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上元節(jié)
朱紅色欄桿圍成的回廊下，雪影扶疏，亭臺軒榭旁，有幾株枯榮的老樹。
雪中一亭，四面圍了擋風(fēng)的竹簾，亭內(nèi)兩籠銀絲炭緩緩燃著，冒出暖暖的熱意來。
宋疏清一改往日的不羈樣子，還算端正的坐在案幾前，神色有幾分不郁。
“怎么了？”和親王提著酒壺走到他面前，笑著為他斟了一杯，繼續(xù)說道，“去年春天藏的，上好的櫻花釀，我自己都不舍得喝呢?！?p> “這是我最后一次幫你。”宋疏清眉目間閃過一絲陰鷙，冷冷說道。
和親王給他斟酒的動作頓了一頓，沉默片刻后，朗聲笑道：“你從此在長公主那里也討不到好了，我還指望你能幫我什么？”
宋疏清抬眸，譏誚一笑，緩緩說道：“你可以試試看。”
和親王放下酒壺，眉宇間有了幾分哄勸的意思，軟了語氣說道：“好啦，此事一發(fā)，我這邊必定會速戰(zhàn)速決，絕不會再讓你出手了?！?p> 宋疏清眸子冷厲，直直地盯著他，一對狹長的眸子里盛滿了威脅，緩緩問道：“還有呢？”
和親王看他這個樣子，不由怔愣片刻，回過神后笑道：“本王說到做到，定會保長公主性命?！?p> 他看著宋疏清凌厲的眸子漸漸垂下之后，不由說道：“只是你就算保了她性命，她也未必會原諒你吧?！?p> “不勞你費心?！彼问枨尻廁v的眸子望向別處，淡淡說道。
不是未必，是一定不會，宋疏清的喉嚨緊了一緊。
“你這話說得生分，我畢竟是你父親。”和親王善意地碰了碰宋疏清的杯子。
宋疏清一聽這話，目光極銳利地朝他投擲過來，嘴角泛起譏諷冷笑，說道：“若你不是，你以為你還會活著站在這里嗎？”
“我把你當(dāng)父親，你可曾把我當(dāng)作兒子過？當(dāng)年我母親還在的時候，你就利用我母親。如今我母親走了，你就利用我?！彼问枨逡蛔忠痪涞卣f道，說罷拿起了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和親王和善的目光漸漸冰冷了幾分，他也執(zhí)起了酒杯，笑了笑說道：“可是你母親的遺愿，是讓你聽命于我。”
宋疏清的眸子中閃過一絲絕望，他瞧著眼前這人，問道：“你可曾愛過她？”
和親王笑而不答，而是問了他一個問題，“那你愛長公主嗎？”
宋疏清面色一白，喉結(jié)微動，終是什么都沒有說。
“你母親就是被長公主害死的，你如今這個樣子，置孝道于何地？”和親王不輕不重地放下酒盞，一雙眸子中滿是譏諷。
宋疏清的薄唇漸漸失去血色，緩緩開口問道：“你讓我對她下手，難道就是為了給我母親報仇嗎？”
和親王冷哼一聲，道：“我是忌憚她，我若不先下手為強(qiáng)，就只有被她害死的份兒。她和日下行下一個目標(biāo)就是我，你不是不知道。你難道就希望看到你老子去死嗎？”
宋疏清冷著一張臉，周身寒意凜凜，隨手摔了酒杯，就起身要走。
和親王看著他的背影，幽幽說著：“瑾寧權(quán)傾朝野，于國于民，都不是好事，我們這是為民除害?！?p> 宋疏清冷笑一聲，說道：“你為民除害，還是自殺來得痛快些。”
和親王一個人沉默地坐著，一杯接著一杯地斟著，知道把一壺酒都飲盡。
因為喝得太急，眼前開始有些發(fā)暈。
他恍恍惚惚，想起曾經(jīng)有一個女子按住他斟酒的手，那溫柔的語氣仿佛就在耳畔，“六爺，別喝了?！?p> 迷蒙中仿佛又看見了她瘦削的身影，在櫻花樹下朝他笑著招手。
笑容明媚燦爛，十分晃眼。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溫柔的一個人，最終還是被他推到了陰謀漩渦的中心。
哪怕如此，她也從未對他有過怨懟，臨死前留給她和他的兒子的最后一句話是，“你要聽命于你父親。”
他曾經(jīng)視她的真心如平常，他以為這樣的女人唾手可得。
可是她離世良久了，他也沒能忘掉她。夢里時常流連的，是她帶著櫻花味道的柔軟發(fā)絲，是她眼目含情的輕輕回眸。
他忽然覺得眼前有些模糊，鼻息間盡剩櫻花氣息。
伴著這櫻花味道，終于能睡個好覺了。
……
梁尋豫這些時日一直忙著應(yīng)酬，賓客往來盈門，她從除夕到現(xiàn)在都沒能好好歇一歇。
看著周圍的丫頭個個面帶笑容，高掛紅燈，她才知道，今兒就是上元節(jié)。
是個火樹銀花，人月團(tuán)圓的日子啊。
她心頭微動，換上一身男兒裝扮，就上了街。
街上人們前呼后擁，人聲鼎沸。
大小街頭都張燈結(jié)彩，各種顏色的紙燈爭奇斗艷，百姓游街看燈，人流熙攘，大多數(shù)人都牽了自己心愛的女子，帶著五顏六色的半臉面具，感受這盛大的節(jié)日氣氛。
醉歡樓今日也很是熱鬧，此時明月下，花燈前，正有幾個歌舞曼妙的少女，迎月而舞，合掌而吟。
絲竹管弦為伴，明月繁星作陪，好不熱鬧。
梁尋豫抬眸看到護(hù)城河畔有千萬盞花燈緩緩飄遠(yuǎn)，猶如漫天星辰落在河中。
民間的少男少女們挽手虔誠地看著花燈，許下了心中的愿望后皆相視一笑。
梁尋豫抿了抿嘴唇，說起來還沒有和蕭容與一起過過什么節(jié)日呢。
這個時候，就很想拉著他的手呢。
繞過長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將軍府，她輕車熟路地翻墻進(jìn)去，感覺這將軍不同往日，寂靜得很，也絲毫沒有節(jié)日的氛圍。
梁尋豫心下有些納悶，見蕭容與的內(nèi)殿仍亮著燈，心頭一暖，朝著內(nèi)殿走去。
九梟破天荒地沒有站在門口，她輕輕推門，門也沒有被鎖上。
她嘴角漾著甜甜的笑意，是知道她要來找他嗎？
她推門而入，笑道：“蕭喻，我們出去放花燈啊——”
隨著一陣寒風(fēng)掃過，一把冷劍陡然抵在她胸口。
她怔愣地看著這帶著寒意的三寸青鋒，嘴唇微微有些發(fā)白，不可置信地開口道：“蕭…喻？”
“殿下莫再往前了，刀劍無眼。”蕭容與聲音極冷，那雙往日里對她極溫柔的眸子如今如一潭寒冰，不帶一絲感情。