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樞蘭母親（一）

　　樞蘭出現(xiàn)的時候，紫硯正在琢磨如何破開禁制。

　　她從一堆亂糟糟的書卷中抬起頭來，看到樞蘭的臉龐竟覺得有些陌生，才驚覺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來過了。

　　“得空了？”紫硯慢條斯理地整理著攤在自己面前的書卷。

　　“嗯?！睒刑m坐到她對面，“這些日子沒有去人族，沒能帶花瓣來?！?p>　　紫硯把放在桌角的茶盤拉過來，“我又不是酒鬼，要那么多做什么?！?p>　　“聽樞薔說，妖做了許多點(diǎn)心?！?p>　　“她去了淺薇家，我又不會做那些?！?p>　　樞蘭看著紫硯，“所以，那時候在沙泉救了妖的，是你們？”

　　“虧你忍得住，妖都離開這兒幾個月了，你才來問?！弊铣庮┝藰刑m一眼，“怎么，要不要離我這個危險分子遠(yuǎn)一點(diǎn)??？”

　　樞蘭的目光有些無奈，“牙尖嘴利?！?p>　　紫硯懶洋洋地笑了，“家主的事，有定論了？”

　　樞蘭眼神凝了一瞬，透出些疲憊來，“嗯?！?p>　　“成了？”

　　“成了。”

　　紫硯拿過一個瓷杯，倒上茶放到樞蘭面前，“恭喜呀?！?p>　　“好不走心。”

　　紫硯挑起眼角，“愛喝不喝，要求還挺多?！?p>　　樞蘭便笑了，“喝。”

　　“快喝，喝完有個事兒求你幫忙。”

　　樞蘭忍俊不禁，“你這求人的態(tài)度也太理直氣壯了些?！?p>　　紫硯假笑，“對啊?！?p>　　樞蘭眼底的笑意更濃了些，“你不好奇我如何成為家主的？”

　　“想想就不是些開心和輕松的事?！?p>　　樞蘭放下茶杯，讓自己舒服地窩在椅子里，“你總是這么聰明?！?p>　　“慧極必傷。所以也注定短命?！弊铣庉p描淡寫說了一句，“你可別崇拜我，否則我死了你得多難過啊?！?p>　　樞蘭撐著下巴，姿態(tài)閑散，“你這提醒來的也太晚了些?！?p>　　紫硯抬眉。

　　樞蘭眉眼專注，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還帶著些許少年稚氣的臉龐隱去了平日里的疏離，漆黑的眸子仿佛落了漫天星辰的溫柔夏夜，讓人中了蠱毒般，只想放下所有的思慮和背負(fù)的沉重，陷入其中，再不出來。

　　紫硯笑了，“若是如此，此事我再另想他法吧?！?p>　　樞蘭抿了一下唇，隨即也笑了，“我就知道你會拒絕?！?p>　　紫硯別開目光，看向窗外的冷月，輕聲道，“樞蘭，我們沒資格的?！?p>　　“我明白的?！?p>　　“我本以為，你不會再來了?！?p>　　身為異類的家主，上有強(qiáng)勢的樞蘿、中有百般阻撓的長老會、下有蠢蠢欲動的家族旁支，處境艱難可想而知。

　　若一個不謹(jǐn)慎，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復(fù)。

　　更何況，他知道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

　　日后，要維護(hù)家族利益的他，和她之間必然要站到對立面。

　　他們都不是為了感情耽擱的人，與其今后再難抽身，不如不要開始。

　　“為何不來？你莫不是認(rèn)為，我會成為你的阻力？”樞蘭看著紫硯的側(cè)臉。

　　月光下，那雙眸子折射出清冷的光。

　　“你知道么，在成為家主的那一刻，我沒有想從前心心念念的那些規(guī)劃，也沒有想象中的暢快。我竟在想，我終于能對你有更大的助力了?！?p>　　紫硯回過頭來。

　　“對于貴族的看法，我和你并無不同。而你想要自由，我就助你回人界。所以，你可以不要這么干脆的拒絕么？”

　　紫硯輕輕蹙起眉來。

　　“你知道的，我身份尷尬，雖是長子，卻是異類。母親生下我不久，就被長老會處死了。很小的時候不懂事，偷偷去找照顧過母親的婢女，想要問一問，那個被帶到魅族、忍辱負(fù)重生下我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樣?？傻诙?，那個婢女就被長老會下令打死了?！?p>　　樞蘭覺得自己像個唱獨(dú)角戲的傻子，可是他就是忍不住想要把心里的話告知紫硯，把那些從未忘記的、深埋在心底的過往挖出來，捧到她的面前，讓她能夠放下戒心、放下顧慮，去了解一個真實(shí)完整的他。

　　“我從此明白，母親是這個家族的禁忌，是不能被提起的。所以，長到這么大，我再沒有試圖找尋她在魅族存在過的痕跡?！?p>　　樞蘭的聲音很靜，當(dāng)初血淋淋的畫面被時光一遍遍洗刷，讓他再提起來，已經(jīng)沒有了當(dāng)初的撕心裂肺、驚懼不安。

　　他十九歲了，那些事情已經(jīng)過去太久了，久到他已經(jīng)想不起那個婢女的模樣。然而這些年，他不曾有一刻敢忘記她是因?yàn)槭裁床艁G了性命。

　　因?yàn)樗?p>　　因?yàn)樗难}。

　　“只是，我常常會想，她好好的一個人族女孩家，被捉到這暗無天日的地方，周圍都是敵視，她得多惶恐無助啊。偏偏還懷了我……真傻，自己都那么難了，還把我生下來了。若是沒有我，她有沒有可能活下來呢?！?p>　　“……沒有的?！弊铣幋瓜卵劬?。

　　“是啊，沒有的?！睒刑m眼底滑過一絲悲意，“我想過很多法子，最后都發(fā)現(xiàn)，從她被帶來魅族的那一刻起，結(jié)局就已注定了?！?p>　　“所以，別陷在自責(zé)里。不是你害死她。”

　　“我只是……很想她?！睒刑m輕輕笑了，“所以我修追蹤術(shù)，利用去人界辦事的機(jī)會，用自己的血為引，找到了她的家鄉(xiāng)?！?p>　　“在都城邊的一個農(nóng)莊里，還有人記得她。我終于知道她的名字，她叫……薔薇?！?p>　　“……很好聽?！?p>　　紫硯閉了閉眼睛。

　　腦海中無法抑制地浮現(xiàn)出一個少女的模樣。她在金黃色的晨光中，站在開的正艷的紅薔薇旁，笑靨明媚濃烈。

　　手腕突然劇痛。

　　天神吟猛烈爆發(fā)出來！

　　大片白色綢緞般的靈力從手腕的花瓣散逸出來，瞬間充斥了整個書閣！

　　在樞蘭震驚的目光中，紫硯驚駭?shù)叵胍刂谱?，卻看到樞蘭的身旁站了一個影子，正逐漸清晰起來。

　　紫硯瞪大了眼睛。

　　這分明是方才出現(xiàn)在她腦海中的那個少女——薔薇！

　　薔薇沒有了朝氣蓬勃的笑容，臉頰瘦削，捂著咽喉，艱難地看著紫硯。

　　見紫硯竟忘了要收起這氣息神圣的術(shù)式，神色驚疑地看著他身旁，樞蘭也轉(zhuǎn)過頭去。

　　他看到一個被綢緞靈力籠住的身影。

　　穿著淡青色的衣裙，衣領(lǐng)上刺有樞家族的騰龍標(biāo)志。

　　樞蘭將目光一點(diǎn)點(diǎn)向上移去，終于看到了一張似曾相識的臉龐。

　　他動了動唇，卻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過了好半晌，薔薇才怕冷似的向著天神吟又靠了靠，向著紫硯行了一個人族的禮，嘗試著開口，“多謝——”

　　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能說話后，露出驚喜的神色來，“多謝你啊。”

　　紫硯還維持著僵站著的姿勢，聽到薔薇和她講話，才難以置信道，“你是……薔薇？”

　　“是啊?！?p>　　“你、你不是應(yīng)該在黃泉、或是轉(zhuǎn)世了？”

　　薔薇見紫硯磕磕巴巴的樣子，不禁笑了，這一笑，又露出一些明媚的影子來，“看來我真是嚇到你了。”

　　“啊，還好還好。”紫硯難得有些狼狽地掩飾著。

　　“蘭出生后沒多久，我就死了?？赡苁菆?zhí)念太深，竟哪里都去不得?！?p>　　“你一直都在他身邊？！”

　　“是啊。所以他第一次見你，我就察覺到你身上有神族靈力的痕跡。你知道，鬼魂，嗯、對這些會非常敏感。可是這個笨小子，”薔薇拍了一下樞蘭的腦袋，雖然毫無意外地從他頭上穿過去，卻還是恨鐵不成鋼道，“這么好的姑娘，居然等到今日才吐露心跡。”

　　紫硯：“……”

　　“神的靈力可讓魂魄現(xiàn)出身形。不過你畢竟沒有神族血脈，才一直沒能發(fā)現(xiàn)我。而我這次能出來，大概是因?yàn)樘m終于不再壓抑自己，向你提起我，如此深的執(zhí)念，讓我同你的靈力產(chǎn)生了共鳴。抱歉，嚇到你了?！?p>　　被自己母親的靈魂并不存在的打了一下后，樞蘭才從極度的震驚和喜悅中回過神來，倏然站起身來，倒嚇了薔薇一跳。

　　“母親……？”樞蘭驚疑不定叫了一聲。

　　薔薇顯然被這個陌生的稱呼弄的有些害羞，目光游移地應(yīng)了一聲，“嗯。”

　　“您一直都在？”

　　“這個問題她剛剛問過了?！彼N薇指了指紫硯。

　　“對啊?！睒刑m罕見露出少年氣來，因?yàn)樽约簡柫藗€傻問題而搔了搔頭。

　　“我一直都在。”薔薇看著他欣喜的笑臉，雖是少女模樣，目光中卻流露出慈愛來，“一直都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