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柔到底是折騰到了二月初才讓自己慢慢的“好”了起來。
她這樣大病了一場,常氏也早就想不起來要和她計較元宵節(jié)的事,不知道她在海柔病中發(fā)了什么宏愿,只琢磨著要找日子去廟里還愿。
松鶴堂里也恢復了晨昏定省,這一日幾房就一起在松鶴堂用早膳。
沛柔今生還是第一日去詠絮齋里上學,她自己并不覺得有什么,倒是沛聲望向她的目光有些憂慮。
她不由覺得好笑,趁著楊氏不注意,偷偷地問沛聲:“五哥哥,你這樣看著我做什么?!?p> 他自己不喜歡讀書,就覺得讀書對于向來和他談的來的沛柔也是件苦差事。
“上學很苦的,每日都要讀書背書,念不出來還要挨先生的手板。我畢竟是男孩子,可要是你也背不出來書,被先生打了手板可怎么辦?!?p> 沛柔在心里偷笑,還要謝謝他的掛念,“我聽說詠絮齋的周先生是祖母的堂侄女,脾氣很好的?!?p> “你問問三姐姐就知道周先生脾氣好不好了。她可沒少吃周先生的排頭。”沛聲扁了扁嘴,見楊氏朝他看了一眼,連忙收了聲。
不管怎么說,因為沛聲這一出,她的心情變得很好。
府里的少爺和小姐在不同的地方上學,少爺們在外院的書房里跟著父親從山東請來的大儒讀書,小姐們則在熙和園西邊的詠絮齋上課,離永寧郡王妃曾經居住的寒煙閣很近。
孫輩們一出松鶴堂就分了手,各自往上課的地方去。
前生跟著她去上課的一直是綰秋,多認識些字將來才能幫著她更好的管理院里的人情往來。
況且她那時和海柔不睦,院子里的丫頭也就互相成了仇,若不是綰秋在,還真鎮(zhèn)不住場子。
今生她和海柔的關系很好,卻也沒打算打破這個慣例。
若說到人際交往、計算收支,她院里還真的沒有人能比綰秋做的更好。
詠絮齋是靜湖旁的一座兩進的小院,她們平日都在第一進的敞軒里上課,夏日里四周懸掛竹簾,冬日里則換上厚厚的棉簾子。
第二進則是周先生的居所。詠絮齋周圍遍植楊柳,春日里柳絮紛飛,落于湖中,被貪食的魚兒銜去。
今天第一日上學的可不止沛柔一個人,還有四房的兩姐妹沐柔、潯柔以及族里的兩個女孩兒。
周先生教授的課目很雜,等教完了她們基本的讀物如《三字經》、《弟子規(guī)》、《幼學瓊林》、《聲律啟蒙》等之后,就會教授一些其他的東西,再根據她們的興趣分別授課。
前生潤柔擅圍棋,沐柔擅國畫,潯柔擅書法,連海柔都能坐在古琴前安靜的彈一曲《瀟湘水云》,沛柔卻幾乎什么也不會。
除了書法、繪畫、古琴、棋藝等尋常課目以外,周先生還能指導她們星象、算籌、農桑、茶道等。
只是即便這樣多的課目,前生的沛柔還是一項也不感興趣,大約是周先生眼里最差的學生了,后來在課上她也就漸漸的不再管她。
兩世為人,今生她怎么也得把一樣東西學好了。
將來也好讓她的孩子也崇拜崇拜她,沛柔在心里偷偷地笑。
潤柔比她們都大上許多,早就不上一般的課程了,下午才會來詠絮齋和周先生下棋。此時課堂上只有海柔、沛柔、沐柔、潯柔以及族里的兩個女孩。
海柔雖然比她們早上了一年的課,可她是從來不在學業(yè)上上心的,這一年的課上了也是白上,周先生干脆也就不問她的功課,從頭開始講起。
她穿著月白色繡竹葉暗紋的褙子,下面是一條白色的挑線裙子,頭發(fā)只挽成一個圓髻,上面插著一根碧玉的簪子,除此之外別無飾物,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素凈。
她生的只是清秀而已,又漸漸的上了年紀,歲月沉淀,將她打磨的越發(fā)像一塊玉石。
她守的是望門寡,還沒有出嫁,男方就出了意外過世了,她原本是可以不必這樣自苦的。
周家在濟南是望族,可她們家不過是旁支罷了,若是男方家不肯,不過退還彩禮,多花些財物,她就可以自此脫身,重理紅妝。
是她自己選擇了這樣清清凈凈的過一生。
第一次面見老師,先行拜師禮。沛柔和其他女孩子一起跪下去,腦海中卻浮現(xiàn)出前生她們最后一次相見的情景來。
她們姐妹都及笄之后,周先生在府中無人可授,也厭倦了坐館為師的日子,于是向太夫人辭行預備還鄉(xiāng)。
送別那一日周先生教過的學生輪流上前拜別恩師。
那時沛柔對她并不十分服氣,輪到她上前時,便對周先生道:“先生讀圣賢書,豈不聞‘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先生既已卸下教授愚學生之重任,何不從此輕車簡從,暢游山水之間?學生自當奉上千金,以償先生授業(yè)之誼”
那時候她的人生還在花團錦簇之中,可以和燕京其他貴族少年少女一起在城外香山肆意地跑馬,或是在上巳日的灞水邊冶游斗草,把心上的蘭草折下,贈與白石郎。
她還沒有嘗試過愛而不得的滋味,也不知道這世間對女子的諸多限制。
周先生受了她的禮,慨然道:“若我為男子,自可寄情山水,竹杖芒鞋,哪管它一蓑煙雨,有晴無情。”
沛柔道:“可先生是女子。”
周先生最后朝她笑了笑:“若為女子,自然也有女子應盡之事?!?p> 而后登車返鄉(xiāng),車馬融入燕京城的朝陽里,此后高城回首,朝云遮盡,沛柔前生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沛柔后來也當然明白了何為女子應盡之事,想要脫離世俗,離經叛道,實在是很難的一件事。
可世人對女子的要求諸如侍奉公婆,相夫教子,柴米油鹽,卻原來比出世超凡還要更難。
這些啟蒙的讀物沛柔當然已經是熟慣了的,跟著先生讀了一段就忍不住要走神,幸而先生很快也就不再講課,而是安排她們描紅。
徐家能來上課的女孩子當然不會真的是一張白紙,在家中都有父母長輩告訴過認一些常用的字。
最近這段時日沛柔也一直跟著祖母描紅,雖然還裝作不會寫字,好好的字總要多一筆少一筆,可寫出來的字的大體結構是不會出錯的,以她如今的年紀能寫成這樣已經很好。
果然過不了多久,見周先生出門不知做什么去,海柔就湊到了她身邊,“五妹妹,你的字寫的好好啊,哎呀,果然還是祖母教的比較好?!?p> 沛柔便道:“三姐姐,你學寫字的時候,一天花幾個時辰描紅?”
海柔擺擺手,“我才不耐煩描紅呢,一天也就描一兩張,半個時辰吧。你說我這幾日去求我娘讓我養(yǎng)一只小狗,我娘會不會同意啊。”
“祖母讓我每日花兩個時辰描紅,寫了一個月我才能寫成這樣的。”沛柔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二叔母最近的心情可還好?不過你剛病好,只怕二叔母并不會愿意你養(yǎng)小狗?!?p> 前生她們姐妹只有潯柔在院子里養(yǎng)了只貍花貓,不知道海柔又是為什么突然起了這念頭。
她正想問問海柔元宵那日她放河燈和祝家小姐起爭執(zhí)的事情,沐柔卻也起身聚到了她們身邊,看著沛柔的字道:“五姐姐的字寫的真好,要是祖母也能指點我寫字就好了。”
類似的話海柔說來是光風霽月,沐柔說來卻總讓人覺得帶了幾分酸意。
她前世是不守規(guī)矩的人,可并不代表她就能看其他不守規(guī)矩的人順眼。
定國公身邊的姨娘通房在閔氏進門后不久就都被打發(fā)了,只有她族譜上的生母莫姨娘因為那時就已經病重,才能夠留在府里。
二叔父是濫情,房里就算有得寵的姨娘,沒過幾日也就被常氏打壓的沒了聲音;三叔父身邊干脆就連個通房都沒有。
定國公府里最春風得意的小星恐怕就要數雙胞胎的生母姚姨娘。
四房的主母病弱,無力打點四房的事情,見這位姚姨娘有了子嗣,也順勢就抬舉她出來管事,能光明正大代行主母之職的小妾,自然也就與別個不同,漸漸生出了要壓過主母的意思。
沐柔大概就是像了她姨娘,兩世沛柔都對她喜歡不起來。
她就看了一眼仍在一旁的潯柔,她倒是和她姐姐完全不同,對她們這邊的熱鬧恍若未覺,只是低頭寫字。
敞軒里的另外兩個女學生也是沛柔的堂姐妹,前生沛柔驕矜,和她們并不相熟,只知道她們一個是族長的孫女,另一個的父親在五城兵馬司任職。
宗族雖大,可并不是人人都認為女兒家讀書認字有益的。
見自己的話說出來無人回應,沐柔有輕微的羞惱,還要再說時,就見周先生從回廊一邊轉了出來,手里還拿著一疊宣紙和一捆竹條。
她見女孩子們聚在一起也并不著惱,只是依次看了看幾個人寫的字,并未點評。
眾人正在忐忑之間,只聽周先生道:“我見今日碧空如洗,春風裊裊,正是放風箏的好天氣。不如大家隨我一同做幾只風箏,下午就在園子里放風箏玩?!?p> 女孩子們一聽就歡呼起來。
沛柔當然也很高興,她已經許久沒有玩過這些了,在她的記憶里,風箏總是和一些很好的事情聯(lián)系在一起。
知我情衷
想要平凡的過一生,做好柴米油鹽的事情,有時候比離經叛道更難。 編輯給了紅袖app的兩個推薦位,感謝編編感謝讀者老爺,中午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