖然他平日里對所有人都很客氣。
今日的行為著實超出了他自己的預(yù)期。
可能也是第一次和陌生人這么親密的接觸，背上的少年一路沒怎么說話。
蕭潯把人送到濟世堂，還耐心的陪著他上藥，還把錢付了，再多配了幾副貼子，供他換藥。最后還服務(wù)周到的詢問，需不需要送他回家。
一路都默默接受好意的少年，這時才嚴(yán)詞拒絕了他，雖只是連聲說：“謝謝你。今天你已經(jīng)幫我很多了。以后定當(dāng)報恩?！钡珣B(tài)度看得出是很堅決的否定了。
“還報恩呢？多大的事啊?！笔挐⌒Φ?，便也沒有強求送他，只是客客氣氣地叮囑了幾句，就先行告辭了。他看少年的衣服料子和做工，不會是普通家庭的人，卻獨自一人在巷子里和市井小子打架，想必是偷跑出來的，自然是不敢讓他送回家的。
他也不想再多事了，今天救他已是挺多管閑事的。
蕭潯以為這事就這么結(jié)束了，一切只是恰巧的“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珊髞?，他時常想起那位少年，小小的臉上滿是倔強，大大的眼睛沖他眨巴眨巴，有種說不清的神奇吸引力。
他覺得自己瘋了。
但他還是莫名其妙的去了南街后巷好幾回。也再遇到過那幫巷尾出現(xiàn)的少年，卻沒有再遇到“他”。
他還去了濟世堂，店里的伙計認(rèn)識他，但也只是告訴他，那天他走后，那位少年就自己一瘸一拐的走了。沒有別人來接他，他也再沒出現(xiàn)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