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轍身處制置三司條例司很少聽人提及反對新法之人的事,加上司馬光與王安石政見不同經(jīng)常吵架,所以聽到的關(guān)于司馬光的事更是少之又少。
當(dāng)年蘇轍參加制科考試的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因為直言極諫在文章中批評宋仁宗、韓琦等人引發(fā)滿朝熱議,有甚者竟質(zhì)疑其人品,欲將其罷官治罪。
若不是司馬光為了他不依不饒地向宋仁宗進言,加上宋仁宗的寬厚仁慈,只怕他當(dāng)年早就因為那場制科考試丟了原本在貢舉考試中已取得的官職,更不會有現(xiàn)在的官位,所以對于司馬光的這份恩情,蘇轍沒齒難忘。
如今蘇軾提到恩公,他不由來了興趣,要聽其訴說一二。
蘇軾繼續(xù)說道:“我聽說當(dāng)時司馬大人和王大人在延和殿爭論許久,王大人認(rèn)為善理財者,善于理財,百姓不增加稅賦而國之用度富饒,當(dāng)前朝廷之所以財政緊張就是因為不善于理財,錢能省到哪兒去。且用度不足,非今之急務(wù),所以王大人主張駁回中書門下和樞密院的請求。
司馬大人則表示天地所生的貨物錢財數(shù)量是恒定的,不在百姓手里就在公家手里,公家錢財枯竭,不從百姓那兒取得,從哪兒取得呢,所以建議裁減用度,既然曾相公等人均謝絕官家的賞賜,那索性遂了他們的愛君之心。
但不可全部免去,畢竟下層的兵卒皆有賞賜,若是曾相公等身居高位之人沒有,反而亂了禮義章法,不如減半發(fā)放,賞賜高于兵卒即可?!?p> 蘇轍點點頭,贊嘆道:“不愧是司馬大人,減半發(fā)放確實是個不錯的主意,既顧全了朝廷的體面,也可以節(jié)省一半的開支。那最后呢,官家支持了誰的觀點?”
“支持了王大人,照常賞賜?!?p> 蘇轍淡然道:“也是,官家重用王大人,自然會支持他?!?p> “不是的,官家沒有支持王大人。官家當(dāng)時在延和殿贊同了司馬大人的觀點,準(zhǔn)備等曾相公等人推辭的奏章提交上來后先以不允答之,然后等他們提交第二次時再告訴他們減半賞賜。既顧全了朝廷及中書門下和樞密院官員們的體面,又可以達到節(jié)約開支的目的。
然而大家推辭的奏章提交上來后,官家按例下達不允的詔書,眾人看過詔書后竟無人再提第二次,此事便按不允辦了,所有人照常發(fā)放?!?p> 蘇轍愕然:“詔書上寫了什么?”
蘇軾搖搖頭:“不知道,我只聽說給曾相公的《賜宰相曾公亮已賜南郊賞賚不允詔》上似乎嚴(yán)厲批評了他,估計其他官員收到的詔書也差不多意思吧?!?p> 蘇轍冷笑一聲,道:“好一個一石二鳥之計。官家明面上答應(yīng)著司馬大人,卻又在詔書中又對諸位大人推辭賞賜之事嚴(yán)厲批評,這樣一來就成了官家想減半發(fā)放,但諸位大人不上書,沒有給官家這個機會。司馬大人和王大人兩邊都不得罪?!?p> “也不能算一石二鳥之計吧,畢竟是官家,要平衡多方勢力?!?p> 蘇轍嘆息道:“司馬大人肯定會生氣吧?!?p> “生氣又能怎樣,反正王大人和司馬大人的辯論也不是一兩次了,基本上都是王大人獲勝,司馬大人說不定已經(jīng)習(xí)慣了。”
蘇轍吃驚道:“還有啥時候?”
蘇軾道:“太多了,設(shè)置制置三司條例司之時,司馬大人就反對過,最后不也設(shè)立了。還有去年阿云案,司馬大人覺得應(yīng)該判絞刑,最后不也按照王大人的意思判了流放?!?p> “阿云案?”蘇轍愕然。他在制置三司條例司每日與官員們忙于新法的各項工作,無暇聊政事,更不敢聊政事,消息相對閉塞。
蘇軾點點頭,道:“對呀,前年登州一名叫阿云的女子殺了她的夫君,登州衙門審?fù)旰髱孜淮笕藢Π讣呐袥Q爭執(zhí)不下,于是上報大理寺。
大理寺審?fù)隊幾h依舊不斷,又鬧到了刑部、審刑院,最后一直鬧到官家這兒,官家命王大人、司馬大人等人參與此案,反正鬧了整整一年才判決。
而且我聽說案子判了以后,參知政事唐子方唐大人還多次對判決結(jié)果上書官家,之后又和王大人幾番爭執(zhí),竟氣出病來,至今仍在家休養(yǎng)。”(唐介,字子方)
蘇轍震驚道:“這案件很復(fù)雜嗎?”
蘇軾道:“其實不算復(fù)雜,這阿云……”話未說完只聽門外傳來敲門聲。蘇軾應(yīng)了聲,門外家仆回道:“官人,大娘子讓小的來傳飯?!?p> 蘇軾隔著門喊道:“知道了,我們隨后便到。你去找一下邁兒和遲兒同去吃飯?!?p> 家仆說道:“回官人,大娘子已安排人去找了?!?p> 蘇軾嗯了聲,對蘇轍道:“這事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我們改天再聊?!?p> 蘇轍點點頭,隨蘇軾離開書齋朝飯廳走去。兩家人其樂融融地吃了一頓飯,飯后大家坐在一起閑聊片刻,蘇轍便攜妻兒回家去了。
晚上。
蘇軾洗漱完,躺在床上發(fā)呆。王閏之走到床前,對滿臉愁容的蘇軾說道:“我看子由走后你就愁眉不展的,怎么了?”
“沒什么,朝廷的事?!?p> 王閏之在蘇軾身邊躺下,安慰道:“我沒姐姐聰慧有學(xué)識,朝中之事沒法幫你出謀劃策,總之你萬事小心?!?p> 蘇軾點點頭,道:“我沒事,你別擔(dān)心。只是子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睡吧,不說這些了?!?p> 既然蘇軾不想說,王閏之也不多問,伸手為蘇軾蓋好被子:“天涼,別染了風(fēng)寒?!?p> 蘇軾微微一笑,點點頭,閉目冥想著。
蘇轍為人沉穩(wěn),但兄弟倆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都不是尸位素餐之人,既在其位,必謀其政,對朝政之事往往直言不諱。
蘇轍身在制置三司條例司,針對新法的諸多問題,已表現(xiàn)出與王安石政見不合的征兆,不知日后他該如何應(yīng)對。
宋英宗在位時,蘇軾、蘇轍的恩師歐陽修以及宰相韓琦相繼被人誣陷離京外任,使得蘇軾對朝堂之事有了不同的看法。
這一個月在京師的日子,新法支持派與反對派矛盾重重,新法還未在全國頒布,朝堂就已出現(xiàn)劍拔弩張的架勢,蘇轍身處最具爭議的制置三司條例司,不得不讓蘇軾為之擔(dān)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