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寧二爺在京中是出了名小霸王,百無禁忌,這次被寧郡王強押到謝家來求學,聽說十分不愿,聽了這樣的是非,又豈能不宣揚的天下盡知?好叫謝家大失顏面?
不,不,謝家不會丟臉,丟臉的只會是她這個謝家的媳婦!是她山東豐氏!
她再是謝家婦也還姓豐,人們談起這樣,只會說,“山東豐氏說起來如何如何詩書傳家,又怎么可能比得上謝家?
瞧瞧,謝家娶了豐家的女兒,這回可是連自己的百年聲譽都折盡了!”
她不但丟了自己的臉,還丟了父母和整個豐家的臉!
她以后還怎么震服下人,又有什么臉面去與其他命婦貴女相交?
都怪那些個偷懶的奴才,竟然連寧郡王府的二爺摸到了窗戶邊都沒發(fā)現(xiàn)!
豐氏此時又慌又急,哪里還能記得自己安排仇希音暫住的這個小院本就是極荒僻簡陋的,人手不足,根本不像正經(jīng)的客院三步一個婆子,五步一個丫鬟的伺候著。
本來仇希音暈倒后,謝嘉檬是要直接將仇希音帶到自己的院子去的,豐氏聽到消息半途截住了她,生怕仇希音是什么過人的病癥,所以才安排到了這個院子。
她知道自己這時候不能慌,不能急,更不該先想著是哪個奴才偷了懶,當務之急是穩(wěn)住寧恒之和那個該死的大夫,但她卻渾身都像是灌了重重的鉛,不但腿,連舌頭都動彈不得。
一直沒有吭聲的仇正深開口道,“阿檬,你下令下去,這里所有的丫鬟婢仆不許走動,等我回來再說”。
他說著起身往外走去,寧恒之哈哈笑道,“喲,不許走動,我可不是謝府的下人,仇翰林不會也下個令不許我走動吧?”
仇正深快步出了門,晨光熹微中,一個穿著緋紅色朱子深衣的男童正站在窗戶外的梨樹下,嬉笑著看著他,漂亮的小臉蛋上滿是精靈古怪的淘氣,正是寧慎之唯一的嫡親弟弟寧恒之。
寧恒之其實已經(jīng)有十一歲了,只個子小,骨架纖細,跟八歲的仇希音身形個頭都差不多,看上去只有七八歲的模樣。
他長的與寧慎之并不十分相似,因著年紀小,臉上的嬰兒肥還沒有下去,乍一看上去像個精致的瓷娃娃,小小的人兒穿著一本正經(jīng)的朱子深衣,看上去格外的天真無邪,惹人憐愛。
然而,整個京城只要認識寧恒之的,就沒有一個敢作死的去“憐愛”他的!
這位小爺仗著長兄的權勢橫行無忌,雖說因為年紀小,也做不了什么大事惡事,但他總有法子作弄的人灰頭土臉,下不了臺,京城人人見了都要避讓三分。
很顯然,這一次,豐氏很不湊巧的撞到了他的槍口上。
仇正深面色淡然,目光沉靜,先朝寧恒之俯身一禮,又朝裴防己抱了抱拳,笑道,“仇某正巧有事求見寧郡王,還請寧二爺引見”。
寧恒之哈了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不過就是想拿我兄長壓我罷了。
不過這件事本就是我占理,我才不怕,我倒要瞧瞧你能在兄長面前說出一朵什么花來!”
仇正深笑笑,“裴大夫,不如我們一起去見寧郡王?”
裴防己立即點頭,他向來有些特殊的癖好,好見大人物就是其中之一。
寧慎之在大蕭,那可絕對是比皇帝還有名的大人物,他這樣的小民等閑哪里能見得到?現(xiàn)在天上掉下來這樣的餡餅,他自然要接著。
他知道仇正深突然提出帶他一起去見寧慎之肯定沒安好心,但他向來行得正坐得端,根本不怕。
“對了,你那個病歪歪的,爬個樓就爬暈倒的女兒怎么樣了?”
仇正深不動聲色答道,“沒有大礙”。
寧恒之撇嘴,指著裴防己道,“你來說”。
裴防己有樣學樣的道,“沒有大礙”。
寧恒之氣的笑了,“謝家都那樣對你了,你抓到機會還不趕緊跟他們唱唱對臺戲?”
裴防己認真道,“謝家對我很好,到現(xiàn)在為止,也只有謝夫人指責我醫(yī)術不精。
而且,姑娘家的閨譽最是緊要,別說我與表姑娘無冤無仇,就算有天大的仇恨,我也絕不會無故向個外男細說她的病情”。
寧恒之嘖了一聲,倒是沒有再為難他,仇正深也忍不住瞧了他一眼,不由暗嘆,謝氏果然底蘊深厚,一個不起眼的大夫竟然也有這般風骨氣度!
……
……
仇正深幾人到寧慎之暫居的客院時,寧慎之正站在院子里盯著東方大而鮮紅的太陽出神,仇正深與裴防己俯身見禮。
寧恒之蹦到他身邊眉飛色舞將剛才謝家的一番熱鬧噼里啪啦說了一遍,最后還不忘在寧慎之面前給謝家和仇正深各上了次眼藥,“大哥,你看,說什么百年謝家,家風嚴正,也不過如此!
做了錯事就算了,這個謝家的女婿,自己女兒受了委屈,他不說去討個公道,反倒要為謝家遮丑,要來找你求情好壓制我!”
寧慎之睇了他一眼,“你這番話說的倒是頭頭是道,怎的就不知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的道理?”
寧恒之卻并不怕他,嘻嘻笑道,“他們謝家做出這樣的事來,都不怕非禮勿為,我還何必在乎什么非禮勿聽?”
寧慎之不再理他,問道,“不知道仇翰林準備怎么說服本郡王?”
從開始到現(xiàn)在,寧慎之都沒有讓他們免禮,仇正深只好保持著躬身低頭的姿勢開口道,“郡王容稟,此事,一錯在下官沒有照顧好女兒,二錯在家嫂因心疼小女口不擇言,家嫂與下官皆無可辯駁。
下官不敢奢談什么說服郡王,只求郡王憐惜閨中女子名聲要緊,請寧二爺高抬貴手,所有罪責下官愿一力承擔”。
“你如何一力承擔?”
“但憑郡王責罰”。
寧慎之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他眼珠瞳色很淡,色若琉璃,看上去給人一種很冷漠薄情的感覺。
這般落在人身上、臉上,便讓人無端覺得脊背發(fā)涼,甚至連牙根都隱隱有寒風呼嘯穿過。
他就這樣面無表情,眼中無絲毫情緒光彩的盯著仇正深,不要說仇正深,就連裴防己都覺得背后冷汗直冒,頭皮都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