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在一條路上出現(xiàn),走了一會兒到了岔路口,沒有停留,邁入了一條胡同里。
“就是他嗎?”“就是他?!?p> “我去找他?!薄澳阈⌒闹c,別嚇著了他?!?p> “會嚇著他?”“會的,你和他打招呼就會嚇著他?!?p> 黃昏。夕陽已經(jīng)埋入了地平線,不肯舍棄的太陽吃力地灑出它的余暉,西廂房和堂屋鍍上了一層淡紅色的溫柔,“是時候了?!鄙倌暾f。
這時候草原還沒有展開,寧謐的風(fēng)兒還沒有上路,樹枝間的月亮和雜草中的星星還沒有出門,我的戰(zhàn)車還藏在黑暗里。
它來了。
不知道它原先隱伏在哪里,不知道它為什么和自己成為了“好友”,只知道它可以和任何存在相融。
如果不挪動,它就是西廂房上的平頂,它就是挨著西廂的老樹,它就是堂屋的屋角,它就是把什么都擠成一角的天空。
它笑了,好似在說,我專為你而來。這里,你知道的只有你看得見我,別人可沒這個眼福。
很高很大,有時候也會跳在手掌上那么的小和溫順。
一掙扎它就出現(xiàn)了。
不是掙脫空間而是順應(yīng)空間,也可能是一層透明瓦解了,現(xiàn)在的透明能夠水乳交融。屋角是屋角它是它,看得到它也看得見屋角。
栩園主人從很久的歲月的間隔之外看向這里,他立刻了然,這是一種貘,但可能呼之為魔更好一些。在北方有過一些傳說,如今已經(jīng)近乎絕跡了。
可能每個人見到的都不一樣,統(tǒng)稱為魔。有時候是數(shù)十丈高飄動的黑影子,人形,輪廓隱約可辨,不停地走近走近。它帶來的感覺是死亡和不祥,走到自己面前來自己就會死掉。
就是吸取魂魄,自己在最虧心的事情上做了補償。
宛如律法沒有說、道德沒有規(guī)范,但個人知道一旦破了底兒,自己終究會受到懲罰。
有時候是一團半透明的黑影,沒有形狀,就是一團。自己會走,有時在井沿有時在老碾插棍子的圓環(huán)處,有時附著在人的身上,自己看不到。
刮起旋風(fēng)的時候,也出現(xiàn)在旋中心,是冷靜的亂麻一樣的各種顏色的編織物,是一只眼睛的時候叫做巡城。
奇形怪狀亂七八糟叫不上名字的禽獸之形時,它往往懂得選擇,不是都看見也不是都看不見??床灰姷膩y說,看見的藏起了這份沉默。
也會變成鐵器油燈石頭或者莊稼,不小心碰一下扎心的痛,心一下子就空了,沮喪和悲傷。最邪異的是教唆人怎么去死,其中的人的感覺是最執(zhí)念的人事物來了,漸入佳境,卻原來是入了死地。
魔真的不一定是不好的,但和我們聞不出氣味已經(jīng)成為底蘊和血氣的儒釋道比起來似乎開始就被列入了不道之列,大逆不道。就算是平常人,娓娓攀談起來的時候也能夠列數(shù)出很多件沾染了魔道的身敗名裂和禍害的源遠(yuǎn)流長的事例。
謙謙君子煙霞道人金光大佛才是正統(tǒng)。
它像一個雪人,直立行走,全身白毛臃腫。有一只獨角,臉是扁平的四方形,嘴閉合不上,露著三角形的鋒利牙齒。走路順拐一樣地一邊往前,另一邊再往前,不經(jīng)常轉(zhuǎn)身,脖子可以一周一周的旋轉(zhuǎn),沒有限制。跳躍都是瞬移,沒有準(zhǔn)備動作,且落地?zé)o聲。
從不開口說話,也不發(fā)出任何聲音,會說話的是它的眼睛,瞅你一眼你就明白什么意思,但基本上很少瞅人。有時候瞅了也不是在說話,而是翻白眼。它的眼睛全是白眼,只有眼白沒有眼黑和瞳仁。
寒冷是個暈頭轉(zhuǎn)向的感覺,就好像被牢籠一樣,熱只是身體的熱,心靈還在冰床上。這個魔的感覺也帶著一股冷冽,飛雪的深黑和過目的寒冷。
少年不知道這是魔,他只是聽聞過魔的傳說,怕人極了,青面獠牙血盆大口或者帶著泥漿和腐爛的氣味,黑魆魆的一堆,還未走近就毛發(fā)根根直立,瘆人皮起來了都是小疙瘩。
或不可名狀,讓人感覺到危險和恐懼。這時候你千萬不要指著說,那是(什)么?
甘露村人的那是什么東西的確是那是么,至多就是那是么個?所以要上學(xué),文雅的人說那是什么東西,而不是么么么(魔魔魔)個不停。這時候也不要喊人的名字,據(jù)說被魔記住了,魔就會使用魔法把名字的主人的魂魄拘禁來,人就死了,死的不明不白。
帶著寒風(fēng),這頭魔吃定了少年,蹦到他的面前。
少年這時候已經(jīng)是夜夜地圖夜夜噩夢的慣犯了,還有比他的夢境更悲涼的嗎?夢境是他的一道深溝,他天天在深溝泅渡,死亡都已經(jīng)司空見慣了,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對即將死亡的恐懼。
扔地一聲頭大了頭木了。扔是來形容尖銳的破空聲的,此處是從心里急遽冒出來的割裂和沖撞之聲,類似轟鳴驟然響起,聲音結(jié)實和單純,尾音不絕。
仍地一聲,頭腦就炸了。
不知道是誰拉響了警報,不知道是誰被激昂激勵了,不知道是不是不能越界的觸發(fā)驚動了什么存在或者正在安睡,猛不丁睜開眼,近在咫尺面貼面的一雙眼睛正做著深淵的噩夢,緞子似的萬草低俯,一場浩劫波動而來,我是唯一的落伍者,怎么追都追趕不上。
這種痛悔和失落會持續(xù)整個浩劫,而浩劫注定了有始無終。
在少年的噩夢中,這時候會生無可戀地死去,而后醒來,淚水汩汩流淌,枕頭成片地被打濕。有一年秋天還不到末,母親就套好了一件新棉衣,少年舍不得穿,說到過年的時候再穿,過年也沒有穿,只是疊好當(dāng)成枕頭溫暖地枕著。
那一年的春寒料峭得出奇,母親翻出棉衣打算強制讓少年穿上。換上了別的枕頭,其實就是廢舊的衣服用廢舊的衣服包裹一下而已。
這不是那件棉衣枕頭了,問母親,母親說扔了,那件衣服已經(jīng)不能穿了。
幾十年過去少年才明白過來,一年洗不了幾次澡的頭油還有幾乎每夜的淚水的澆灌冷冷汗水的滋潤,棉衣已經(jīng)發(fā)霉了。那年的發(fā)霉是難得的一種香味,就像夢中的味道,自己的師傅就是藏在棉花之中的螨蟲。
“你身上好像多了一種什么味道?!?p> 少年知恥,他知道他身上常年有一股尿騷味,所以惴惴的沒有回答,心再一次被悲涼淹沒。
也許那是魔的味道。
不是魔抱住了少年,而是少年感覺和夢里的死亡一樣死在了這個魔的寒冷之中。沒過一會兒少年感覺到了一種金陽光的溫暖,毛絨絨的酣睡那種,自己都感覺不到存在了,云端或者是甜蜜的不醒。
等冷風(fēng)吹來,好像提醒一樣,內(nèi)里還繼續(xù)火熱著,那魔頭已經(jīng)順拐走向了天空的一角,留下自己稀奇。
只有三次,最后一次出現(xiàn)在少年人已經(jīng)成了中年人,有一個人送給了他一本解憂書智慧書生命書,等擁抱或者說合體之后,魔頭粗暴地推開了中年人的臉,順著拐走向了他的深處。他才赫然發(fā)覺自己的深處原來也有一方天地。
而魔頭不知道在什么樣的時空漫游,是否還有重逢的一天。
魔王第七把刀魔王第七護法的名字是惆悵之余的記念。
而在第一次遇魔之后,村人們說,那少年身上有了魔氣。
“你好?!睘榱藙e嚇著他,來人盡力地溫柔。
但還是嚇到了他,“你…你好,你也好!”
好像把他從一個什么地方叫了出來,抬眼看看滿山的石頭,是誰在向自己問好呢。他被這里的石頭打過,也看到有不是人手所鑿的石頭從天際飛了出來,無法看到落下的軌跡。于是趕緊關(guān)上了門,急匆匆逃跑了,不顧身后之人的哈哈大笑。
逃進山中,聽到了貓女的閑扯。
“你是鬼的小二。”
可轉(zhuǎn)過頭,栩園主人就閉上了嘴巴,因為他看到了自己的夢境。那個夢境就像影像,但夢中的自己和這個自己心意相通,有那么一些時間自己忘掉了自己的很多記憶卻在那個人身上回憶起來,卻不能夠徹底,真實和虛幻分不清楚。
剛從前線回鄉(xiāng),在家里小住半個月,借此休整已過度濫用的浮世繪情感。
戰(zhàn)爭打不完,無法收底,任何時候都在那里。這可以沒有,可以真的假裝沒有,自內(nèi)到外是讓人有些瞌睡的安寧,死亡也不真實,是說故事的人的語氣,就那樣從開始發(fā)現(xiàn)到最后咽氣足足有七天,肚子撐得溜圓,死于腸梗阻。
若可以有,掀開蓋子隨處進入就行了,那里天地不完戰(zhàn)爭就完不了。什么都不用熟悉,也不用培訓(xùn),直接可投入戰(zhàn)斗。生命的這些年全是準(zhǔn)備,里面為外面準(zhǔn)備,外面為里面準(zhǔn)備,表里潼關(guān)路蕩漾著青銅的霉光。
屬乎氣血的征戰(zhàn),雖然有時候這不可避免,是很僅僅很次要的,主要的是屬靈的征戰(zhàn)。有了這個戰(zhàn)場,一個人活成了兩個樣子,各自期待各自的樣子。如歌中唱的,一杯敬朝陽一杯敬月光,一杯敬故鄉(xiāng)一杯敬遠(yuǎn)方,一杯敬明天一杯敬過往,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
眷顧和舍棄,逃跑和擁抱,死亡和重生,跌跌撞撞的一路上不管什么樣的花兒都在天空開放,大大地開放,直目和清晰。
有時候故意說征戰(zhàn)的是黑暗,這來自于天上和地下的黑暗,還有我們本身的黑暗。黑暗如果虛化了,把一層一層的黑衣扒下來也是一個莊嚴(yán)的世界。沒有世界好與不好,只是你的態(tài)度,呈現(xiàn)的世界就是你要的世界。別人怎么了別人如何了,別指著別人說事,是你自己的世界,你改變世界就改變,你依然固我那世界依然是陳舊的老樣子。
如果你深刻,你就要被盯上了,自己恍惚盯上了自己,一個不想放松另一個。
你一定會勝利,有時候你失敗了是因為你認(rèn)為你會失敗,勝利總是在望,看也是高級的戰(zhàn)斗力。
不用太多太大勝利,事實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是繩索而是脫卸責(zé)任的解說,我們狡猾地處理好很多事情,上鎖上封條。
戰(zhàn)事不吃緊或者蹲在地上畫圈畫得河水泛濫的時候,還是有機會回鄉(xiāng)更實際一些,栩園主人看著夢境中的自己愉快地回了家。
像回到一個深遠(yuǎn)。
深遠(yuǎn)有幾個說法,外部天際的深遠(yuǎn),意識(心)的深遠(yuǎn),記憶的深遠(yuǎn),身體的深遠(yuǎn),他人和世界的深遠(yuǎn),那總是要飛的靈的深遠(yuǎn)。
面對意識的不能固定,激發(fā)它,權(quán)御它,飛翔它的就是我們的靈,另一個自己,另一個人。
他從記憶深處來,我們卻不能到達(dá)那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