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看著已經(jīng)比自己都高的挺拔少年,神色又是欣慰又是心疼,“你是個好孩子,這些年我一直在看著,你吃了不少苦。”
看著他從一個軟糯的小嬰兒長成安靜的小童,再一步步、到今日清冷的少年。
看著他獨自一人度過一個又一個黑暗的夜,從一開始的惶惑不安到后來的適應(yīng)習(xí)慣。
看著他默默忍下家族的奚落和欺凌,因不是守護型的靈力,只能草草止血,換下臟衣,在外人面前裝作無事,多少個夜晚,疼的睡不著,卻倔強地一次又一次逼回眼眶里的淚。
看著他發(fā)了瘋一樣訓(xùn)練自己,日漸強大,被樞蘿發(fā)現(xiàn),成為她手中的劍。
終于沒人敢明目張膽欺負(fù)他。
可從此,他卻更加孤寂了,沉默著執(zhí)行任務(wù),沉默著承受來自各方的猜忌和譏諷。
除了見到樞蘿的小兒子,她見不到他笑。而那個小孩子,自小就被排除在權(quán)力之外,成長的仿佛一張白紙。
樞蘭疼愛他,他卻無法理解兄長一直以來,都在承受什么。
直到遇到紫硯。
她看到他的臉上,終于有了些少年人的模樣。
會想靠近她,會忍不住偷偷看她,會在一個人的時候,突然怔神,然后抿嘴笑起來。
那笑容里的暖意直達眼底。
“她是個好女孩。”薔薇湊近樞蘭耳邊,看似小聲道。
樞蘭:“……母親,你講的太大聲了。”
薔薇瞪著他,“我這不是在幫你嗎?就你這溫吞性子,真是急死老娘了!”
樞蘭趕忙向紫硯解釋,頗有些哭笑不得,“我也不知道母親是這個性子?!?p> “挺好、挺好?!弊铣幒苁菍擂巍?p> “蘭能遇到你,是很好的?!彼N薇笑道,“我能不能拜托你,替我好好照看他?”
樞蘭猛地僵住了,“您要走了?”
“我也不知道?!彼N薇攤手,“只是我剛想起來,不能讓這孩子一直釋放屬于神的靈力啊,被人發(fā)現(xiàn)不是連累人家嘛?!?p> 紫硯扶額:這么重要的事,你居然才想起來。
“抱歉,怕是已經(jīng)連累你了?!睒刑m被薔薇一提醒,立時想到此事的嚴(yán)重性。
“沒事的,外面已經(jīng)有人幫我遮掩了?!弊铣帞[擺手,“難得出來一次,好好聊聊吧?!?p> “這姑娘真是不錯。”聽紫硯這么說,薔薇是越來越滿意。
已經(jīng)恢復(fù)理智的樞蘭是不會再被薔薇帶偏了,“母親,你是被誰害死的?”
薔薇很不贊同地?fù)u頭,“那些都已經(jīng)過去了。”
紫硯也看向薔薇,“你方才一直捂著咽喉,似乎已經(jīng)不能言語?!?p> 薔薇嘆氣,“你這丫頭太聰明了,豈不是顯得蘭更笨了?”
“多謝夸獎?!弊铣幖傩Γ八?,是他們用藥毒殺了你,還是你到魅族就被毒啞了?”
薔薇轉(zhuǎn)移話題失敗,不得不哀怨地看著紫硯。
“我猜你來魅族后,就不能言語了。是誰?”
“我不知道?!彼N薇并不是十分有心計的女子,見躲不過紫硯的問題,便也不再躲閃,“那時候他們都討厭我。”
“樞蘿?”
“不會是她吧,她根本沒把我放在眼里。我覺得,她甚至沒有把魅君放在心上?!?p> 這倒是讓紫硯出乎意料,“為何?”
“魅君零碎和我講過一些,他根本不知道為何樞蘿要嫁給他。他們、從未行周公之禮。”
紫硯和樞蘭對視一眼,皆是詫異,“若是如此,樞薔是哪里來的?”
“薔出生后例行驗過血脈!”
薔薇無辜眨眼,“她連魅君都看不上,也絕不會去懷別人的孩子吧?”
“難道樞薔根本不是她的孩子,而是她為了地位而做的假?”樞蘭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有這種猜想。
若真是如此,那就是樞蘿瘋了。
樞蘭喃喃,“她這些年一直都極少見薔。即便是見了,也極為淡漠。還有家主之位,她為何不給薔留著?”
“這事我們還有時間調(diào)查?!弊铣幾柚箻刑m繼續(xù)猜想,“下一個問題,你為何沒能離開?”
“因為我掛念蘭啊?!?p> “說不通?!弊铣帗u頭否定,“逝去之人心存執(zhí)念的,可不止你一人?!?p> 薔薇有點茫然,“那是為何?”
“你懷疑有人對母親的靈魂做了手腳?”樞蘭立刻理解了紫硯的意思,“會是誰?為什么要將母親的靈魂禁錮在我身邊?”
“應(yīng)該不會是魅族,他們沒有理由?!弊铣幹挥X得腦中那團迷霧更加濃重了,所有的事都指向一個真相,卻缺了最關(guān)鍵的那一環(huán),“你記得幾年前去欒城修補裂縫嗎?那個法陣?yán)?,有神的氣息。所以,不一定是神族靈力能使你母親顯現(xiàn),而是封印她的,本就是神族的靈力。”
樞蘭臉色徹底變了。
究竟是誰,在他還未出生時就盯上了母親?
又為了什么?!
“別急著生氣啊。若不是這個人,你還在人家小姑娘這里想我想的哭鼻子,哪能見到我呢?”
薔薇寥寥幾句就讓紫硯破功,若不是此事困擾她許久,恐怕當(dāng)場就要笑出來。
樞蘭完全沒聽到薔薇的話,他看著滿室的天神吟,突然想到一件事,“樞蘿有神族血脈?!?p> “這個可能性我們也考慮過了,可是原因呢?”紫硯很是挫敗,“她針對你母親,倒是有一些牽強的理由。可是我呢?她弄那么一個除了消耗我靈力、沒有任何其他用處的陣法,是為了什么?我可是從來沒招惹過她啊?!?p> “薔可能不是她的血脈,母親可能是被她束縛,欒城法陣可能是她做的?!睒刑m眼神冷下來,“當(dāng)所有沒有原因的‘可能’都指向一個方向,就不排除這種‘可能’是真實存在的?!?p> “兒子,你變聰明啦?!北蛔铣幒蜆刑m的分析搞的頭暈的薔薇,終于在樞蘭結(jié)束后找到了說話的機會。
紫硯看著冷靜分析的樞蘭和一副“與有榮焉”表情的薔薇,難得生出一絲愧疚來,“本想讓你們多聊一會兒的?!?p> “不是已經(jīng)確定我沒法轉(zhuǎn)世了么?以后能聊的機會多得是呢。”薔薇不甚在意道。
“我不喜歡主動權(quán)在別人手中?!睒刑m冷著臉道。
“尤其是不知是敵是友。”紫硯懶洋洋道。
薔薇眨了眨眼睛,“兩個人都想說的算,你們以后的日子可怎么過?。俊?p> “咳!”紫硯嗆到了。
樞蘭忍笑,“我讓著她?!?p> “這才像話?!彼N薇十分滿意,“那為娘就不浪費紫硯丫頭的靈力啦。”
“嗯。”已經(jīng)知道母親就在身邊,但聽她又要消失,樞蘭仍是有些不舍得。
“多謝你撐了這么久?!彼N薇向著紫硯笑道,又看著樞蘭,“我從未后悔生下你,也從未后悔隨你父君來魅族,這一生雖短暫,我卻是不悔的。我只是放不下你,我不愿你活得辛苦,只求你能平安喜樂?!?p> 聽著母親如多少次夢中一樣,在自己面前諄諄叮囑,樞蘭眼底有些熱,“……我記得了。”
薔薇露出極為明麗的笑容來,“要好好生活,我可看著呢?!?p> 她說著轉(zhuǎn)身融入到天神吟中,那些白色綢緞一樣的靈力紛紛回到紫硯的手腕里。
紫硯撫了一下手腕,白色花瓣也消失在腕間。
“你還撐得住么?”
面對樞蘭關(guān)切的目光,紫硯有些頭疼。
她好好的在研究禁制,怎么突然就出來一個靈魂,然后就變成什么過日子了?
“抱歉,讓你困擾了?!睒刑m何等聰明,一看紫硯的表情就明白她的想法,“母親個性、嗯,跳脫,你不用放在心上?!?p> 紫硯扶著桌角坐下,眼底神色變了變,“你幾時變得這么容易低頭道歉了?”
樞蘭想起方才說過要讓著紫硯的話,不禁低頭摸了摸鼻尖,強自維持著淡漠的表情道,“對外人自是不能低頭的。”
“哦?!弊铣幟奖粔涸跁硐碌恼凵龋幸淮顩]一搭地輕敲著掌心,“我雖不知為何讓你上了心,只是遇到了,也不會一味逃避開。”
紫硯看著樞蘭淡靜中透出些許期待的眸子,“被人喜歡是值得珍惜的事,更何況是你這樣優(yōu)秀的人。說實話,我受寵若驚。”
“只是樞蘭,你可想清楚了。若是我想要的自由和你的規(guī)劃產(chǎn)生矛盾,你該如何?”
樞蘭薄唇微微抿起來。
“我曉得你心懷天下。只是這天下是魅族的天下。而我們想做的,是傾覆這個天下。我們只想所有異類能回到人界,至于魅族如何,并不在我們考慮范圍內(nèi)?!?p> “包括那些毫無靈力的平民?”
“雖然不想將他們牽扯進來,但若真的爆發(fā)矛盾,誰知道貴族會做出什么事來?!?p> “那就在爆發(fā)之前,削掉他們的實力?!睒刑m手肘撐著扶手,十指交疊,“很多事情可以暗中進行,正面對決對我們不利?!?p> “若是不可避免呢?”
“你們走,我留下。到時通道一定可以打開了?!?p> 紫硯看著樞蘭,有些無法理解,“你連這些都想好了?”
為什么?
他這些年步步為營、思慮算計,難道所謂愛意真的能讓一個人做出這么多的改變?
“溫暖上癮?!睒刑m微微笑了,“這是你的力量。一直在黑暗里,是不會生出向往的??晌谊J進這里,見過了,哪里還能放得下?!?p> “你也不必立刻就做決定,時日漫長,足夠你看清我?!?p> 紫硯松了一口氣,“多謝你如此體諒?!?p> 樞蘭聽丹這么說,也露出釋然的神色,“是我該多謝你?!?p> 多謝你,肯給我這個機會。
讓我不必再一個人,在黑夜里,舉目望去,四周皆是冷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